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靈菲俏面通紅，怒氣衝衝走到了我和沐靈語跟前，大聲道：“真是沒有想到，大姐姐竟是這樣的人！”
我心下好笑，沐靈語是二嬸的獨女，自小也是嬌慣着長大。若是論起脾氣來，我們五個姐妹裡，只怕誰也沒有沐靈語大。偏生二叔二嬸兩個極爲寵愛她，甚是護短的。沐靈菲倒是有些小聰明，不敢惹沐靈語，便將矛頭指向了我。
“二妹妹，你是什麼意思？”我面露納罕之色，眼角餘光掃到窗外的花樹後閃過一片暗青色的衣角，聲音便低了下去，帶着幾分隱忍。
沐靈菲眼睛裡還有些發紅，想必是昨天被送出梧桐軒後，夜裡哭過了。她看着我的目光充滿了怨憤，“大姐姐平時的溫良賢淑都是裝出來的吧？現下本性必露，出手就將我從母親身邊趕走了，想必你心裡得意的很吧？”
我好聲好氣地解釋：“二妹妹，你怎麼能這樣說呢？霍姨娘是你的生身之母，你們母女在一起，難道不是天經地義麼？更何況，霍姨娘也說了，不能將你養在跟前，心裡難過得很。我是一片好心，才叫你回到她身邊啊！再說，你雖不願回到聽雨閣去，祖母也順着你的意思，將綴錦閣給了你住，那可是咱們侯府裡最好最大的院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呢？”
“你別假惺惺了！”沐靈菲俏臉氣得通紅，又指着沐靈萱和沐靈蘭惡狠狠道，“還有你們！平時姐姐叫得親熱，背後竟然那樣詆譭我，我必要去告訴祖母！”
沐靈蘭年紀尚小，只有九歲。再加上她的生母趙姨娘原本只是個農莊的女孩兒，因模樣長得好，被莊頭送來侯府討好我父親的。既不得寵，孃家也沒有什麼可以倚靠的，故而很是低調，別說惹事爭寵，便是被霍姨娘花姨娘欺負到頭上，輕易也不坑一聲。沐靈蘭更是被她養的性子很軟弱，只跟在沐靈萱身後行事。
聽見沐靈菲說要去告訴老夫人，沐靈蘭嚇得臉都白了，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沐靈萱卻是眉毛一挑，剛要說話，忽而又轉了轉眼珠兒，捂着臉哭道：“二姐姐，說話要講憑據，我和三姐姐五妹妹只是看到大姐姐來了，關心大姐姐，哪裡提到你了呢……知道你如今心情正是不好，可也不能拿着我們姐妹們來撒氣！”
她嘴裡嗚嗚咽咽，又捂住了臉，然而我敢肯定，那手掌下邊遮着的臉上，肯定沒有淚水。至於爲何這樣說……我的目光落在了門口，夏日清早的晨光，正將一個影子映在了那裡。
瞧着今年不過十一歲的沐靈萱，我便發覺，或許前世，我身邊的這些人，我連一個都沒有看透過。
果然，就看到沐靈菲被沐靈萱幾句話說的越發氣憤，二人本來就離得極近，她想也不想，擡手就朝着沐靈萱狠狠一巴掌。
“啪！”
沐靈萱捱了重重的一掌，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沐靈菲。或許是故意爲之，又或許是真的沒有想到沐靈菲會動手，沐靈萱整個兒人怔住了。
等反應過來，才大叫一聲，撲過去抓住了沐靈菲的頭髮，尖聲喊着：“你竟敢打我！”
“啊，你這小賤人，放手！”
也不知道沐靈萱哪裡來那麼大的力氣，竟是抓着沐靈菲的頭髮將她扯得一個趔趄，還不解恨，往前一衝，就把沐靈菲推倒在地，合身過去騎在了沐靈菲的身上，一邊哭叫一邊雙手不住地撕扯沐靈菲的衣裳頭髮。
沐靈菲的兩個丫鬟杜鵑和雪雁見狀慌忙上前去拉沐靈萱，嘴裡喊着：“四小姐，快放手啊！”
沐靈菲何時吃過虧呢？
緩過了勁兒來，見丫鬟已經拉住了沐靈萱的手，立刻就朝着沐靈萱的臉抓了過去。
她的指甲足有半寸長，又塗着摻了金粉的丹朱豆蔻，這一下若是抓上了，沐靈萱非得破相不可！
“住手！”
我抓住了沐靈菲手腕子的一瞬間，一直站在門外看戲的莫先生，莫遲歸走了進來。
這位先生，據說乃是飽學之士，今年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容貌生的倒是清秀，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只是眉眼間中總帶着些陰鬱。我記得前世父親說過，他本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但只因受了什麼連累，竟不能參加春闈了，迫不得已，才留在了京中，被父親聘來教導我們姐妹。
