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是一門苦差事,但接受審訊更加難熬,道上的人講——刑警隊難坐,苦窯難熬。判刑蹲號子非常熬人,規矩多,說法多,沒自由不說,天天都跟上了發條的似得熬着,接受管教和隊長的安排。但相比起來,刑警隊和看守所纔是真正的地獄,進了號子最起碼還有個身份——犯人。
但在刑警隊和看守所裡,你就別指望誰再把你當個人看,尤其是重特大案件的嫌疑人,想好好地坐一坐都難。
我們四個人被分開來審訊,關我那屋兒裡,有位老兄被吊在鐵窗上,腳尖點地已經兩天兩夜沒回歸人間,整得跟根麪條似得,兩條胳膊估計都廢了。
聽‘zf’講,這小子涉嫌一樁很嚴重的碎屍案,但卻不肯老實交代,其實他們已經掌握了很多相關的證據,就是想看看犯罪分子的悔罪態度,還有沒有得挽救……
似乎在警告我——小子你老老實實交代,交代好了,我們往上送材料的時候會幫你說好話,少判你兩年。
而後審問我“你自己說吧,都犯了什麼事,一五一十的交代。”
我這人吃軟不吃硬,又接受軍隊教育那麼多年,眼裡不揉沙子,見他們刑訓逼供還如此折磨人,心裡有些氣,道“我沒啥可交代的。”
老警察一聽這話樂了,點了跟煙將煙盒扔到桌上,說道“沒啥可交代的?那你怎麼來這地方了?爲什麼不抓別人偏偏抓你?怎麼,還覺得委屈你了?”
我看了他一眼,也沒太強硬的道“我不知道該交代什麼,那老漢的死與我們無關,他瘋瘋癲癲自己往我們的車頭上撞,現場有很多人,你們可以自己去問。”
老警察聞言起身,我戒備的盯着他,防備他突然給我來上一下,結果卻沒有,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了出去,偶後叫進來個小警察,拿着紙筆,邊問邊讓我交代。
姓名——年齡——籍貫——政治面貌——工作單位——家庭成員。
這些老一套的說法過後,老警察告訴小警察,審問的詳細點。
小警察心領神會,便問“哪家醫院出生的?接生的大夫叫什麼?住了幾天?幾歲上的幼兒園?小學時的班主任叫什麼名字?班長叫什麼……”
擺明了是在折騰我!
我都快被他們問瘋了,但最終還是忍住,沒跟他們對抗。後來聽一位當警察的戰友講,這樣做就對了,這是在‘挑毛病’,如此問法兒是個人都會有牴觸情緒,但如果你牴觸,他們就可以在筆錄上寫——認罪態度惡劣,不配合調查,再對你動手的時候,萬一上面查下來,也好有個交代。
說白了就是設套子準備揍我,不是他們想打我,而是我欠揍……
問完這些,他們又開始問我,以前乾沒幹過壞事?我說沒有,老警察說放屁!小時候沒偷拿過家裡的火柴?沒拿過鄰居家的鹹菜?
八十年代,家家戶戶都有在外面晾曬鹹菜,小孩子們嘴饞,隨手拿點很正常,但這也成了事兒,罪行,必須全都交代清楚……
拿老警察的話講,有一件算一件,沒有誰是乾淨的!
審問我的是一位很有經驗的老刑警,一見面正經的不問,完全就是在搞我,想把我搞的心煩意亂,發起怒來,也許就會說出不該說的話。有理沒理先要把我搞皮實再說,並抓住我的弱點,在氣勢上壓制我。
還有就是,一起被抓進來的是四個人,他是在等,等其他三個房間裡的審問結果出來,完了再好好的審問我。
這樣,他掌握的相關情況多,一旦我說了假話,他就可以馬上指出來,摧毀我的對抗心理。
這樣的老警察看似懶散隨意,可一旦出手,就能讓你服軟!
他心裡的想法我自然不清楚,被問到後來,我也確實煩了,很想告訴他們——你們的局長我認識!
我當兵時的團長就是我們歸綏的老鄉,比我早一年專業,按照級別降半,就在新城分局當副局,只是我咬咬牙沒說,主要是怕給老團長添麻煩。前些天喝酒,戰友們提到過馬團長的處境,部隊下來的幹部在地方都不吃香,不是當工會主席,就是當個副書記什麼的,靠邊站。
如此我被審問了一天,到了晚間也沒吃飯。姓楊的老警察出去探了探狀況,這纔回來,問起了關於當天上午發生的事情。
我一五一十的講,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期間,楊警官沒插一句話,聽完後合上筆錄,讓人將我帶到另外一個房間,銬在了暖氣片上。
如此,幾天時間我被折騰的不成人形,審問又審問,晚上只能靠着牆睡。但他們沒有打我,後來我才知道,是老團長幫了我的忙。
出了命案,zf機關不可能調我的檔案,也就很容易的查到我曾經服役的部隊番號,馬上就有人就認出,和馬局是一個部隊的!
