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空無一人,陸天養進去後微怔的看到龍椅寶座上無人,昭華郡主剛剛覲見,神武帝怎會沒了蹤影?
陸天養目光不由得瞄向隔間,隨即想到了什麼,恭順的垂下眼簾,不敢四處窺伺。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馬公公從隔間含笑走出來,“皇上叫虞侯進去呢。”
“多謝。”
陸天養拱手謝過馬公公,方纔果然是神武帝在試探自己麼?
馬公公笑容燦爛了不少,以前念着齊王對自己的大恩稍稍關照提點齊王唯一的義子陸天養。難得的陸天養是個懂事的,幫馬公公辦了好幾件事兒。
如今陸天養成了虞侯,馬公公看得出皇上已經決定把難得的尊榮賞給陸天養了,將來虞侯權柄更重,沒準齊王再努力努力能登上皇帝的寶座。
去了男根的人所求無外乎錢財和權勢,馬公公是神武帝最信任的奴才,即便首輔閣老在他面前也客客氣氣的,這些年在宮外他沒少購置房產,撈銀子。
銀錢幾輩子都用不完,馬公公如今求得便是能有個善終,有命花這筆銀子。
遂,陸天養聽見馬公公小聲的提點,“能入御書房隔間侍奉陛下的人少之又少,虞侯好機緣。”
陸天養微微翹起嘴角。
年老的帝王疑心最重,神武帝也不例外,御書房隔間是他歇息之處,便是太子都不許進入的。
陸天養從不敢小看崛起於草莽卻能一統天下的開國帝王,雖然士林和百姓對神武帝的評價不高,說他貪杯好色,喜怒無常,全憑喜好委任官員。但是神武帝能有今日可不單單憑着好運氣和開山王沐逸的輔佐。
那般驚才絕世的沐王爺怎會在遊歷天下之後輔佐一個庸才?
卸磨殺驢,鳥盡弓藏幾乎每一位開國帝王都幹過這事,如今開國功勳們比鵪鶉還老實,無論太子還是哪位皇子王爺登基都有把握掌握這羣被神武帝殺怕了的功勳貴胄。
“臣拜見陛下。”
進了隔間,陸天養連頭都不敢擡,恭恭敬敬單膝跪地請安。
神武帝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手搭在着炕桌。饒有興致的凝視面前的人。以前只覺得陸天養長得太好,比妹夫還俊美,如今越看越像。
方纔被不知反省的昭華郡主弄得不爽的心情好了不少。
突然想到昭華郡主加註在陸天養身上的苦難。神武帝覺得就是親生兒子都不一定能原諒昭華郡主。
人心都是肉長的,傷了一次又次,任誰都會有怨言。
神武帝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也好。陸天養是老四養大的,同昭華不親。和齊王親近更好。
一來可以給沐家一個保障,坐實了陸天養同沐家血緣關係足以保證陸天養不會對沐家趕盡殺絕,二來沐家的大權掌落到待齊王爲父的陸天養手裡對帝國也有好處。
神武帝能彈壓或用好長公主,新君未必能做到。萬一長公主同新君對着幹,到時候帝國必然少不了一場風波。
倘若他此時把沐家連根拔除爲新君掃平障礙,不說朝政必然混亂。就是他個人也對不住和自己起家風裡來,雨裡去的唯一親生妹子。以及爲救自己而死,只求延續沐家後續香火的妹夫。
沐家的權利得慢慢的收回來,得保證沐家百年煊赫,只有陸天養適合做這些。
這麼想着,太子彷彿不大適合了,如果陸天養是昭華親生,陸凌風必然是冒牌貨,總不能說昭華郡主留一個扔一個……陸凌風是太子的女婿,同陸天養是對立的。
神武帝暗自計較得失,跪在地上的陸天養聽神武帝半天沒叫起,不由得有些擔心,可又不敢擡頭,默默的想一遍自己有沒有漏出馬腳。
“起來。”
“謝陛下。”
陸天養稍稍鬆了一口氣,起身站在一旁,皇上的目光越發熱切祥和……陸天養額頭不由得冒出冷汗來,這是怎麼個狀況?
因齊王不肯過繼子嗣,又不肯弄個親生兒子,神武帝對他一直很嚴苛,即便重用也存着一分警覺,可眼下神武帝看他像看極爲親近的後輩子侄,不客氣的說神武帝對自己親孫子都沒這樣慈愛親近。
“坐嘛,坐。”神武帝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坐下說。”
“……臣不敢。”
神武帝笑呵呵的拽住陸天養略顯僵硬的胳膊,“朕讓你坐下,你怕什麼?”
