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威榮渾渾噩噩的坐在轎子上去了李府,進了門,一番客套之後,又留下吃了午飯。宴席上,幾人言笑晏晏,他卻是心思怎麼也集中不了,那幾人的話他似乎懂,又似乎不懂。忽然,他看到廳中的屏風後,一道花影閃過。他情不自禁的過去查看,連季家老爺喝止他的話都好似沒有聽見,眼前的花影一直在閃,他就一直跟着,來到了李府的後院。
前面的花影停了,從廊柱後閃出影子的主人來,那是一個年約二八的小姑娘,那姑娘對他露齒一笑,玉淨花明。“你這人好生奇怪,竟然追着我一女孩子不放,當真不知禮數。”那姑娘半是怨怪半是玩笑的對他說。
季威榮面無表情,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那女子一步一步上前來,“我以前總聽人說你這人性格有些古怪,今日看來,確是靦腆了些,不過我不討厭你。”那少女的眼中不帶一絲厭惡,反而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義。
這感覺真陌生,會有一個如此美貌的少女,竟然用這種微帶愛慕的眼神看着他,一時之間,他只覺得是在夢中。
那少女似乎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些孟浪了,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露出泛紅的白皙耳根來,“我雖然鍾情於你,只是,這婚姻大事是父母說了算,我一姑娘家,自己可做不了主,你若要娶我,就和你爹好好商議商議,正兒八經的來我家求婚,我纔好嫁於你。”說完,似乎更羞怯了。
季威榮還是一句話沒說,這次,倒不是靦腆了,而是他覺得這個夢境太美了,讓他沒有來由的感動,這個女孩的眼睛真是乾淨,一點點的厭惡都找不到,他忽然就涌上來一股沉溺的感覺。
之後,他就一直處於飄飄然的狀態。身邊的江阿林一直聒噪不休,“榮少爺啊,我看今日之行結果甚是不錯啊,聽說那李府的小姐一眼就相中了你,老爺的生意看來也談得順利,回府的時候笑的嘴都合不攏。只是少爺你怎麼不和老爺一起回去,非要自己來這街上看?”
“這街上之人,爲何都盯着我看?”季威榮走過之處,總有人要回頭看看他,讓他覺得很奇怪。
“嘿,那當然是因爲少爺容貌好啦。少爺這容貌,放到整個海州府那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除了方家、陳家和張家那幾個,就數得上少爺啦。榮少爺你以前不愛出門,這些百姓見到的少,今日難得一見,自然要多看看你。”
季威榮只覺得很荒謬,那些人的眼神讓他覺得陌生的很,看的他渾身不自在。
回了府之後,果然,他父親告訴他,親事已經定了下來。婚期就在下個月。府裡上下頓時忙翻了。
季威榮在府裡過得渾渾噩噩,雖然事情百般順心,卻總覺得有心裡缺了一塊,要找東西補起來才叫好。
這日,他躲過府裡衆人,自己去大街上溜達,忽然,街上來了一個送葬的隊伍,扶靈的是幾個年輕俊俏的公子,爲首的那個,不知爲何,看起來極爲眼熟,於是季威榮跟着上前去看熱鬧。
看熱鬧的人很多,季威榮好不容易擠到一個相對寬敞點的地方,剛喘了口氣,一擡眼,看到眼前有個俊俏至極的男人,他不由多看了幾眼。這人相貌生的真是好,他心裡想,那人臉上的五官,沒有一樣不是恰到好處,眉毛修長,而且不似常人一樣總會有雜亂的眉尾,眉峰高高的挑起,這人定然是個爭強好勝的人,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冬夜裡的寒星,發出清寒的光,他的鼻樑挺直,那嘴脣都是長的剛剛好,不會很薄,整張臉就像是用丹青水墨畫出的一樣,尋常的人怎能生的如此完美的一張臉。只是,本來應該很引人注意的外表,卻很神奇的被他隱藏起來一樣,他往人羣裡一站,就把自己藏的毫不起眼,除了季威榮,別人都只是淡淡的看過去就轉過眼光。
季威榮又被人羣擠着動了動,於是他收回視線,卻聽得身邊人談論,“這方家的公子可真夠苦命的,這還沒到二十吧,就這樣慘死了。”
“方家的公子?哪個公子啊?”
“好像是二公子吧。聽說那個二公子可是一表人才,就這樣死了,太可惜了。”
季威榮忽然腦子裡嗡的一聲,忽然什麼都聽不清了,二公子死了,二公子死了,怎麼會?
奇怪,他明明不認識這二公子,爲何心裡會如此震撼?
