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二爺這兩年在家裡閒着無事,常去離岑家較近的安顏私塾轉悠。有時聽到朗朗讀書聲,甚至忍不住溜進私塾裡,看那些孩子和少年上課。
次數多了,被楊院長見到,拉着他問話。兩人一見如故,一番交談後,楊院長便忽悠他做了私塾的客授先生,給十歲以下的小孩子們啓蒙。
岑二爺因聲名所累,又教出安三少這個傳臚後,很是被各方人士纏了一段時間。尤其是清州府府學的學監,數次登岑家的門,想請他去府學,爲那些要科考的地方童生和秀才授業解惑。
岑二爺覺得麻煩,便婉拒了。須知當初光是教一個安三少,他都頭疼死了,哪裡能再教一羣考生!
不過,他很喜歡私塾裡那些調皮可愛、聰穎好學的小毛頭,每次從私塾授完課回來,都喜笑顏開,精氣神十足,人也越活越年輕。
岑二孃和林氏因此,也很贊成他去私塾教書。
楊院長是個真心重視教育的人,他因急着回家,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接手私塾的合適對象。左思右想,身邊也只有一個岑二爺符合他的要求:學問好,講解也細緻耐心,家中又有恆產,能保證私塾的正常運營。
要知道,安顏私塾裡可是有許多貧苦人家的孩子。那些孩子的父母窮得連吃飯都成問題,根本拿不出束脩和伙食費。
作爲私塾的院長,楊院長可是獨力負擔了二三十個貧寒學子的日常吃穿和筆墨花銷。這一年下來,也得花幾千兩銀子。家境不豐的人,可承擔不起這筆花銷。
楊院長思來想去,他這安顏私塾在安坪鎮,也就岑二爺一個可以接着把它辦下去。而且還可以把它越辦越好,圓更多貧苦人家孩子的讀書夢,教出更多的寒門舉子來。
這不,一大早他飯也不吃,就坐馬車來岑宅。拜訪岑二爺,和岑二爺談起了接手安顏私塾的事兒。
楊院長的意思是,若岑二爺答應接手私塾,他分文不取。還會和岑二爺去衙門,把私塾名下的地契和房契無償劃到岑二爺名下,當做送他的禮物。
只是他希望岑二爺能一直免費接收願意讀書的窮苦孩子,給他們提供食宿和筆墨紙硯等,教會他們識字明理。甚至助他們科考入仕。
岑二爺只想輕輕鬆鬆地給那羣蒙學班的小毛頭啓蒙,每日按時上下班,什麼都不用愁。可沒想過要擔負起偌大一個安顏私塾的運營!且他也沒那個本事。
他長這麼大,連家都沒管過,哪裡管得好私塾?安顏若是落在他手裡,不出三年,就得倒閉。
岑二爺不想毀了被楊院長寄予厚望的私塾,便在他甫一提出希望他接手安顏的話頭,就以自己能力不足婉拒了。
楊院長沒想到岑二爺會一口回絕他,火熱的心一下冰冰涼。臉色頓時就冷頹了,兩人誰都不說話,屋子的氣氛很尷尬。
恰巧這時,岑二孃就敲門進來。她的到來,緩和了屋裡的氣氛。
楊院長在岑二孃問候他後,強扯出一個笑臉,招呼岑二孃:“清直賢侄,多日不見,賢侄風采依舊呀。這陣子在忙什麼?許久未見你去私塾了。你伯母和我,都很是想念你啊。借宿在咱們塾裡的那幫子小子。說多日不見你去與他們討教學問,聽你高談闊論,很是冷清不適呢。”
“是嗎?想不到侄兒在塾裡的人緣這麼好!”岑二孃笑道:“我還怕自己去多了,惹得您和伯母。還有那羣學子心煩呢。”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楊院長佯怒,板着臉訓斥岑二孃:“明知自己好學問美姿儀高眼界,也不多到私塾轉轉,給那些孩子樹立個好榜樣,督促他們苦學上進。就是我和你伯母,見着你。也心情愉悅。你多來探望探望我們,和我們說說話逗逗趣,我們老倆口呀,都得多活幾年。”
“哦……”岑二孃面色微紅地低垂腦袋,“伯父您實在是過譽了,侄兒可當不起您的美贊。”
“可不是!”岑二爺眼神裡寫滿驕傲,臉上鋪滿開心,嘴上卻道:“清直他還有許多不足。楊兄你這樣誇他,他豈不是要得意忘形!”
