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顏慶從方顏琪的院中出來,滿腹的怒氣。那個死瞎子,那雙眼睛雖然看不見,卻好像能看穿人心緒一樣,似乎藏在內心裡的想法在那雙空洞的眼睛裡都無法遁形。
他以前從來沒注意過這個七弟,從未把這個瞎子當回事,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面對他,卻從心裡感覺到了壓力。方顏琪啊方顏琪,難怪大哥以前要把你藏起來,難怪你一躍成爲大哥眼前的新寵,你這瞎子不簡單。
正走着,忽然看到老八方顏碩雙手護着一盆不知名的植物走了過來。
“八弟,今日干嘛去了,你手裡的是什麼?”他不想理會方顏碩,但是既然碰到了,就不免要打個招呼。
方顏碩一見是他五哥,紅着臉走了過來,“這叫含羞草,是大哥從南方來的商販那裡拿來的。”
方顏慶的臉上覆雜的表情一閃而過,“哦?這草可是有什麼稀奇之處?”
方顏碩見他有興趣,獻寶一樣的拿過來,“五哥你碰它一下看看。”
方顏慶依言將手放了過去,只見那草一被碰到,居然就像害羞了一樣捲了起來,不由臉上也帶了驚奇,“果然有趣。”
方顏碩靦腆一笑,“是吧。小九和小十也甚是感興趣。不過還好,大哥說我心細,應該可以照顧好它,就把它給了我。”
方顏慶眼中閃出怨毒,老七那個瞎子也就算了,連老八這個看起來不男不女的怪物大哥都知道照顧,爲什麼他從來什麼也得不到,父親也是,大哥也是,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不過方顏碩個子還未長高,沒看出他眼裡的思緒。
“五哥是要去做什麼?”方顏碩秀美的瞳子看着他問。
方顏慶心裡一陣厭惡,臉上卻堆起笑容,“剛去看過你七哥,這就回去了。”說罷又假假的笑了笑,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裡,他的母親方姚氏正在院子裡曬着太陽。方顏慶的母親是個洗衣婦出身,因爲家貧,除了一個姚姓,名字也沒有,如今年約四十,臉上倒有幾分姿色,但是不曾讀過書,雖然滿身華服,看過去也不過是個粗鄙婦人。母親的出身和她的粗鄙,這兩點,讓方顏慶總覺得在其他兄弟面前擡不起頭來。方府娶妻確實不論出生,只需屬意便可,但是其他幾個兄弟的母親不是官宦人家便是書香門第,最差也是富商出生,方顏慶總是會打量他的母親,這樣的一個女人,方世橋當初是怎麼看上的?但是這是他的母親,他選擇不了,儘管他無數次夢想自己的母親會是個世家小姐,但是事實卻是如此無奈。
方姚氏見兒子回來,連忙堆上討好的笑容,“五公子,你回來啦。”是的,她自己的兒子,從他十幾歲之後,便不再允許她稱呼他的乳名,而要她叫他五公子。她如何不清楚他是在嫌棄她,只是她也只能暗自垂淚。方世橋雖然娶了她,但是要她自己說,她也不知道方世橋當初爲什麼看上了她,只是去她房中幾次,待她有了身孕之後,便是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但是方世橋也不曾削待過她,吃的用的,還有自己兒子的吃穿用度,都和其他公子一樣,不曾有太大差別。她現在最頭痛的,反而是自己的兒子,這個府裡本來應該和她最親近的那個人,卻讓她覺得最陌生,她永遠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除了對她□□裸的嫌棄。
方顏慶冷冷瞥了她一眼,氣哼哼的把門一摜,徑自回屋子裡面去了。
方姚氏訕訕的看着緊閉的房門,進去也不是,走也不是。
今天早上,鬼奴早早就起了身,躡手躡腳的去了廚房,看了看沒有剩下的饅頭,於是去挖了幾棵青菜煮了一鍋麪疙瘩,等他做好了想轉身去叫方顏玉起來吃飯的時候,發現方顏玉坐在他身後的桌邊,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
鬼奴心裡一驚,公子的功夫好生厲害,他居然連他什麼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念常,你起來啦。我看沒什麼吃的,做了點山東的麪食,那個,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鬼奴溫言道。
方顏玉走上前來掀開了鍋蓋,“這個就是麪疙瘩嗎?我以前看府裡的下人吃過,我倒是沒嘗試過。”
鬼奴聽他這麼一說,轉念一想,也是,山東和海州府離的極近,飲食風俗其實大致上是差不多的。
“這食物粗糙的很,只是這裡食材不太多,我手藝也沒那麼精。”鬼奴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手。
方顏玉笑了笑,拿起碗來,裝了滿滿的兩碗,一碗遞給鬼奴,一碗放到自己面前,然後坐到桌子邊上吃了起來。
大概是真的餓了,方顏玉吃起來毫不客氣,不一會碗底就空了。看到自己做的東西被方顏玉毫不嫌棄的吃下去,鬼奴心情有些雀躍。
一碗還沒飽,方顏玉望了望鬼奴剩下的半碗。其實鬼奴也沒吃飽,但是看方顏玉那雙有些期待的眼神,有些猶豫的說,“這裡還有些,只是是我吃過的,你……”說完就後悔了,誰願意吃別人剩下的口水。
方顏玉看了看他,“你也還沒吃飽。”
鬼奴一笑,“不妨事,我沒做什麼事情,倒不覺得很餓。”
方顏玉又看了看他,然後不做聲,只是把他的碗端了過去,埋頭吃了起來。其實鍋裡還有,但是那是留給陳子敬的,畢竟陳子敬是這裡的主人,總不能無視他的存在吧。
方顏玉吃了兩口,卻放下了筷子,“我飽了。”
鬼奴訝異,“這就飽了?”
