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媞媱住的閣樓外,剩下一間東廂,一間西廂。
媞媱便安排了祇韶院剩下的四個丫頭住西廂,紅方住東廂。雖說紅方是金媞媱帶回醉香樓的一個孩子,但是那老鴇也切切實實的將這孩子視爲己出。且這紅方天資聰穎,長相可人,自幼便精通女工了,翠香又教她熟讀了《女則》五經六義等書。可憐紅方沒生個好人家。
八歲的紅方因爲家境貧寒且是個女眷,家人商量再三,再不捨卻還是將她賣入商賈之家做了童養媳。外界不比馨水,商賈社會地位極低。說好聽了紅方是大公子未來的夫人,可是真的等到大公子長大成人,早已看不出紅方本來的模樣了。說不好聽了不過是府裡又買了個不知名的丫頭罷了。就連日常清洗茅廁的女工都瞧不起這位大公子的夫人。終日被侮辱的紅方,終於有一天爆發了。商賈老爺因爲當時生意慘淡,借酒消愁,回了府便要強行的霸佔了紅方,紅方心急,拔下頭上的釵子一把插進了商賈老爺的後脊樑。逃出了府邸的紅方一直跑一直跑。深夜無處可去只能一直走,沿着小溪走。誤打誤撞的走進了一座大山裡,暈在了半山腰。
紅方後來說,以爲自己就這樣死了,結束自己悽苦的一生。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陽光分外刺眼。
這個世界,是有陽光的。
醒來後的紅方驚慌失措,以爲自己又回了那可怕的商賈之家。
媞媱與翠香的一直照顧,讓紅方的病情漸漸好轉,恢復了正常人的心態。
自從來到了醉香樓,跟在了媞媱和翠香身邊,紅方便是再也不想離開了。
出馨水,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若是沒有特定的人指引,怕是隻能喂狼了。
紅方命大。在沒被狼發現之前,被媞媱發現了。
“以後,紅方便是這祇韶院的掌事姑姑,若有任何問題,你們可以問紅方。”
“是,長公主殿下。謹聽公主教誨。”四個小丫頭,站成一排,衝着紅方行了一個禮。
“姑娘,我…我只是剛進府的一個丫頭…”紅方膽怯的看了一眼媞媱。
“這只是祇韶院,你不必如此小心謹慎,日日跟在我左右便好。”說罷,四個丫頭連同紅方去東廂給紅方收拾房間。
四個丫頭在底下竊竊私語。
來時的紅方,雖揹着包袱,卻面容姣好。粉紅色的綾羅綢緞,頭飾簡單,只有幾根玉釵。可金府的丫頭也不是普通的丫頭,也十有八九的能看出那不是普通的玉釵子。這?哪裡像是個丫頭。誰叫翠香心腸太好,將兩個與自己沒有任何關血緣的毛丫頭培養的這等出色。
“紅方,隨我來。”金媞媱在東廂門口看着紅方,說完便靜靜地等着她。紅方撂下手中的東西,緊跟着出來了。
姑娘,我們好久沒坐在一起了吧。
紅方在金媞媱身後看着金媞媱的背影,姑娘,自此我們再也不能坐在一起了吧。
“方兒?在想什麼?”紅方緩了緩神,跟了上去。
“坐。”媞媱拍了拍邊上的矮凳。
紅方恍惚了一下,看了一眼媞媱。坐下了。
“府上規矩多,你雖是祇韶院的掌事姑姑,卻並非全府的。你若有意,我會與父母親說。你我自幼一同長大,親如姐妹。既然是我身邊的人,這府裡便是沒有人敢爲難你。但我不在的時候,要自知輕重,切不可頂撞了父親母親還有兄長。於姑姑是這府裡的掌事姑姑,你若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她。若有什麼不順心的事,要與我說,切莫委屈了自己。接你回來是希望我們一直在一處。金府女眷規矩也多,我自知你精通女工,又飽讀詩書。每日三更的起牀溫習你便別去了。六更時前去黹鞝院指點一二,你的繡工是大部分人比不上的。半個時辰後,要與我一同去正廳給父母親問安。一個時辰後,與我一同去祇梧院,然後…方兒,咱們就可以去逛逛街,出去玩啦!”媞媱說着說着,就自己興奮了起來。雖說自己是金家女兒,可是,金媞媱與這府裡的所有人,說不上熟悉。