陸天養無法,小心翼翼的屁股搭着炕延兒,還不如站着舒服呢。
“朕今日才發現天不怕,地不怕的陸閻王挺有趣的。”神武帝顯然被陸天養取悅了,“原來陸閻王還有怕啊。”
陸天養如坐鍼氈,想起身卻被神武帝死死的按着,俊臉囧然,“臣的兇名不敢饒陛下。”
“你是爲朕擔了兇名,朕若計較你閻王之名,也不會有得你逍遙自在,升官封爵。”
“臣謝陛下體恤。”
陸天養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腦袋上卻捱了神武帝一下子,擡頭茫然的看過去,“陛下。”
神武帝半是不悅半是無奈,“你同那些大殿上的臣子不一樣,先不說你同皇妹的關係,就從老四論,你不該對朕遮遮掩掩的。”
陸天養低頭,拳頭慢慢握緊,誰同長公主有關係?阿九被昭華郡主害了,阿九同長公主的血緣聯繫早就被陸天養拋諸腦後,“臣不敢在陛下面前失儀。”
他猜到一點神武帝的安排,那些嬤嬤的話,阿九突然小產,當年匪患的真相……這些都有可能證明一件事,一件他不會相信,也永遠不會承認的事情。
神武帝笑容不改,像齊王那樣沒臉沒皮的人太少,陸天養此時越恭敬。越能讓他放心,有君臣的本分是好事。
恩寵放縱陸天養得慢慢來,急不得,神武帝就不信自己寵不壞陸天養!
“朕讓你匆匆忙忙趕過來,你還沒用膳吧。”
“臣不餓。”
陸天養始終無法在神武帝面前表現出子侄一般的親近,雖然心裡知道親近神武帝好處多多,可僵硬的動作怎麼都透着彆扭。
神武帝反倒呵呵一笑。齊王不怎麼着調。養大的義子到是挺有規矩的眨了眨眼睛,對隨侍在旁的馬公公說:“你看像不像?”
“……”馬公公一頭汗水,哼哼哈哈的勉強應付過去。“奴婢去看看飯食?”
皇上若是再問幾句,馬公公都不知該怎麼應對了。
陸天養只能不懂的展露茫然之色,像不像如同一個魔咒一般讓他心裡很是不舒服,一句相像他以前的苦難都能抹去嗎?
他本就是心狠手辣的人。鮮少有人或是事能讓顧忌。
神武帝點頭道:“朕正巧也餓了,天養陪朕用些。”
“遵旨。”陸天養慢慢的伸展開握緊的拳頭。
馬公公領着小內侍如同蝴蝶採蜜一般忙碌着。不消片刻,桌上擺滿了盤子,冷熱葷腥的菜餚既美觀,又讓人很有食慾。
神武帝喜歡吃。御膳房雲集了天南地北的名廚,以奇珍異獸做食材的菜餚口感極好。
神武帝拿起筷子,“天養不必拘謹。當學學齊王,你自己來。”
隨後。神武帝用着吃碟裡的菜色,眼角餘光一直瞄着陸天養,見他拘謹的用了川菜,嘴角微揚起,示意馬公公把川菜移到陸天養能方便的地方。
馬公公心裡暗自佩服陸天養,難道真是血脈的力量?
川菜因辣而聞名,卻不受帝都口味清淡的貴胄們喜歡,只是神武帝等草莽出身的老人才會用上一些。
只怕誰也不會想到,淡雅如皓月的沐王爺最愛得就是川菜而不是衆所皆知的清淡菜餚。
陸天養尷尬的解釋,“臣隨着義父在邊關,已經習慣了辣,看川菜特別的可口。”
他很盡興,很喜歡的埋頭吃了起來,不消一會,盤子空了一大半,陸天養舌頭都辣得麻木了,額頭密密麻麻布上了一層汗。
神武帝放下筷子,“給虞侯上茶水,看他辣的滿臉是汗。”
“多謝陛下。”陸天養控制着僵硬麻木的舌頭,頗有幾分意猶未盡的盯着所剩的川菜,“臣的內子不大喜歡辣。”
言下之意,他好久沒這麼痛快了,和沐王爺有血緣關係的阿九不喜歡,他同沐王爺更是一點都不像。
豈料神武帝哈哈大笑,“遷就嬌妻這點,你比妹夫也不逞多讓。”
“……”
“有個秘密,朕沒告訴任何人。”神武帝向陸天養招手,眼裡含着戲謔以及期盼,“妹夫最喜歡川菜。”
陸天養身體繃得比岩石還要硬,咬牙道:“陛下,臣不敢高攀沐王爺。”
神武帝安撫一般的壓了壓陸天養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道:“以前朕也沒多想,天下之大,總能找到兩個相似的人,記得妹夫剛去那陣,朕面前總能出現形似妹夫的臣子。在殿試時,妹夫喜歡的衣物顏色,筆墨紙硯更像是套裝似的,人手一套。”
“當時,朕大發雷霆,罵得他們狗血淋頭,倒也狠狠的殺了這股歪風。”
神武帝眼裡多了幾分感傷,“沐王爺風華絕代,讓朕心折,亦很痛惜他英年早逝,可朕是尋找替代品的人嗎?”