方顏玉悶悶道,“飽了。”然後又將碗推了回來,心裡卻忐忑的很,他會不會嫌棄?
鬼奴一呆,這……不過還是接過碗,將剩下的吃完。
方顏玉盯着他微厚的嘴脣吸吮着碗裡的食物,有些口乾舌燥,這樣,算是間接的吻了他麼?隨即又想,自己這樣,會不會有些明顯,又有些害臊,自己真是矯情,不知道他心裡會怎麼看他。只是面前的男人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心思,還以爲他只是單純在任性。
真讓人着急,如果可以,真想直接按住他,告訴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想永遠不放他走,想爲他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情。可是,不能這麼快,會嚇走他,如果這個男人在他的世界裡消失不見,想到這裡,方顏玉就覺得生命會變得無比空虛。不想放他走,他閉上眼睛想,他需要耐心,要慢慢的虜獲這個男人,要讓他心甘情願的留在他的身邊,爲了這個目的,多難熬,他都可以忍耐,他最擅長的,就是耐心等待,不是嗎?
吃完之後,鬼奴收拾碗筷,方顏玉主動拿起抹布將桌椅擦了個乾淨,這也讓鬼奴大開眼界,他以前一直以爲方顏玉是什麼都不管的少爺,看到他竟然好不抗拒的做這些髒亂的活,不由對他更加改觀。
“念常,今天可是有什麼安排嗎?”做好一切,兩人坐下,鬼奴燒了點熱水,他想泡點茶給方顏玉,結果找遍了廚房,也沒找到茶葉,只好倒了杯白水。
方顏玉細細轉着手中滾燙的茶杯,形狀優美的嘴脣呼氣在杯中吹出水紋,“我還是想去張家一探,但是不知道怎麼進去纔好。”
“外人想要混進去,當然是不容易。”說話的是陳子敬,此刻,他正頂着鳥窩一樣的頭髮打着哈欠走進來。
鬼奴看到他進來,很自覺的站起來要去爲他裝飯,卻被方顏玉按下手,“子敬不喜歡別人碰他的碗,他自己來就好。”
陳子敬嘴角一抽,他是那麼講究的人嗎?但是看方顏玉冰涼涼的臉色,也就很識相的自己去裝飯了,罷了,罷了,都有現成飯吃了,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鬼奴坐下,“子敬兄看來對張家有些瞭解,不知道可否有妙計?”
陳子敬坐下,拿着筷子呼嚕呼嚕吃了兩口,才慢悠悠的道,“張家人做事很是謹慎。想通過喬裝打扮進去是行不通的。張家人雖然不是真正的鬼,但是他們有鬼的能力,他們通過人身上的味道進行識別,易容術這些東西在他們的面前一照面就會穿幫。方顏玉現在不人不鬼的,身上的神功他們也很容易可以察覺到,想硬闖,那得鬧出大動靜。”
鬼奴沉吟,“子敬兄,不知道這張家人的這些能力是哪裡來的呢?”
陳子敬頭也不擡,“當然是尊主賜予的。尊主據說是天人降世,能力通天徹地。每年,尊主都會派人賜下靈肉,讓張家和陳家的人吃下,吃下之後就能擁有鬼的能力。但是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吃,爲了爭奪這個資格,張家和陳家每年還會搞些選拔什麼的。可笑的緊哪。”
方顏玉垂下眼睛,“一羣貪心之徒,若是知道他們吃下的是什麼,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心情去爭了。”
“怎麼,這靈肉裡難道有文章?”鬼奴看方顏玉的臉色不解的問。
方顏玉臉上冰冷,“所謂靈肉,應該叫鬼肉更合適。”
“喂,我還在吃飯,你非要找個時候說嗎?”陳子敬不滿的嘟噥。
方顏玉看了看他,沒有理會,“所謂靈肉,是從還活着的鬼身上割下的。”
鬼奴心裡一陣噁心,奇怪的道,“難道這鬼,也是血肉之軀?”
方顏玉解釋,“若是普通的鬼,自然不是。這世間有種鬼,數量稀少而且很特別,名爲生鬼,這生鬼既擁有血肉之軀,又有鬼怪的能力,尊主賜下的靈肉便是來自生鬼的身上。”
鬼奴瞭然,“你們如何知道這些?”
陳子敬接口,“自然是從綠喬那聽來的。綠喬是天上的神鳥,知道這些並不奇怪。”
鬼奴才知道綠喬的來頭原來這麼大,“綠喬既然來歷如此不凡,爲何她不着手解決這些問題呢?難道憑她也不是那尊主的對手嗎?”
陳子敬一嘆,“若是那麼簡單解決,又何需叫上我們幫手。綠喬說過那赤虹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綠喬光是應付赤虹便吃力的很,更別說還有個尊主了。尊主還未出過手,但是聽綠喬說,赤虹的本事還不及她一半。”
鬼奴皺眉,“凡人和天人對抗,又豈會有贏的機會?”
方顏玉道,“不試試,又怎麼會知道。難道,還要被她擺佈一世嗎?”
鬼奴欽佩的看着他,“念常說的是。若是不試試,又怎知不可。念常做什麼,我便跟着做什麼。只是,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進入張家纔好。”
陳子敬咧嘴一笑,“方顏玉這半人半鬼的進不去,但是你一活人,卻是可以進去的。”
方顏玉冷下臉,“他不去。”
鬼奴已經快速接口,“我去。若能幫上公子,狼穴虎口我也去。”
陳子敬將大碗刨得精光,不理會方顏玉要吃人的眼光,“好,我可以帶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