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簡繁發現自己正站在大街上,人來人往,卻從未有人給她一個眼神。哦,對了,她豎起自己的手臂,在太陽底下剔透無比。
魂體!
她都已經是個死人了。簡繁垂下眼眸,這來來往往的行人都看不見她,正如同之前她所看見的那些遊魂一樣。
心已經不再痛了,對了,連心都沒有了,還怎麼痛吶?她無目的地向前走去,這條街長得沒有盡頭,也許把它走完是一個不錯的消遣。
咦,她怎麼走不了?
簡繁一低頭,就發現她的手被抓在一個人手裡。那隻手很大,很有安全感,她想看清楚來人的樣子,可是來的人卻只有一張模糊的臉。
男人眉眼之間是格外熟悉,“小繁?”他輕聲地喚,語氣裡皆是溫柔和陽光,嗯,就像你清晨醒來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氣。
“小繁,你又任性地跑出來了,這樣不好哦。外面很危險,我們回家吧,你媽媽已經到了。”
簡繁的手勾了勾,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手。她的手猛地把男人的手甩了出去,力氣之大,連男人的半邊身子都歪了方向。
“小繁,不要任性。”男聲還是那麼舒服,他慢慢地朝簡繁靠近,“來,小繁,我們回家吧,我帶你回去。”
“我不要!”簡繁聽見自己的尖叫,在她的印象裡,她似乎從沒有如此歇斯底里。
她向後退去,男人撲過來的身子直接穿過了她的身子。
排山倒海的恐懼出現在了她的腦袋裡,整個腦子幾乎炸掉,她身上的衣服開始變長,開始泛紅,她的頭髮都漸漸地垂至腰際。她身邊的人羣迅速地移動,天色也染上了墨色。
對,這條街道,纔是她熟悉的,是她記憶的起點。這條街上沒有人,卻無比熱鬧,那些來來往往的,連那個胸口插着水果刀的斜眼男都分毫不差。
簡繁坐在快餐店門口,她默默地看着街口,她知道,會有鬼披着月光而來,猶如一部經典的電影裡那位仙子所言,“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着七色雲彩來娶我。”她在等他來接。
然而,記憶中的那位並沒有來,簡繁冷眼看着斜眼男的靠近,她的手做出起勢,下一秒便是斜眼男鬼的死期。真是遺憾,她垂眸,阿難交給她的本事她一分不差地學會了,那位手把手教導她的一直稱呼自己爲她的丈夫的老鬼卻是消失了。
“阿難,我叫簡繁。你怎麼不來?”
“小繁繁,小繁繁,你怎麼不來?”
她心裡念着,所立世界的天空忽然響徹了容難的聲音。她與他所念,竟是不差分毫。
“……繁繁,醒來。”
在長時間的停滯後,容難低聲一吼,簡繁心神一震,她所變化的衣服和頭髮都開始恢復了原來的本色,她的瞳孔瞬間渙散,身體化爲了斑斑點點的小亮塊。
——
簡繁感覺自己是躺着的,輕飄飄的,身子沒有力氣,她的眼珠隔着眼皮轉動,連睜眼都是深吸了一口氣用盡了力氣的成果。
她一醒來,猶如兩塊異性相對的磁鐵,她第一眼就看見了趴在牀邊的他。容難的手指糾纏着她的髮絲,沒有扯痛她絲毫。容難本來就是一副“病鬼”的模樣,他跪坐在她的牀邊,一頭青絲竟是漂白了一半。
容難難得地露出了疲憊的神情。他從來不會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也不會這樣安靜地躺在這裡,可是,現在他是真的這樣做了。
簡繁靜靜地看着容難,終於恢復了一些力氣。她剛想叫一聲,他便醒了。
“夫人,我終於能碰到你了。”容難的嗓子有些沙啞,不是簡繁記憶裡的那種清冷的誘惑,倒像是醇香了的美酒,成熟的味道不必散發便能被嗅到。他擡手摸摸簡繁的頭,自然到彷彿已經做過千萬遍了。
心疼。她好心疼。簡繁凝視着容難那歲月不改的容顏和那昭示着時光並非無痕的半邊白髮。頭頂的觸感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是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容難的身邊,而不是那個夢裡世界。
“夫人,我……我能喚你繁繁嗎?”容難的問話小心翼翼,彷彿因爲她死過一次,他便把她當做易碎的搪瓷娃娃了。顯然,他不知道,簡繁的記憶有所恢復。
繁繁?那遙遠的記憶緩緩而來。
“小傢伙兒,原來你叫繁繁。”
“我叫簡繁,不準叫我繁繁,我不允許!”
“我不允許!”簡繁故作生氣地瞪他,那雙流轉光澤的大眼睛卻是沒半分怒氣,笑意盈盈,光彩奪目。
“小繁繁,你想起來了?”容難似乎才發現簡繁的視線黏在他的頭髮上,他下意識地側側身子,擋住簡繁的眼睛,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哪有地君的氣勢。
簡繁吸了吸鼻子,她感覺有點兒心酸。忽然就那麼矯情地想哭了,她大滴的眼淚來得沒有預兆,容難匆匆地用自己的衣袖去擦,哪裡管什麼珍貴不珍貴,潔癖不潔癖的,連他的白髮都暴露在了簡繁的眼前都沒有注意。
“小繁繁,我不叫了,你別哭啊!”
聽着容難外露的情緒,簡繁哭得更厲害了。她的嘴脣都在發顫,“阿難!”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抱住了他的腰,“阿難,阿難,我,我愛你!”
當初紙醉金迷的離別上,容難說,我愛你。她雖是答了,卻是一個我喜歡你的落差。如今,她終是把缺失的那一點補上了。那句“我愛你”,絕對不帶任何的勉強。
她把頭埋進他的懷裡,感受他胸口的起伏,眼淚鼻涕全擦在了他的衣服上,半晌不肯露頭。
“小繁繁,繁繁,繁繁。”容難如同稚子一般地笑了,他摟着簡繁,不讓她丟失了力氣摔倒。他每叫一聲“繁繁”,簡繁沒有答應,卻會如貓爪子撓一般地拿拳頭砸他的胸口,他的笑容便燦爛一分,真想就這樣,一直無限循環下去。
“繁繁,你愛我啊。那麼,你便收了我吧。”那一次遇見,他與她的記憶都同樣清晰。
簡繁愣住,收?哪種收?
收鬼還是收人?
她連自己從容難的懷裡退出來了都不知道。
“阿難,不要用這麼不正常的聲色誘惑我。”她的嗓音透着一絲喑啞。
“如果我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