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已經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張雲初，你不要太過分！”
“娘！”
她經歷了一次落胎，雖然已經調養了些日子，到底也還是虛。這一動怒，便有些氣喘吁吁的了。
我扶住了她，替她順着氣，淺笑道：“您不要生氣，身子要緊。”
顧嬤嬤和趙媽媽又是倒水。又是攙扶，便將張氏晾在了一邊。
張氏臉上非常尷尬，然而卻也因方纔母親的反應有些不喜，等到母親好容易舒出了一口氣，才扭着帕子，蹙眉道：“婉如，我這也是好意。不然，你覺得，以如今嫣兒的身份，能與陳王府出身的縣主相爭麼？恕我直言，皇后娘娘雖然一貫照顧你，然而到底，永昌郡主可是皇帝的嫡親堂妹。論理，縣主也是要叫皇上一聲舅舅，娘娘一聲舅母的。疏不間親。這道理你總是知道的吧？若陳王府和永昌郡主去請皇上和娘娘做主，你說，會是個什麼後果？”
頓了頓又道，“婉如，我一心爲嫣兒着想。趙王府和郡主強勢。皇后娘娘那裡對嫣兒必然也會心存憐惜。所以，只要你我帶了嫣兒進宮，平妻的名分，娘娘應該不會拒絕的。這樣，嫣兒進門後也不會低了縣主一頭，你說呢？”
我忽然想起，之前皇帝皇后還說要封我一個縣主做，還是有封號的那種，比之楊筱離這沒有封號的便更加尊貴些。若是那時候，我接受了，如今張氏又會怎樣選擇？
以她的勢利，只怕依舊是左右爲難吧？
“夫人所言亦有道理，那麼明日，便遞牌子進宮去可好？”我平靜道。
“嫣兒！”母親厲聲道，“我寧可你退了親事，也不會叫你去給人做什麼平妻！”
平妻名分，從來就是個騙人的玩意兒，蒼凜嫡庶之分嚴明，無論是皇帝還是皇后，豈會容忍什麼平妻出現在勳貴門第？
我對着母親安撫一笑，“娘，放心吧，想來皇后娘娘會有所定奪的。”
張氏大喜，走近兩步拉着我的手，感激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知書達理，必然會以天行的前程爲重的。你放心，縣主在京中也向有溫婉賢淑之名，你們年紀又相仿。以後一定會相處很好的。天行，也會記住你的這番良苦用心。往後，便是他有分毫對不住你的地方，從我這裡也不會答應！”
又說了許許多多我從未在她這裡聽到過的動聽之言，才歡天喜地地告辭離開了。
“嫣兒！”母親見她走了。緊緊皺着眉，喝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
她擔心極了，撫着胸大口喘氣。狠狠地砸了砸桌子，“都是我無用，竟叫人欺辱到了家門！”
趙媽媽亦是滿臉的憤憤，怒道：“葉家太過分了，竟還想着叫葉天行坐享齊人之福！”
“何必生氣？”我笑道，“齊人之福哪裡是那麼好享受的？妄圖一腳踩兩船，摔也能摔死了她！”
“嫣兒你真的要進宮？”母親問道。
“當然。”我示意趙媽媽給我一盞茶水，“這門親事，是在皇后娘娘跟前定下的。要想退婚，當然也要到娘娘跟前去說個清楚。不然，暗搓搓退了親，京城裡的人還得以爲，咱們是任人揉圓搓扁的呢。”
我眯了眯眼。
張氏爲何會上門一趟？以她涼薄勢利的性子來說，能夠攀附上陳王府和永昌郡主，只怕能叫兒子立刻就跟我退了親事。我想。至少在初十之前，她是這樣打算的。
偏偏，母親的生日，皇后有賞賜，皇子親來祝壽，這就叫張氏不得不收起了對我的輕視，重新考慮了。
一方王府之尊，一方有帝后恩寵。陳王府和楊家有勢，而母親有財力，舍了哪個都覺得爲難。但是若兩者兼收，則對東川侯府，對葉天行，那件事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要麼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呢。被權勢財富迷昏了眼，心也就瞎了。
