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一月過去,方顏玉的情況也一日比一日差,鬼奴糾結了很多次,要不要帶他下山看大夫,但是在方顏玉的懇求之下,只好暗自壓抑,只是規規矩矩的在邊上伺候着,眼看這幾日,方顏玉變得更加清瘦,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
這日鬼奴在山上又摘了點桃子,用溪水洗淨了切成片喂方顏玉吃下。吃了一個桃子,方顏玉笑着說飽了。
“公子食慾最近也開始變差了。”鬼奴嘆息着道,望着方顏玉的眼神憂心忡忡。
“民間都說,桃飽杏傷人,李子醉死人,這桃子最是飽腹,倒不是我食慾問題了。”方顏玉安慰他,“今天是何年月了,七月半還有幾天?”
“今天已經是七月十三,還兩天便是鬼節了。”
方顏玉身上似乎瑟縮了一下,“阿榮,你一會趁着天黑去多置辦點東西,七月十五那天,你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出去了。”
“公子難道也是信鬼神之人?”鬼奴有些驚奇的道。
方顏玉沉默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阿榮,我本來不想嚇到你,不過你是個眼見爲實的人,綠喬,你在不在外面,進來一下。”他忽然揚聲喊道。
鬼奴心裡一驚,難道洞外竟然有人?他功夫也算不錯,如何竟還不如癱瘓在榻上的方顏玉知道的早。
忽然,洞外飛進一隻翠綠的小鳥兒,撲棱着翅膀落在鬼奴眼前的地上。
鬼奴一驚,然後笑了,“居然是你這個小東西,你怎麼會在這裡,難不成你是公子飼養的?”心下也有些奇怪,之前他和這小鳥說話從來不曾預料到它真的能聽懂,今日看來居然能聽迴應方顏玉的召喚,當真神奇。而且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綠喬,你現出人身來給阿榮看看吧,認識這麼久了,你還未給他看過真身。”
“什麼真身?難不成這小鳥還能變成人?”鬼奴戲謔道。
那小鳥真的變成了人,只見那小身影在地上跳了兩跳,一個綠色的身影越長越大,最後變成個俏生生的姑娘站在了地上,鬼奴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還是變成人好,說話能有人聽得懂,不然整天看那羣蠢鳥喳喳叫着,無聊死了。”綠喬拍拍白嫩的小手,對着驚呆了的鬼奴扮了個鬼臉笑了笑。
“這,這,公子,這是……”變故太大,鬼奴一時有點接受不了,口齒都有點結巴了。
“這是綠喬,如你所見,她是一隻小翠鳥。”方顏玉微笑着說。
“本姑娘可不是普通的翠鳥。”綠喬哼哼道,“方顏玉,你今天正式把我介紹給他,看來是真的把他當自己人啦。怎麼,是不是要我給他解釋解釋?”
“今日親眼所見,我才相信,這世間原來真的有鬼神。”鬼奴喃喃的道。
“神是沒有了,鬼倒是真的有。”綠喬冷哼一聲。
看到她圓潤可愛的小臉上出現嘲諷的表情,鬼奴不解,“有鬼又怎會沒有神?”
“若是還真的有神,又怎會任這許多鬼怪在這海州府作亂?”綠喬反脣道。
“有鬼怪在海州府作亂?如何說?”鬼奴吃驚的問。
“阿榮,你回海州府多久了?關於三大家,你知道多少?”方顏玉輕嘆一聲。
“一月左右。海州府比之山東似有不如。不過也大體相似,民風稍微樸素點。海州三大家民間傳說不少。”
“你先說說方家,你知道多少吧?”
“額,據民間說,方家家業興旺,男丁衆多,富可敵國。只是,家裡女子少,男丁的壽命倒有點不長。”鬼奴想了一下回答。
“何止不長。在我上一輩,除了現任家主,也就是我的父親,還有誰活過了四十歲?”方顏玉眼中居然露出悽苦的神情。
“難道這……”鬼奴想說難道是鬧鬼,他看了看眼前的綠喬,又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方家直系已經連續五代不曾有女娃生出了。到了我這一輩,我父親生了十個兒子,一個女兒也沒有。愚民以爲我方家是男丁旺盛,卻沒有有腦子的想一想,一個正常人家怎麼會連續這麼多年不出一個女娃娃。”
“公子不是還有幾個妹妹在府中嗎?又怎麼會說沒有女娃娃呢?”鬼奴提醒他。
“那幾個妹妹是我幾個已經死去的叔伯留下的,是我的堂妹,不是我嫡親的妹妹。而且,你可曾留意到,府中可有我的堂兄弟存在?”
“那這其中又是有什麼原因?”鬼奴想不通。
“我一共兄弟十人,我排行第二,上面還有個哥哥,你是見過的。”
鬼奴點點頭。
“下面還有八個弟弟。其中我的七弟今年十三歲,他孃親懷他之時,懷的是對雙胞胎。”
鬼奴吃了一驚,“那爲何未聽說人說?”
“我七弟出生那年,我七歲。那天天上下着鵝毛大雪,七弟出生的時候,雪花都堆積的蓋住了腳脖子。”
鬼奴低頭想了一下,然後吃驚的看着他,難道是?