“哼!”楊院長跺跺腳,端起茶盞潤喉,少時放下茶盞,語氣有些酸酸地道:“鬆卿兄你就偷着樂吧!我若是有清直這樣優秀的兒子,肯定逢人就誇他好,做夢都能笑醒!”
“我家那兩個愚子,若是有清直學問的一半好,我就是賠盡老臉不要,託盡關係,都得把他們送去京城的國子監深造……”
“說到這個,我還想問問鬆卿你,當初爲何不讓清直也一併去國子監?若是如此,恐怕今日清直的成就,不會比你那兒中了探花入翰林院的小兒差!”
楊院長說到這兒,見岑二爺和岑二孃面色怪異,以爲他們是在傷懷失去了最出息的岑三郎。岑三郎已被過繼出了安坪鎮岑家,哪怕再有出息,也不關他們的事兒了。
楊院長不知,岑二爺他們其實是在遺憾岑二孃不是男子,無法科舉入仕,光耀門楣。
楊院長覺得自己戳中了岑二爺和岑二孃的傷心事,歉疚地衝岑二爺他們抱拳,賠罪道:“鬆卿,清直,方纔是我失言了。請勿介懷。”
“伯父(楊兄)何至於此!”岑二孃和岑二爺趕緊虛扶楊院長一把,笑道:“不礙事的。”
岑二孃見楊院長依然面露懊悔,便轉移話題問他:“對了,楊伯父,不知您今日來找家父,所爲何事?”
楊院長想着平時岑二爺對岑二孃頗爲尊重,很聽得進去她的話,而且岑家的家業,其實都是岑二孃在打理。想着或許說服了岑二孃,能讓岑二爺改變主意,便把自己的來意娓娓道來。
岑二孃聞言,默了默,問岑二爺:“不知父親是何意向?”
“爲父自知愚鈍,怕是管不好這麼大一個私塾。若我貿貿然接手,只怕會毀了安顏。也誤了塾裡的那些好孩子。”沒了私塾,那些孩子能去哪兒唸書?
岑二爺是真的覺得自己沒能力打理私塾的一干事務,他這人教書還好,俗務上是一竅不通。私塾落到他手裡,只會江河日下。
“不知楊伯父可有問過其他人?”岑二孃思量半晌,問面露焦急和遺憾的楊院長:“可有人願意接手私塾?”
“哎!不滿賢侄你說。”楊院長惆悵道:“我家中老母病得急,昨夜清州老家那邊的人,親自拿着母親讓人寫給我的信過來。催我和拙荊回去。”
“我昨晚徹夜難眠,一是擔心母親的身子,二就是擔心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手我這私塾。我想了一個晚上,這安坪鎮也只有鬆卿兄有本事扛下安顏。其他人嘛,不是才幹不足,就是家資不豐,無法繼承我的志向,爲廣大貧苦學子提供教育。”
楊院長語罷,見岑二孃沉眉肅目。似在思考。他直覺有戲,趕緊趁熱打鐵道:“清直呀,鬆卿兄說他只會教書授業,無法打理私塾裡那一干俗務,管理不好它。”
“這我也知道。不好勉強他。”楊院長眼睛發亮道:“可賢侄你就不一樣了!岑家家業龐大,也是全靠你一手打理。想來安顏這個小私塾的俗務,也難不倒你。”
“這樣吧!我還是把私塾交給你們父子。往後鬆卿兄就負責教授學生,你呢,就協助他打理私塾內的俗務。你們父子齊上,定能將安顏辦理得更大更好。造福一方一心向學的學子。要不,咱們這就去衙門過戶?我今兒就把私塾的地契和房契,過戶到岑家名下。”
“這如何使得!”岑二孃是想接手私塾,給岑二爺一個發光發熱的空間。同時也幫助更多貧寒人家的孩子讀書,改變命運。
方纔她也想過,這楊院長要是不做了,私塾放到其他人手裡,塾裡的規矩和風向肯定要大變。那些貧寒的學子,肯定沒有機會繼續念下去。哪怕他們再聰明再有才。
讀書自古以來,就是件極奢侈的事兒。筆墨紙硯,樣樣都是大花費。又豈是尋常人家負擔得起的!