身邊的人又道,“胡說呢,二公子是上個月在火裡被燒死的那個,不過聽府里人說,當時二公子在外養病,不在府中,今日這個是四公子。”可惜這句話他沒聽到。
送葬隊伍不長,只一會就過去了,季威榮一臉恍惚的跟着看熱鬧的人羣,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墳前,那是新起的墳,墳頭還壓着一張嶄新的紅紙。季威榮,不,應該叫鬼奴,心中一痛,忽然腦中清明瞭起來,這幾日纏繞在心頭的霧氣也瞬間散了開去。
自己做了什麼?他去夢魂島那是爲求公子性命,卻自己求了容貌回來,累的公子慘死?他心中悔恨萬分。
他跪在墳前,摸着自己光滑的臉,公子死了,他求了這幅好相貌,又有何用?他怔怔的想着,看到地上有塊尖利的石頭,於是拿到手中,向着臉上狠狠劃下,臉上傳來一陣一陣鈍痛,視線也模糊起來。
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還是在船上,太陽已經高高升起,船在海上隨着海浪輕輕搖晃。
鬼奴掙扎的起身,原來只是一場夢,幸好,幸好只是夢,他沒有自私的求了容貌回去,害的公子慘死。
鬼奴晃了晃腦袋,頭暈的很,他扶着船舷,打量四周。
柱子不見了,那夢魂島主卻還在,他現在正懶懶的倚着船舷坐着,翹着二郎腿,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晃着,看到鬼奴醒來,眼裡露出饒有興致的樣子。
“怎麼,醜鬼,不喜歡我讓你做的夢?恢復容貌,家業富庶,又能娶妻生子,有什麼不好?”
鬼奴知道眼前這人神通廣大,當下雙膝跪地,“在下前來島上,爲求公子性命。”
夢魂島主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對你那公子的命沒興趣。倒是你這相貌,若是恢復了,我倒是喜歡的緊,正合我口味。”
鬼奴對他的話有些不解,卻還是恭敬的低頭,“願求公子性命。”
“我說,我可以恢復你的容貌。”夢魂島主有些不悅。
這句話誘惑真是太大,鬼奴想起夢中衆人看他的眼神,還有李家小姐那張俏如春花的臉,卻還是咬牙道,“願求公子性命。”
夢魂島主這次是徹底不高興了,他坐直了身體,“你這醜鬼真是不知好歹,我可不是哪路大神,吃了你的祭品就要替你辦事,願意幫你恢復容貌是我一時高興,你卻萬般推辭。你那什麼勞什子公子我可一點興趣都沒有,救他性命我有什麼好處。”
鬼奴有求於人,在加上對面這人神通廣大,他哪裡敢出言反駁,只是恭敬的跪着,不敢擡頭看他臉色。
“罷了,我也曾答應一個人,若是有人來我島上求我做事,我心情好的話可以答應。”當然,心情好這幾個字是他自己加的,“你既然可以見到我的人,我也答應你,只要你提一個要求,我若能做到,自然就滿足你。”夢魂島主鬆口。
鬼奴大喜,擡起頭來,“聽聞島主有塊黑色魂玉,在下所求爲它。”
夢魂島主原本心情甚好的臉上忽然陰雲密佈,鬼奴只覺得他身周有股重重力量壓下,直壓的他連氣也喘不出來,喉管像是被人扼住,不一會,他就憋得面色青紫。
“一介凡人,好大的膽子。那黑色魂玉是本尊的魂魄依存,你竟然要求本尊的護命之物,你有命求,倒也要看看有沒有命拿回去。”夢魂島主只是靜靜坐在那裡,只是用眼神就令鬼奴幾乎喪命。
“算了,我答應過人不可濫殺無辜,且先放了你。要麼,我可以替你恢復了容貌,要不你就這樣乖乖滾蛋。”夢魂島主眼神一鬆,鬼奴終於可以大口喘氣。
鬼奴背上冷汗溼透,心中甚是失望,這黑色魂玉原來是這夢魂島主的護命之物,他是絕對無法帶回去的了,難道公子就要這樣無計可救了嗎?
眼前的夢魂島主反而是唯一的希望,若果求玉不成,求他出手相救可否?
於是鬼奴將前來緣由細細道來,最後伏下身體,用最恭敬的音調求道,“請島主出手,救公子性命。”
“那公子,是你何人?”夢魂島主,終於饒有興趣的傾身向前。
“公子救過在下性命,對在下有再造之恩。”鬼奴沉聲答道。
“哦!”夢魂島主音調拖的很長,“有意思,我現在對你那公子有點興趣了。只不過,我救不了你那公子,所以求我沒用。”
“島主神通廣大,只要島主肯出手,我家公子就有希望。”
那夢魂島主搖搖頭,“第一,我不認識你家公子,我不會爲他出手。第二,本尊若是能離開這勞什子夢魂島,也不用天天在這裡數小魚乾了。第三,我曾答應一人,不去幹涉凡人生死,所以我不會救你家公子。”
鬼奴急道,“島主能通天地,還請島主出手相助。在下願爲公子付出一切代價。”
夢魂島主有些不悅的瞪着眼,“我還沒說完,你這醜鬼急什麼?”
鬼奴噤聲。
“第四,你那公子,性命並無大礙,根本沒有我出手相救的必要,我爲何要救他?”
什麼?聽到這裡,鬼奴啞然,這是什麼意思?
夢魂島主無聊的撣撣褲腿,“你被你那公子給玩弄了。他現在愜意得很,根本無大礙。”
“在下親眼所見。”他走的時候,公子還虛弱的昏迷不醒,又被綠喬扣在手中,怎會愜意的很。
“你這人,當真簡單到可愛。不如你親自去看看好了。”說完站起身來,一瞬間,他就從鬼奴眼前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