駱志遠爲老太太殷氏試脈,殷氏望着自己的女兒,張美玲保持着異樣的沉默。
片刻的功夫,駱志遠緩緩睜開眼睛,眉頭微蹙。
張美玲畢竟還是擔心母親的病,就急急問道:“我媽的情況怎麼樣?你能治嗎?”
駱志遠吐出一口氣:“阿姨的情況比較嚴重,多年的沉痾了,不過,應該還能治。這樣吧,我先給阿姨鍼灸試一次,看看療效,如果有效果,那就繼續鍼灸,如果沒有效果,那就吃幾個療程的中藥試試。”
駱志遠說着從自己的包裡取出了鍼灸包。
他爲人瞧病很少說絕對把握的話,一般是說八成留二分餘地。實際上,這世界上哪有什麼妙手回春的神醫,既然是醫術,既然中醫有着數千年的理論依據和臨牀實踐,那就涉及到一個治療概率問題。
不要說治療手段不對症,就是對症,也有治不好的可能性存在。
一排排明晃晃的金針是如此的耀眼醒目,殷氏望着,這纔有些相信駱志遠真的是中醫大夫。普通人,哪有隨身帶着鍼灸包的——而且,駱志遠的鍼灸包和金針,有別於普通中醫的鍼灸包和針,明顯是上了年歲的傳承了幾代人的古物,殷氏也是一個聰明人,由此就判斷出,駱志遠出身中醫世家。
“小駱同志家裡是祖傳的中醫吧?”殷氏的神色變得認真起來,輕聲問道。
駱志遠點點頭:“阿姨,我外公家是祖傳中醫,我的鍼灸是跟外公學的。”
說着,駱志遠探手過去:“阿姨,您坐直了身子,您不要緊張,一會就好。”
眼睜睜地望着駱志遠將一根根的金針往自己母親的頭上扎,張美玲看得心驚肉跳。不過,她此刻對駱志遠有着莫名的信任和信心,心裡固然緊張卻也沒太多的想法。
駱志遠爲殷氏鍼灸,持續了大概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就起針了。
他所掌握的鍼灸法門,不在於時間的長短,而在於切穴的準確性和下針的力度拿捏。少一分則不足,多一分則危及生命。
整個鍼灸的過程中,殷氏其實沒有太大的感覺,只是當駱志遠起針完了,她驟然感覺頭清目亮,渾身上下異常的暢快。
老太太是當會計出身,也是一個精明人。舉一而反三,她就知道駱志遠的鍼灸術不簡單,最起碼,肯定對自己的病有效。儘管現在不是她犯頭痛病的時候,尚無法檢驗駱志遠鍼灸的真正療效,但她有很強烈的預感,困擾自己多年的偏頭痛痼疾,恐怕有治癒的希望了。
並非病患,很難理解病患看到病癒希望的激動心情。殷氏的偏頭痛雖然不至於危及生命,但發作起來也是痛苦不堪。這些年,張美玲帶着母親到處尋醫問藥,一直沒有看好。
如果不是偶然遇上駱志遠,下半年,張美玲都打算帶母親出國去求醫了。她聽說美國的大醫院在治療這種病症方面很有經驗,就動了去美國的念頭,暫時還沒付諸於行動。
老太太這回就像是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她非常堅持地要留駱志遠在家吃晚飯,還要出門去採購肉蛋菜餚待客。駱志遠連連婉言謝絕,老太太就有些不高興了:“小駱,你這是嫌棄阿姨家裡簡陋嗎?”
駱志遠汗顏:“阿姨,您可別這麼想,我只是晚上還有事,我還有兩個同事在外邊看項目,一會還要碰頭研究工作,這還是張總安排的——這樣吧,等過後有時間,我再來您老家裡吃飯,我一定會來的,我畢竟還要來給您老鍼灸不是?”
張美玲也在一旁笑着勸:“媽,我們晚上還有場合,要談生意談合作,是大事,等——等明天吧,我們再請駱董事長來家裡吃飯!”
老太太這纔算是眉開眼笑:“好,咱們說定了,小駱同志,你可一定要來啊!阿姨明天買好了東西準備着,中午給你們包水餃吃!”
老太太待人非常真誠,溫和熱情,給駱志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讓駱志遠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穆青。
離開殷氏所在的小區駛入了馬路,駱志遠回頭見老太太猶自站在小區門口揮手致意,忍不住感慨道:“你母親真是太客氣了!”
張美玲嘴角掠起一絲笑容:“駱董事長——”
駱志遠猶豫了一下,擺擺手:“你叫我名字就好。”
張美玲欣喜地一笑,順水推舟:“好,那我就叫你志遠好了。志遠,我可跟你說啊,我媽是個很認真的人,你既然答應她明天過來吃飯,就一定要來喲,要不然,她會一直等着的!”