可接手歸接手,也不能白得私塾的地契和房契。當初楊院長買地建房,創辦私塾時,可是花了不少銀子。他們怎好佔楊家的便宜。
楊院長理解錯了岑二孃的意思,他語氣懇切地對岑二孃道:“清直,你就不要拒絕你可憐的楊伯父了。安顏就像我的孩子,只有把它交到你和鬆卿手上,我才能放心。賢侄,答應伯父,替伯父把安顏辦下去,把它越辦越好,圓伯父一個心願。好嗎?”
岑二孃看楊院長一副她不點頭就要給她跪下的模樣兒,哭笑不得道:“伯父,我也沒說不答應啊。我的意思是,接手私塾也行,只是那房契和地契,您萬萬不可無償贈與我們。我拿銀子和您換!”
岑二爺其實也想接手私塾,只是他擔心自己能力不足,把私塾給辦垮了,又怕他去管理那些令他頭疼的俗務後,無法專心教學,這才婉拒了楊院長。
這會兒,他聽岑二孃說要接下安顏,也樂道:“二孃說得對!安顏咱們可以接下,可銀子得照付!當初楊兄你建這私塾可沒少花銀子,總不能叫你破費這許多。”
“你們父子這是什麼話!”楊院長又笑又怒道:“銀子什麼的,不準再提!既然你們答應接手安顏,咱們這就去衙門過戶!房契和地契,我都帶在身上了。”
本來之前若是岑二孃未進來,他是抱着就是跪地懇求,也得讓岑二爺接手安顏的打算的。如今好了,岑家二郎有心,岑二爺也有意,他也就不必舍下老臉,玩什麼哭求和跪地不起的招數了。畢竟都一把年紀,也有些折騰不起。
楊院長語罷,站起身拉着岑二爺就走,又催岑二孃:“清直,快跟上。你伯母已在家中收拾好行李,就等我們過完戶就出發回清州。你快些呀!”
“不是,楊伯父,您等等!我還得回房拿銀票……”
岑二孃的話還未說完,就叫楊院長黑着臉打斷:“你這孩子!怎麼聽不進話!我不是說了,不準提那阿堵物。你還提!是瞧不起你伯父,要拿銀子打我的臉嗎?嗯!”
“楊伯父……”岑二孃還想說什麼,岑二爺給了她一個閉嘴的眼色:“我兒,既然你楊伯父都說不提那茬兒了,你就別說了。瞧你這穿的是什麼衣裳?怎麼出去見人!快回屋換一套去。我和你伯父先走一步,去大門口等你。你快些跟來呀!”
岑二爺拉着楊院長走了,他邊走邊回頭,掀動嘴脣,無聲對岑二孃道:回房拿銀票,一會兒偷偷塞給你伯父。
岑二孃眨眨眼笑道:“好咧!”
她別過岑二爺和楊院長,穿過庭院迴廊,快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經過校場時,看到還躺在地上,昏睡於晨光之下的岑言和安三少,她拍了拍腦袋,“哎!忘了向父親告狀了!”
說罷,她又從另一側廣袖的袖袋裡掏出一個玉瓷瓶,倒出兩粒雪色丹藥,一人塞了一顆入嘴,把岑言和安三少弄醒了。
“你們醒了就好。不準再打架!不然我叫父親和師父過來,收拾你們!”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岑言和安三少,“先回房沐浴,換身乾淨的衣衫,然後自己上藥。後背夠不着的地方,就倆人互相幫着上。”
“我藥房木架上第二排第三格里放着的,都是治外傷的藥膏,自己去拿。”她轉身走了兩步,又折轉過來,對岑言道:“大兄,我和父親要去衙門一趟,一會兒母親和玉墨若是找我們,你就同他們說一下,有事等我們回來再說。”
“等等!”暈乎了半天的岑言和安三少聽到“衙門”二字,一下撐地坐起,問岑二孃:“妹妹(師妹)你沒事去衙門作甚?可是出了什麼事?等等,我陪你們一起去!”
語罷,兩人又滿是嫌棄地瞪了對方一眼:“你幹嘛學我說話?”
再一次異口同聲,岑言和安三少都傻眼了。
岑二孃卻是笑得很明朗:“無事,你們不必擔心。就是安顏私塾的楊院長,有事要離開安坪鎮,想把私塾交給我和父親打理。他急着要走,想讓我們馬上隨他去衙門辦理過戶。”
“這樣啊。”岑言和安三少第三次話出同語,兩人感覺心裡膈應得慌。
他們目送岑二孃離開後,又言語尖酸刻薄地互諷了一會兒,才背對背離開校場,回房清洗上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