“姑娘,紅方的命都是您救的,紅方無意做什麼掌事姑姑,紅方只想留在您身邊。”紅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這一聲,可嚇了媞媱一大跳。
“方兒,這是做什麼啊。萬不可如此說胡話,快起來!”金媞媱將紅方扶起來,去後廳給母親請安了。
這麼多年過去,紅方就算面對金媞媱,都是小心翼翼,生怕逾矩。
“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殿下…”
她沒辦法,她知道這是規矩,自己無法改變,受着便是了。
後廳的金夫人,正重新整理着家規。
媱兒回來以後,說話,更要注意了。
“母親。”媞媱行禮問安。
“媱兒來了啊,快坐,陪母親說會話,這後廳就我一個人整理這些東西,枯燥的很。”陳宇寧放下手裡的陳舊竹簡,笑着看着媞媱。漸漸的,目光注視到了後面的紅方。
這不是我們金府的丫頭。
“好,母親。這是紅方,我希望她以後便是我身旁的人了。母親,沒有人比紅方可心的。”說罷便回頭看着紅方,把紅方拉到了身旁。
陳宇寧不着痕跡的細細打量了一番。
“隨媱兒吧,媱兒選的人我信得過。”
陳宇寧拉過紅方的手:“孩子,叫什麼?”
“回夫人,奴婢名喚紅方。”陳宇寧看着紅方,倒是生的令人喜歡。出落倒也算大方。
“紅姓?怕是我馨水唯一紅姓了吧,來馨水多久了?”
“九年有餘了,夫人。”紅方的小心謹慎,倒得了金夫人的歡心。
“生的倒是清秀,九年有餘想來也算是在馨水紮根了。行了,你先下去吧。”紅方轉身出了後廳,在後廳外等着姑娘。
“媱兒,你選的人我自然信得過。可是金府有金府的規矩你也要知道。她可當你身邊人卻做不了祇韶院的掌事姑姑。每個院子都有每個院子的大丫頭,大丫頭可以不是你身邊的人,但她們的地位一般是不能動的。像正廳掌事的言諄,是言字輩的大丫頭,像你祇韶院的竹筠,是竹字輩大丫頭,像你哥哥祇梧院的木柔,是木字輩的大丫頭。每個院子的大丫頭都是這輩裡丫頭中地位最高的。這些大丫頭都是他們的姑姑最看重的孩子。至於金府的掌事姑姑,是每一位少夫人欽定的,她們或許是少夫人從孃家帶回來的,或許是少夫人瞧得上眼的。像你還有個哥哥叫允逸,也不知道這孩子現在又跑哪去了,是你哥哥從小的伴讀,也是喚我一句孃親的。她若真的可以,紅方也可以和允逸一樣,不受丫頭們的約束。明白嗎?這紅方母親不瞭解,但是你要處處小心。好了,剛接回來的孩子,你定是想着和她絮絮話呢,去吧。母親也乏了。”陳宇寧起身拾掇了一下陳舊的竹簡,轉身回偏廳午睡了。
媞媱出了後廳,瞧見紅方來回踱步。緊張的一張小臉蛋已經紅了。
“姑娘,夫人對我可還算滿意?”紅方怕自己入不了金夫人的眼,她便不能陪在姑娘身邊了。
“放心吧,母親是個容易通融的人。”媞媱時時刻刻捧着紅方幼小的心靈。
她清楚紅方擔心的太多。初到金府,不比孃親那裡自由,且紅方心裡傷口實在太深,她怕了那樣的生活。
媞媱走着走着,突然發現,這後廳離祇韶院委實不近。
走着走着,被石頭絆了一下。
偏偏有人又要往槍口上撞。
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被教育了一番。
真是走在平路上也被石頭絆倒。
“大小姐,看着您真是面生呢,險些將您看成黹鞝院的丫頭呢。”不知道於姑姑從哪裡突然冒出來在媞媱面前指指點點,活脫脫一副我今天教育你一下你爲什麼姓金的模樣。
“於姑姑當真會說笑,若誰人都像我一樣,那可真是彰顯金府的雍容華貴呢。是否誰人都可以喚大人一聲父親,喚夫人一聲母親,喚公子一聲哥哥。又是誰人都可以自稱長公主殿下招搖過市?於姑姑,傍晚時分父親大人就會歸來,你且與我走這您認爲低下的祇韶院一趟。等父親大人歸來,喚他一聲父親如何?眼瞧着這就快傍晚了,於姑姑,請吧?”
