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團明顯暴動了起來,空氣中打起了一個個氣旋。簡繁像某個老鬼一樣挑了挑眉,默默往外退了幾步。
“陳鄉村民死後,靈魂由於強烈的怨氣無法前往地府。他們爲了報仇,便開始撕扯徐秀芹的靈魂,靈魂被生生撕裂,然後慢慢自己拼接,第二年又接着被撕裂。年復一年。如今大概是一百年了。奧,你們都還不知道吧,現在是2155年。時間過得很快的。”
“奇莊一直有一個傳說,每逢冬夜,東郊便會有女人呼救,而冬夜去東郊之人,從未有人回來。哦,有屍體飄回來過,河水慈悲。對了,你們是不是不知道什麼是奇莊。奇莊本來不叫奇莊,它叫陳鄉。衛國戰爭以後,本想改名爲祭莊,用以祭奠,用以紀念。後來政府將陳鄉劃分爲西欄和東郊,東郊封鎖,西欄作爲旅遊景點,改名差不多音調的奇莊。這一段,想記得的人,自然會記住。”
“徐秀芹忘記了自己曾害得陳鄉斷後,每一次靈魂都會被命運吸引去到陳鄉,每一次都把自己當做受害人。而真的有人來救她,她便會帶着此人一起踏上被撕扯靈魂之路,藉此來減少自己的痛苦,是不是很缺德。那些人,運氣好些,屍體落入水中飄回上游,受河神庇佑面容安詳;運氣不好的,陽壽未盡,靈魂散去,徒留軀體生生熬死。”
“朱三娘說,你趕走了這裡所有的鬼怪,卻害怕陳鄉人。是你害死他們的,你天生就該懼怕他們。”
“孽障!”簡繁忽然大喊,怨氣紛紛受驚散開,露出了動彈不得、衣不蔽體甚至肢體都快不全的婦人徐秀芹,“你認不認錯?”
徐秀芹的眼睛雖然流着血,但滿是黑色的霧氣,連眼白都看不見了,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佝僂着背,朝着簡繁的方向惡狠狠地瞪過去。
看吧,連鬼都是欺軟怕硬的。那一邊的陳鄉人她不瞪,偏偏恨着只有一個人、看上去很弱勢的簡繁。好了傷疤忘了疼。
“看來,你並沒有想到你的錯處。”簡繁搖搖頭,腦袋一垂一垂的。又要動手了,真是累死她這一把小骨頭了。她從腰間取出她的銅錢劍,劍尖直直地指向徐秀芹,氣勢囂張。“我叫你大嬸還真是把你叫年輕了。死不悔改只有暴打一頓了。哎。欠揍是種病,你得治啊!”
徐秀芹依舊一言不發,她褪去了人性,任由自己被怨氣吞噬,像一隻兇狠的野獸,緊緊地盯着同樣一動不動的簡繁。忽然,她動了。強烈的怨氣積攢了一百年,終於全部爆發了出來,如狂風暴雨一般擊打而來。一邊的陳鄉人都不自覺地退了一步。野獸和人,有着最根本的區別。
“哇塞,惡女猛如虎啊,阿難,上!”簡繁撲到容難身邊。她剛剛從那墓中墓中墓的委託裡緩過來,又直接着了涼,身體糟糕得厲害,只能擺擺姿勢嚇嚇鬼了。打手這種活兒,還是容難這個老鬼上吧。鬼打鬼嘛,好歹是同一個物種。
容難“呵”了一聲,聽不清是什麼意味,他連動都沒動,一個眼神掃過去,那撲過來的怨婦分分鐘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又趴回了廣場中心,呈現出來一個喜感的“大”字型來。
簡繁超級給面子地哈哈大笑。
徐秀芹嗚咽着,蜷縮在地上,牙齒咬得極緊,黑漆漆的眼睛始終望着簡繁的方向,完全變成了惡鬼,看這樣子,是要和簡繁不死不休了。
簡繁倒是沒什麼反應,畢竟習慣了。容難不高興地皺起了眉,他不喜歡別人用這種危險的眼神看簡繁。他伸出手,向徐秀芹的方向猛地一揮,徐秀芹身後忽然出現一扇石門,石門裡沒有半點動靜。一道成年人手臂粗的鐵鏈從門裡射出,硬是纏繞緊了徐秀芹的眼睛,拖着徐秀芹進了石門,“撲通”一聲之後,石門關閉、消失。
簡繁一愣,笑到一半驟然停住,還打了個嗝。阿難把徐秀芹扔忘川裡去了,那周添勝怎麼辦?周添勝的氣息到這裡可就斷了。
“阿難?”
“小繁繁,你問陳鄉人也一樣。爺可不會胡來。”容難趕緊爲自己的行爲脫罪,他裝作淡定地指了指一邊老老實實站着的兩百來號鬼。
簡繁聽了,對啊,有道理。她蠢萌地點點頭,容難趁機鬆了一口氣。
見到徐秀芹這個仇人終於得到了她應有的報應,掉入忘川河水裡魂魄無存,完完全全成了曼殊沙華的養料。全村鬼都放下了心裡的那一口怨氣,黑煙散去,小橋流水人家漸入人眼,月光柔柔地灑下來,照亮每一片殘損的青磚黛瓦,安安靜靜的。雖然淒涼,但這纔是真正的江南水鄉啊!
“今天以後,這裡也會被人佔領吧。”簡繁的感嘆在水流聲裡散去,她突然用力地鼓了一下掌,“老少爺們,都看過來!你們的怨氣已消,但由於身上背了不少人命,想馬上去投胎是不可能的了。我天亮前會把你們全部送進地府,交由地府審判。鬼界比人界公正,你們放心,安心去吧。”
一衆老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默契地朝着簡繁跪下了,兩百多張嘴一齊開口,咿咿呀呀的,吵得簡繁腦子都炸了一半。
她趕緊揮了揮手,青銅鈴鐺從她的衣兜裡飛出來,“當、當、當”,鈴鐺的響聲震耳欲聾,帶着一股子威嚴之氣,肉眼可見的波紋一圈圈盪漾開去,頓時這個世界安靜了。那波紋並沒有傷害跪着的衆人,反倒經過他們時一股勁兒把他們從地上扯了起來。
“現在是2155年,龍國早就不興這一套了,各位就別懷舊了。”簡繁老神在在地說着,那搖頭晃腦的模樣真像學堂裡的老先生。“奧,對了,你們認識這個人嗎?大概是被你們撕碎的倒黴鬼中的一個。”簡繁從衣兜裡掏出了周添勝的照片,刻意放大了投影在半空中,讓鬼魂們看清楚。
一個老者在鬼羣裡詢問了幾句,他向前走了幾步,村民都看着他。他朝簡繁鞠了個躬,“閨女,我是陳鄉的鄉長,這個男人我們實在沒印象了。對不起,幫不了你了。”村民們也都向簡繁彎腰。
“鄉長,我見過這個男人。”一個細小的聲音響了起來,簡繁的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