長話短說,十幾天後我才被放出來,事情最終不了了之,也算我們的運氣好,死去的瘋老頭姓甚名誰,家是哪裡的,到最後也沒能調查出來,沒有家屬追責,這事兒才大事化小,算是一場意外。而且那人還是瘋子,我們不用擔負太大的責任。
不過我卻因爲此事,認清了身邊的幾個人。
首先,喇嘛絕對夠意思,捱了不少打也沒有說過我的壞話,審問他的警察曾經誘導他,案件的主要嫌疑人指向我,因爲有人交代,是我第一下得車,第一個動手打人。
意思是讓喇嘛配合,將這個突破口坐實,只要喇嘛點頭,二子再點頭,我這個主犯的身份肯定跑不了,那麼等待我的,也必將是不得不承認的逼問。
好在喇嘛嘴緊,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絕對不說,而且他腦子好使,一聽就明白是有人想咬死我,拉我做墊背的。
他也馬上反咬一口,將矛頭指向二子和姓常的司機,說人是他們打死的,反正打定心思跟我一條心。
二子則是另外一個態度,比起喇嘛來,他做的更絕,他早年因爲打架鬥毆被公安機關處理過,有了反審訊的經驗,聽說矛頭指向了我,便什麼不肯再說。
他心裡清楚是常子再賣我,但他哪邊都不想賣,不想幫,就說自己當時心情煩躁,啥也沒看清楚。
他的態度是——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交代的越多越麻煩,事情已經搞到這份上,也只能閉口不言,死豬不怕開水燙,豁出去了!
爲此二子挨的打要比喇嘛多,不過一直到出來,他也沒賣我。
姓常的那個王八蛋就不一樣了,開始死咬我不放,因爲他很心虛,畢竟唯一動手的人只有他,很想快點撇清干係,而且他膽子還小,沒用問就把我賣了。
但喇嘛和二子這兩人的口供都沒有印合他的說法。後來,刑警隊開會分析,決定在我們倆之間,尋找突破口。
結果出奇一致的選定了他。
因爲警察們不是白癡,他們認爲,我的頭腦和供述一直很清晰,心理素質也強,不喜不憂,不太容易突破。反觀姓常的,心情急躁,心理防線不穩,便決定對他下手。
如此審問了兩天,他把什麼都交代了,出來的時候還大罵二子不夠兄弟,出賣他,他瞎了眼纔過去幫忙。
二子很鬱悶,他誰都沒賣,但警察同志卻說——所有人都交代了,老人就是你推倒的!
如此一詐,姓常的心裡防線馬上倒塌,所謂做賊心思,他又沒被公安打擊處理過,自然不知道這裡面的門道。其實警察的話……好在那瘋老頭糊塗了十幾年,一直語無倫次,多番努力也沒能尋找到他的家人,否則,此事最少也要有個人承擔,坐幾年牢才能收場。
據說姓常的家還花錢疏通過關係,我和喇嘛本來想教訓他一頓,但看在二子的面子上,還是算了。
二子這人仗義,事情是因爲他家才惹起來的,覺得很對不住我們幾個,說什麼也要拉上我們去他家喝酒。我到無所謂跟着去了,但喇嘛沒去成,被他老子拎回家錘鍊去了……
一場酒喝得我暈暈乎乎,二子的朋友多,但我一個都不認識。沒喝多前,我問了下關於張德財入土的事情,他們說,拖了幾天後才入土,另外找了個陰陽過來給整的,期間樑家人還鬧來着,但被二子的兄弟們給擺平了。
我拐彎抹角的問,沒出啥怪問題?
衆人說沒有,我很奇怪。
這事情擺明了不對,黃皮子精出來埋樁跟我結死仇,到底爲的是什麼?它要是想阻止張德財入土,那就應該繼續鬧下去纔對!
但如今,我糊塗了。
宴席上,秀珍灌了我不少酒,她自己也喝多了,便摟着我的脖子,一個勁兒的跟小兄弟們講——往後,這就是我自家的兄弟,親弟弟!
衆人起鬨,說是‘親親的弟弟’纔對吧?
她說是啊,並在我的臉上親了一口,惹得滿堂彩。本來我就喝多了酒,老女人又發了瘋似得在我身上黏,我便找個藉口出去放水。
樑家有自己有旱廁,但地方臺小,也太臭,黑漆漆地我就沒進去,怕踩一腳屎出來。
出了院兒,我站在牆根底下放水,但剛尿完,突然覺渾身一冷,酒醒了大半。
我猛地轉頭——竟然是她!
樑家的鬼祖宗就冷幽幽的站在牆邊的陰影裡,離我只有幾步遠,還是那身清幽的裝扮,神情複雜的看着我。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對我道“你趕緊走……”
我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有些忌憚的看着她。
這時,酒氣熏天的院子里人有喊道:“姓劉的王八蛋哪去了!爺要砍了他!”
院中,頓時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