媞媱當然知道於毓諷刺她出自青樓,認不清這金府尊卑上下。
可是於毓沒想到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將了她一軍。滿臉通紅的回頭看着一個空無一人的轉角。
可那人並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於姑姑調整了一下情緒道:“大小姐,老爺夫人皆不會這麼訓斥下人呢!”於姑姑的意思明顯,老爺夫人都不會這般,你這剛回府人生地不熟空有名頭的長公主,竟敢如此?
“哦?父親母親又不是我,父親母親不訓斥丫頭那是父親母親的教導有方,丫頭知書達理。可不像姑姑呢?且自我回了金府你便理應行頓首禮喚我一聲長公主殿下,而並非如此遠的距離大聲喊一句大小姐。看來姑姑應當下放到淨宮重新學習學習這尊卑有序的禮儀了。我們一同去正廳,等父親歸來,如何?”媞媱的心情大起大落,一股腦的將氣全撒在了於姑姑身上。放在往常,也是不當如此的。
“長公主殿下,黹鞝院還有很多雜事等我處理,我且先回了。”三十六計,走爲上策吧。本就是大不敬,卻沒想到這長公主的脾氣,這般差。
“慢,於姑姑。我還並未讓你走,等父親回來自當有分辨,我不想現在找出一堆丫頭在這看着於姑姑的以下犯上的過錯。”媞媱說的很平靜,卻沒有讓於姑姑的反駁的餘地,媞媱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錯。
“這太陽正要落山,長公主回房歇息吧。不如讓身邊紅姑娘盯着我。”
“我不想,重複一遍我方纔說的話,於姑姑!”媞媱回頭看着於姑姑。
於毓實在脫不開身,不得不輕聲喚了一句:公子!
金媞媱一愣。
“我看看我家小妹有多麼得理不饒人。”只見金世禕藍衣翩翩的從剛纔的轉角處出來幽幽的說道。
闔府上下皆是知道接這位長公主回家用了多大的陣仗,老爺夫人到底有多疼愛這位小女兒。縱是照顧了一輩子的老爺夫人,也不敢如此輕視老爺夫人視爲掌上明珠的人。
“哥哥?”難道被自家兄長,耍戲了一番?
“怕你以後離了家,受欺負。”金世禕寵溺的摸了摸媞媱的頭髮。
“方兒!”媞媱快步的離開了中廳,身後的紅方剛緩過神來緊跟了兩步。
媞媱心中憤懣,怪不得大白天在自家被下人找茬,原來是兄長從中作梗,給自己找不痛快。金世禕,你真是閒的!
“姑娘?方纔的便是金府的大公子?”紅方緊隨着媞媱身後。
“對!方纔那位衣冠楚楚而道貌岸然的就是金府大公子,金世禕!你萬不可對他產生了什麼心意!”媞媱不知道,她無心的這麼一點免去了以後很多的麻煩事。
“啊?是。姑娘,紅方不敢。”紅方瞬間低頭,紅了的臉險些被姑娘瞧見。小心的尾隨着姑娘回了祇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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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休息吧!我乏了。”媞媱沒再回頭,疾步進了閣樓關上了門。紅方則是轉身疾步進了東廂關上房門。躺在牀榻上,蓋上了被子。
這金府的被子,確實比其他地方的舒服啊。
方纔,那位就是大公子啊。馨水第一美男的稱號果真名不虛傳。可我只是個丫頭啊,雖爲祇韶院的掌事姑姑卻也因姑娘要好才如此。也並非是馨水人,在馨水沒有家。自己的身世與金家又是格格不入,生在那窮苦人家又被轉賣,又有什麼資格看見大公子就臉紅。呼 實屬罪過,罪過。公子,紅方無意冒犯,還望公子見諒。
這樣想着想着紅方便進入了夢鄉。臉上的紅暈漸漸退去。
夢裡是九年前,她暈在半山腰那刺眼的陽光。可是夢裡不僅僅有姑娘,還有一老翁和一少年,她聽不清老翁在和姑娘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