母親沉默片刻。終於點頭，“明天，我和你一同進宮去。”
次日一早起來，我和母親都仔細打扮了一番，坐車來到了宮門口。
東川侯府的馬車已經等候在了那裡，葉天行披着一領黑色狐裘，騎在馬上侯在一旁。見了我們到來，連忙調轉馬頭，迎了過來。
“林姨，阿嫣。”
到了馬車跟前。他下了馬，隨後將繮繩扔給了一個小廝，親自打起了簾子。
母親從前很是喜歡他，畢竟有張漂亮的麪皮兒，瞧着總是溫文儒雅。不過眼下看了，便只剩了濃濃的厭惡。
“林姨……”葉天行伸出手，意欲扶了母親下車。
母親沒有理會他，等海棠先下車，扶了她的手走了下去。
葉天行黯淡了神色，又殷切地看向我。
“阿嫣，你……”他低聲道，“我沒想到會這樣。但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
我撥開了他的手，自己跳下了馬車，站到了母親身邊，冷笑道：“那麼你想到了什麼呢，葉世子？”
“嫣兒，我們走吧。”母親替我緊了緊斗篷，領着我往宮門口走去。
張氏也連忙下來了，迎上兩步想說話，卻被葉天行搖了搖頭，止住了。
宮門口，兩府人都遞了牌子進去。
等候了許久，有小黃門出來，言皇后在鳳儀宮等候。我們一行人進了宮門，換了宮裡的轎子，一路來到了鳳儀宮外。
等下了轎子，便看到鳳儀宮門口，正立着兩道極爲出色的挺拔身影。
其中一個，墨色狐裘大氅，露出裡邊竹青色錦衣，腰間三鑲玉扣帶，金冠束髮，髮絲如墨，面白如玉。俊雅清逸，雖是男子，卻秀色奪人。
另外一個，則是一襲雪白的繡金出風毛的外袍，袍子上用金絲銀線滾着海水雲紋。裡邊則是張揚的豔紅色衣裳，眉目如畫，周身卻透出一股煞氣，叫人不敢直視。
是楚桓和蕭厲。
一個如茂林修竹，挺拔俊秀；一個如雪下寒梅，清冷靜謐。
二人正在鳳儀宮前說着什麼，見了我們，楚桓便頷首微笑。
而披着楚殤外表的蕭厲，似笑非笑的目光掃過我們，最後落在了葉天行身上。眼底露出淡淡的嘲諷。
“見過九皇子，見過世子殿下。”
這兩位身份尊貴，母親和張氏率先上前去行了禮，我亦是跟在母親身後福了福身，葉天行則是抱拳。
“夫人不必多禮。父皇母后已經等候多時，快請進去吧。”楚桓微笑着做了一個虛扶的手勢，動作優雅至極，聲音清朗悅耳。
似是不經意的，便透露出了一個消息，皇帝也在鳳儀宮裡。
我正挽着母親的手，感到她聽到了這話後，身子便是微微一僵，握住我的手緊了緊。
“多謝九皇子。”我輕聲道。
楚桓一雙美麗狹長的鳳目之中，便盈滿了笑意，“沐小姐不必客氣。”
這樣的一個清透如同一潭秋水的人，真的會做出與宮妃私通的醜事麼？
又或許，前世他亦是如我一般，被人冤枉的？那麼冤枉他的又是誰？
麗貴妃？還是育有皇子的別的人？
我思緒飛出老遠。
“阿嫣，我們進去吧。”葉天行走過來，看了一眼楚桓和蕭厲，對我說道。
我回過神來，歉意地與楚桓蕭厲點了點頭，隨着母親走進了鳳儀宮中。
帝后二人在正殿裡高高地坐着，出乎意料地，永昌郡主和楊筱離也赫然在座！
母親見到她們，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側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張氏。
張氏抿了抿嘴，帝后面前終是不敢放肆，給帝后二人先行了禮。
母親深吸了口氣，領着我對着高坐在上首的世間最尊貴的夫妻二人跪了下去，口稱：“林氏攜女，參見皇上，皇后娘娘。”
“平身吧。”
一直沉默的皇帝淡淡說道。
永昌郡主含笑的視線，便落在了母親的身上。若是我沒有看錯，那目光裡有些許探究，更有着掩飾不住的……不屑和厭惡。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