我對此曾經深信不疑。但如今想來，真要是有如此高才，必然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京中宗室，勳貴乃至於官宦人家有多少？到哪家裡做個幕僚，不比在侯府教導幾個女孩兒強？
要麼，是莫遲歸此人只是沽名釣譽之輩，並無真才實學。要麼，便是他身上藏着什麼大秘密。
這些只是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見到莫遲歸進來，我放開了沐靈菲的手，恭敬站好了，低頭行禮：“先生。”
沐靈語和沐靈蘭也連忙跟着給他見禮。
莫遲歸嗯了一聲，走到沐靈菲沐靈萱跟前，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淡淡道：“二小姐三小姐，這可是我教導過的禮儀？”
沐靈菲和沐靈萱到底還是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兒，在一個年輕俊秀的男子面前，這種大打出手，簡直丟光了自己的面子，登時都是面紅耳赤。二人分開，爬了起來。
因糾纏在一起的時候，沐靈菲被壓在了下邊，乍一起來，沐靈萱的腳便踩在了她的裙襬上。
沐靈菲今日穿的是半臂及腰短襦，一條曳地百褶裙，被沐靈萱一踩一碾，腰間本就有些鬆散了的帶子突然鬆開。
眼睜睜地，我們就都看到了，沐靈菲的裙子逶迤落下，露出了兩條光潔纖細的腿……
“荒唐！”莫遲歸忙轉過身，從背後看去，氣得手腳都要顫抖了。
“呀”！
“二姐姐！”
沐靈語她們都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況，幾聲驚叫接連起來。
學房外邊服侍的僕婦和小廝平日裡是不能進來的，但是聽到了驚呼聲，以爲發生了什麼事兒，都忙着跑過來。
“二妹妹！”
我雖然恨極了沐靈菲，但是這種情況下，也不會幸災樂禍地看着她出醜——畢竟，這年頭，對女子的要求頗爲嚴苛。沐靈菲若是被人看去了身子，她名聲固然是完了，侯府裡其他女孩兒，也會跟着受到連累。
我急急轉過身子將傻了似的沐靈菲擋住，又呵斥杜鵑和雪雁，“幹看着做什麼？還不快幫着二妹妹整理好衣裳”！
我只說整理，沒有說穿，也是叫外邊的人聽到不至於將話傳的太過難聽。
杜鵑雪雁緩過神來，慌忙拾起地上的裙子，手忙腳亂地替沐靈菲繫好了。
沐靈菲臉色雪白，胸膛起伏，看看我和沐靈語等人，又看了看背轉着身子的莫遲歸，突然之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掩面衝了出去！
“大，大姐姐……”這下兒，沐靈萱也怕了，要哭似的看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閉嘴！”我斥道，“姐妹間頑笑也好，矛盾也罷，怎麼能動手！”
沐靈萱哭道：“是二姐姐先動手打了我的，我一時氣不過……”
我沒空理會她，轉身走到莫遲歸面前，深深地福了下去，“先生，是靈嫣沒有照看好妹妹，叫她們做出了失儀之事，還請先生責罰。”
莫遲歸眯起眼睛看了看我，俊臉上的怒意褪去了一些，點點頭：“大小姐不必自責，雖是姐妹情深，也要講究是非分明。若一味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只會叫她們愈發不知禮。”
“先生說的是，靈嫣受教了。”
我恭敬地說道，做足了一副好弟子的模樣。
他轉過身，端整着臉，嚴厲看向沐靈萱。沐靈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只這個動作，就叫莫遲歸的眉頭皺的更加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