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慈此時在哪裡?
昨天傍晚她和馮丫兒換了身份後就搭了一輛牛車進城, 在離城門十里的地方停了下來。距離玄武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舒慈不確定是否還會有人來赴約。
她站在涼亭內, 看着偶爾來往的路人和馬車, 想象其中一輛會在她面前停下來,然後會有人拿着她的信物來, 帶着她去找兄長。
可惜, 直至夜色升起,她還沒有等到要來的人。
此時她坐在亭內的石凳上, 手裡拿着一根隨意在路旁揪下來的小草,來回晃悠撐着下巴等待。
耳朵一動, 她似乎聽到遠處有馬蹄聲傳來, 她起身扔下小草往涼亭外走了幾步, 探頭出去。
馬路上,駿馬疾馳而來,她看清是誰之後心下一驚, 迅速地閃身躲在了柱子的後面。夜色做了她的屏障,他沒有注意到路邊的路人甲, 飛馳而過,留下一地揚起的灰土。
他怎麼會出城?舒慈有些疑惑。
難不成他是來找她的?
思及如此,舒慈開始擔心起馮丫兒的安危來了。駱顯從來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若是被他親自拆穿兩人互換身份的戲碼,不知道盛怒之下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走出亭外,她曲起雙指含在口中,一聲哨聲響起。
一道黑影迅速掠過空中, 停留在舒慈的面前:“主子。”
“不等了,咱們上翠雲山去。”
玄武有些擔憂:“以您的身份,會不會太冒險?”
“你不是說了嗎,信物已經給了,若是兄長在翠雲山上就一定會與我相見,如果他不在,那咱們就去救馮丫兒。”
“是,屬下這就去牽馬。”玄武抱拳。
舒慈是抱着這次一定要找到兄長的心思逃出來的,如果無功而返,那麼害的不僅是馮丫兒,也有可能絕了他們兄妹以後再見的機會。在駱顯的手裡,她有這樣的機會逃出一次,卻不代表有第二次。
天一亮,兩人就已經到了翠雲山腳下。
看守山門的人將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番,看他們的穿着平平,也沒有帶什麼貴重的禮物上門,臉一垮就想趕人。所幸舒慈手腕上還有一枚上好的血玉鐲子,雙手奉上,這才叩響了歸一門的大門。
“主子。”等了半個時辰沒有回信,玄武有些疑惑和不滿。
“再等等,不急這一時半會兒。”舒慈揹着手仰望山頂,看起來氣定神閒。
又過了半個時辰,守門人回來了,告知他們,歸一門內並沒有他們要找的人。
“不好意思了,請回吧二位。”守門人笑着說道。
玄武握着刀柄想上前理論,舒慈攔下他。
“既然這樣,我們就走了,多謝這位小哥通報。”
拿人手軟,守門人抱了抱拳:“客氣,以後有緣再見啊二位。”
舒慈微微一笑,轉身離開,玄武牽着馬跟在後面,兩人一起從來時的路回去。
“主子,您信嗎?”
“不信。”
“那您這是……”
“等天黑,親自上山找人。”
這邊兩人在山下找了藏身之處等着天黑,那邊揚州城內大肆搜尋一個逃出宮門的宮女。
“這是死罪吧?”
“肯定啊,逃奴都免不了一死,何況是宮裡跑出來的人,不要命了!”
榜文一貼,百姓都圍攏了上去,嘰嘰喳喳的討論着。
“揚州城這麼大,怎麼找啊?”
“看唄,誰眼生誰心虛就是!”
“那也不能這樣說,咱們這兒來來往往的人這麼多,那都是逃跑的宮女了?”
“哎,你們看,還有賞銀呢,五百兩!”
“怎麼沒有畫像啊?”
“對啊,沒畫像怎麼找啊!”
甭管圍觀羣衆是多麼想得這五百兩銀子,他們要找的人正在翠雲山下睡午覺,絲毫沒有感受到山外的風雲變幻。
行宮裡,駱顯站在書桌前,面前是一張揚州城的地圖,山勢走向,重鎮關卡,一一標註在上面。
“是末將護送不利,請陛下責罰。”紀峒慚愧地跪在駱顯的面前,他沒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駱顯的手指從地圖上滑過,他說:“朕都鬥不過她,又怎麼要求你能不被她玩耍於股掌之間?”
紀峒有些汗顏,不知道這話到底是在擡舉誰諷刺誰?
“揚州城內,凡是客棧和租屋都給朕搜尋一遍,一個也不能放過。”
“末將領旨。”
“還有,舒景行此人,你可知曉?”
“末將有所耳聞,他是先帝朝有名的少年將軍,若不是出現了意外,現在或許仍然是在爲朝廷效力。”
“找到他,他定在這揚州城內。”駱顯落座。
紀峒擡手:“末將遵旨!”