駱志遠苦笑:“那當然是要來的。正好也來問問她的情況,如果對症有療效,就繼續鍼灸。如果鍼灸沒有效果或者效果不大,那就只能靠中藥來調理了。”
張美玲輕笑一聲,繼續認真開車:“我相信你,肯定會有療效的。”
駱志遠聳聳肩:“但願如此吧,我沒有太大的把握,因爲——”
駱志遠欲言又止,嚥下了後頭的話。
好在張美玲專心開車,也沒有太注意駱志遠的神色變化。
給殷氏試脈之後,駱志遠發現,殷氏不僅有偏頭痛的毛病,還有明顯的腎功能衰退症狀,心臟功能也不甚強。只是單憑一時的脈象而沒有通過醫療儀器專業檢測,駱志遠也無從判斷殷氏的腎功能衰退是不是處在一個可承受的範疇之內。
駱志遠決定建議張美玲帶她母親去醫院查查體。
“張總——”駱志遠的話剛出口,就被張美玲嗔道:“你也叫我名字就好!”
駱志遠無語凝噎。
陰差陽錯之下,他上了娟娟的套,跟張美玲省略了很多過程,發生了不該發生的關係。不管駱志遠承認還是不承認,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法用一顆平常心來跟張美玲相處了。
駱志遠終歸不是那種翻臉不認人的無情人。儘管他對張美玲談不上任何的感情成分,但有了就是有了,有些事情是無法迴避的。
一念及此,他只得長出一口氣,慢慢轉換了口氣:“我建議你帶阿姨去醫院查查體,全面查一查吧。”
張美玲吃了一驚:“怎麼了?你診斷出我媽還有別的毛病?”
駱志遠笑笑:“你也別太緊張,阿姨的身體總體來說是不錯的,只是從她的脈象來判斷,她的腎功能和心臟功能有衰退的徵兆,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你別嚇我啊,到底要緊還是不要緊啊?”張美玲將車停在路邊:“要真是有問題,我馬上帶她去醫院,這可不能耽誤。”
張美玲的神色有些發急。
由此可出,她是一個孝順的女人。從這一點上來看,她的個人品質應該還是不錯的。
駱志遠探手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急於一時嘛,別太緊張,沒事的,就是檢查出有問題,也是實在話,人上了年紀,身體各項機能都在衰退,也很正常啊。”
張美玲這才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瞪了駱志遠一眼:“你可真是的,一驚一乍,嚇死我了!”
駱志遠沒有再說什麼。這談不上“一驚一乍”或者故意危言聳聽,而是作爲一個醫者,他心裡明鏡兒似地,對於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一點點的小毛病、小症狀,如果不重視,就很容易發展成致命的重病。
道理很簡單,人在衰老期身體功能走向了下坡路,免疫力逐漸降低,只能通過醫療手段或者吃藥打針來及時消除病竈,避免病竈擴大。
張美玲繼續開車,行進在星城市區並不十分繁鬧的街道上。不要說跟京城比,就是跟駱志遠出生、長大和任職的安北市相比,無論是經濟總量,還是市容市貌,乃至城市基礎設施建設,都差了一個檔次。
又過了一會,駱志遠隨意問:“你是獨生女嗎?沒有兄弟姐妹?”
張美玲沉默了一下,幽幽嘆息道:“我有一個哥哥,但五年前遭遇車禍去了。我父親就是因此受到打擊,鬱積憋屈,終於也一病不起。我哥和我父親沒了後,我媽的心情一直很糟糕,直到最近這兩年纔有所好轉。”
“她之所以堅持留在老房子裡,主要還是因爲有老鄰居和老同事在一起說話聊天解悶兒。”
“你媽人不錯,很和善的一個老人。”駱志遠微微一笑:“人生不如意者十之**,人總是要往前看的,你應該多回家陪陪老人,儘儘心意。”
“我知道的,我一個星期至少回家一次。”張美玲點點頭。
駱志遠搖頭:“這遠遠不夠。我看你不如直接搬回家住,天天守着老人,這比吃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
“可是我太忙了……”張美玲嘆息着,“住在這裡不是很方便。”
駱志遠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能有多忙呢?有什麼能比老人更重要?”
張美玲眸子一眨,沉默了下去。
嚴格說起來,她是一個孝女。對於母親,她從無忤逆,而在物質上更是極盡全力。只是她母親需要的不是物質條件,殷氏的生活很簡單,一日三餐都是素食,張美玲買回家來的那些高級滋補品和保健品什麼的,都讓她送了周圍的鄰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