陸天養有幾分感動神武帝對沐王爺的真情,不過倘若沐王爺一直活着,只怕結果也好不了,正因爲沐王爺死在他們互相信任,君臣相得之時,神武帝纔會一直惦記着忠貞的沐王爺。
“況且他們學得也不像。”
神武帝不無抱怨,“形似而神不似,讓朕白高興一場。”
這纔是神武帝大發雷霆的主因吧。
“昭華方纔同朕說,不相信阿九查出來的真相,相信成國公陸江。皇妹雖是精明,最近幾年也越發偏執,何況你和阿九經常不給她面子,積怨已深,她未必對會全然相信昭華,同樣未必會相信阿九。”
“臣根本不知阿九會追查當年匪患的真相。”陸天養恢復了往日的冷峻,“僅憑供詞,成國公矢口否認的話,確實不足以取信長公主等人,畢竟這些年成國公對昭華郡主的溫柔體貼滿朝皆知,他們夫妻情深舉世聞名。”
說到最後,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嘲弄,“當年僥倖活下來的人不多,阿九能找到證人,成國公一樣可以。單憑昭華郡主對阿九的感情,不足以讓郡主相信。”
“一提起昭華來,你就跟炸毛的貓似的,話多得說不完。”
神武帝好笑的搖搖頭,侃侃而談面露嘲諷同方才拘謹的陸天養簡直是判若兩人。
“昭華和皇妹不相信阿九,朕相信,既然朕相信阿九提供的證詞,朕一直在考慮一點,陸江爲何這麼做?或是陸家爲何冒着被匪患殺滅族的危險做這件事。匪患不是假的,他們的確是仇恨陸家的一羣亡命之徒。”
神武帝盯着陸天養,“萬事得有個原因吧,就算是陸家老太太一時頭腦發熱,陸江可是很冷靜小心的,直到現在朕也沒抓住他的把柄。朕不是殺不了他,一是怕昭華傷心,進而讓皇妹難做,二是朕想看看他到底想做甚。”
他可以尋個理由誅殺陸江滿門,然而殺了陸江,影響太壞,陸江同太子的關係有太深,神武帝不願意臨老江山動盪,也沒年輕時的心力平定動盪,只能慢慢剪除陸江,使得太子迷途知返。
況且陸江身上還藏着重大秘密。
神武帝擺手讓陸天養聽自己說,“想來想去,看你對昭華的恨意,只有一個原有解釋得通。”
“臣不覺得那是原因,臣對昭華郡主沒有任何感覺。”
陸天養向後退了一步,躲開神武帝的關愛,“還有別的原因,許是陸江突然後悔了,昭華郡主功夫好,自然抗得住匪患。”
神武帝眸子盛滿了欣慰,這彆扭嘴硬的樣子不像妹夫,跟老四到是如出一轍,真是誰養大了像誰。
”陛下,長公主殿下求見。”
“朕想着她也該來了。”
神武帝不覺得意外,“虞侯,你先去吧。”
“遵旨。”
陸天養鄭重行禮後,轉身離開了隔間,擡頭見長公主,拱手道:“殿下安。”
長公主眼睛不錯神的盯着陸天養看了半天,冷冷嗯了一聲,拂袖向隔間走去,陸天養勾了勾嘴角,這樣纔好……長公主曉得安國公的遭遇,一定會更恨自己。
到時候皇上也沒辦法和稀泥,化解兩方的恩怨了。
陸天養腳下用力,宮外的地磚裂了一道縫隙,揚起頭看了看天色,“笑話,我怎麼可能是她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