“那天我聽說三姨娘要生產,就想去看看。但是大人們都攔着我,說產房進了人要晦氣。我實在好奇小孩到底是怎麼生出來的,就偷偷溜了進去,躲在了房樑上。”
“我看到房間裡的人開始的時候進進出出,三姨娘在牀上痛苦的嚎着,生了許久,孩子都沒生出來。正在緊要關頭,忽然之間,我爹在門口讓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三姨娘一個人在產房裡。我正奇怪爲什麼,但是我爹的話在我家就是聖旨,不一會,整個房間就空了,只留下三姨娘一個人一頭霧水的獨自承受痛苦。”
鬼奴看着似乎陷入了回憶中的方顏玉沒有插話,似乎想起了非常可怕的東西,方顏玉狠狠喘了兩口氣才繼續道,“我看見一個女人從地上鑽了出來,就在三姨娘窗前的地上,像一股煙一樣的冒了出來。”
聽到這話,鬼奴也不禁打個寒噤,聽這描述,難道是方府裡有鬼?洞外陽光正盛,洞裡卻冒着絲絲陰氣,頓時鬼奴也覺得身上發涼。
“我正好奇,人怎麼能從地上冒出來,那女人似乎知道我躲在上面,擡頭看了一下我。我看到一張白生生的臉,長得倒也不算醜,只是忽然,她朝我張口笑了,那嘴巴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滿嘴密密麻麻的尖牙,中間是一根細長漆黑的舌頭。我那時候嚇的差點叫出聲來,拼命抓住房樑纔沒有掉下去。”似乎那時候的恐怖感覺又回來了,方顏玉閉上眼睛平息一下,才又繼續說下去,“那女人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就直朝着牀上的三姨娘走去。三姨娘看到那女人向着她走去,卻是叫都叫不出來,我看到那女人一把撲倒她的肚子上,細長的舌頭伸進她的肚臍,然後嘴巴就開始不停的吸着。我在房樑上簌簌抖着,不知道過了多久,下面吞嚥的聲音停了,那女人站了起來,擦了擦嘴巴。我偷偷望過去,三姨娘眼睛大大的睜着,一點動靜都沒有,肚子似乎一下子扁了很多。”
聽到這裡,鬼奴也倒抽一口氣,聽起來,這鬼竟然是在吃還未出生的胎兒。
“後來那女人走到窗前,對着窗戶說了幾句話。”方顏玉漆黑的眼睛望着鬼奴,“她說,‘方家的女娃娃就是好吃。可惜就是少了點,要是再多點,可更好了。你現在可以讓人進來了,肚子裡還剩個大胖小子,可惜不是我的菜。’然後是一陣陰冷的笑。我看到窗戶上有個影子離開了,之後傳來我父親的聲音,讓產婆進來幫三姨娘接生。而房間裡的那個女人已經化成一道煙散去了。”
洞裡安靜的可怕,鬼奴聽的心驚膽戰,沒敢吱聲。
“後來,三姨娘還是生了,生下了我的七弟。可惜我七弟,你看過他嗎?他天資聰穎,聰明英毅,可惜,一出生,就是個瞎子。而三姨娘因爲難產死在了產牀上。”方顏玉朝鬼奴苦笑,“你知道嗎?我父親把我還未出世的小妹妹餵給了一隻鬼。”
鬼奴望着他,吶吶的不知該如何接話。
“那天,我呆在房樑上,一直到天黑,房間裡除了三姨娘的屍體,沒有一個活人,我嚇的腿腳發軟,是從房樑上直接摔下來的,我看到三姨娘躺在牀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我嚇的不敢呆在府裡,偷偷的溜出了府,在大街上晃盪了很久。後來我爹看我不在府裡,派了很多人出來找我,他們搜遍整條街來找我。我很害怕,就躲到一條小巷子裡,結果就遇到了你。”
“難道公子那時候是爲了救我纔回府的嗎?”鬼奴忐忑道。
“一部分。如果我不回去,你一定沒得救。後來我也想通了,我上面還有個大哥,他長我五歲,他暫時沒有危險,那就說明我暫時也沒危險。我現在這麼小,就算逃了出去,又能做什麼,能逃到哪裡去。再說,我娘還在府裡,我跑了,她怎麼辦。索性我就回府,然後藉機查清楚府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鬼奴不由得更加佩服他,他那年才七歲,竟然可以如此頭腦清晰。若是普通小孩看到那一幕,怕不早就嚇得瘋掉,他居然還可以分析其中厲害。這也難怪他在方府休養時看到他整日拼命讀書練功,原來是這個原因。然後又慚愧的想,自己當真膚淺,那時候他還以爲方顏玉的日子有多好過,卻不知道他曾經經歷這等可怕的事情。
“這些年,我在府裡也留心觀察,後來我娘在八年前過世了,之後我也動過離開的念頭,可惜……最後,我終於明白了,我方家,就是個飼鬼之家。”
“飼鬼之家?方家老爺一直在養鬼嗎?”
“哈哈,豈止那麼簡單。我整個方家,就是由鬼圈起的牧場啊。我們就是牧場裡的羊,而方家的家主,就是牧羊人。”
忽然,洞外陽光明滅,轉眼之間烏雲遮住天空,不一會,就電閃雷鳴,下起了傾盆大雨。
綠喬聽到現在一句嘴也沒有插,此時望着洞外的雨幕卻嘆了一口氣。
“這海州府的氣候也真是詭異,說下雨就下雨,有時候冬日還會打雷。不知是這鬼怪聚集造成的,還是由它引來了這些鬼怪呢?”
“綠喬姑娘,聽你這語氣,海州府的鬼怪衆多?”鬼奴問。
綠喬大大的圓眼瞟了他一眼,“海州四大家,四大家,飼鬼之家當然不是隻有一個。飼的也不止一個鬼。”
鬼奴倒抽一口氣,“你是說,這四大家都是飼鬼之家?”
“以前是,不過現在只剩下三家啦。”
“這天氣談這個太可怕了。我說方顏玉,你猜猜你那大哥現在在做什麼?”綠喬不再看他震驚的臉色,忽然轉臉朝着方顏玉燦爛一笑。
方顏玉輕笑着看她,“我那狐狸大哥又有什麼動靜了?”
綠喬眨着大眼睛,“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