紀峒前腳離開,後腳李江就來報,說是太后娘娘有請。
“這個時候連母后都要來插一手。”駱顯揉了揉額角,有些頭疼。
太后不愧是太后,這一路的默不吭聲並不是一無所覺,而是在查找證據落實猜測,一旦有了把握,那便是一錘定音,不容皇帝再狡辯反駁。
不過,他或許從來沒有想過否認。想回避的是逃跑的那個,他一直都不懼將兩人餓關係擺在明面上來談。
“是,逃走的那個宮女就是她。”果然,面對太后心知肚明的責問,駱顯毫無隱瞞的意思。
太后眯眼:“既然人家志不在此,你又何必苦留?依哀家看,就讓她走了罷。”
“她休想。”駱顯的神色冷若冰霜。
“在這宮裡困了這些年也難爲她了,你讓她從此寄情山水,逍遙一生,又怎麼了?”太后瞥他,“口口聲聲說喜歡人家,如果你真是喜歡她,這便應該成全她。”
駱顯看着太后,道:“母后,她這樣做是不是正中您下懷啊?”
太后眉毛一挑,自然不肯承認,雖然心裡如此想,但也不能認。
“你當哀家是什麼人?”
“母后,朕覺得你還是期盼她回來比較好。”
太后冷眼看他:“哀家盼誰都好,就不盼她回來!”
走得越遠越好,最好是這輩子都不要出現在皇上的面前了,如此,時間一長,再深的執念也會淡去了。到那時候,他還是英明果決的帝王,她也可以做一個因兒子而青史留名的太后了。
“母后,她懷着您的孫子跑了,您不想她回來?”駱顯挑眉。
太后眼角抽搐:“你、你再說一遍!”
“她懷孕了,是朕的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太后倏地一下起身,雙手握拳,“怪不得要跑,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們也敢做!”
駱顯:“往遠了數,唐玄宗娶了自己的兒媳婦,往近了數,前朝就有弟弟娶了嫂嫂的,爲何到朕這裡就是大逆不道?”
“你、你真是要氣死哀家!你和她,都是要氣死哀家啊!”太后氣得渾身發抖。
這還是駱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氣憤,仔細想來,或許是又急又氣,其間還帶了一點惋惜。後宮這麼多嬪妃,怎麼唯獨是她呢?
“事已成,母后多說也是無益。”駱顯一副不怕蒸煮烹炸的樣子,是吃定了太后不能拿他如何。
他太瞭解他這個母后了,在他登基之前想的便是如何能助他謀取大位,待他御極之後,便一門心思的想要皇子,不挑誰生,有一個就好。
“太醫看了,說她懷的的孩子有九成的機率是個皇子。”他張口便是胡說,一點兒騙人的心裡負擔都沒有。
太后眼眸一閃,轉頭看他:“你說的可是真的?”
“徐季的原話,母后要是不信可以親自召他來問問。”
“呸!哀家纔不像你倆一樣不要臉。”太后唾棄道。
駱顯雙手搭在膝蓋上,背部挺括,英武大方,他問:“母后,孫子都跑了,您都不着急?”
“哼。”太后重新落座,長袖一擺,“以你的手段,舒慈跑不了,哀家的孫子也定跑不了。”
“如此,您是認了她了?”駱顯側頭看她,嘴角帶笑。
太后卻是老狐狸一個,只道:“孫子認,兒媳婦……哼,她等下輩子吧!”
下輩子……
駱顯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好,那就下輩子。他未娶她未嫁,最好是青梅竹馬,待她一及笄,直接從這個門跨入那個門,甚好。
“你還愣着作甚?還不去找人!”太后看他出神,忍不住拍桌,催促他。
駱顯收回心思,起身:“您就坐鎮後方吧,朕一定把人給帶回來。”
“好好說,不要動手。”太后蹙眉。
“朕有分寸。”
“她有什麼好歹哀家不管,你們一定不能把哀家的孫子給傷到了!”
駱顯黑了臉:老太太,過河拆橋這一手玩兒得溜啊。
***
翠雲山下,天色將黑,玄武將馬匹藏進了山洞,跟着舒慈一起從後方繞上山。
“主子,還是等屬下先去探探再說吧,若是大少爺在,您再上來不遲。”玄武走在前面,爲她劈開荊棘。山路又險又黑,他擔心舒慈有什麼不測,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舒慈卻道:“不用多說,一起上去。”
歸一門高手較多,兩人同行起碼有個照應。
山間寂靜,偶爾傳來的幾聲狼嚎顯得格外瘮人。山頂微光閃閃,那便是他們此行的終點了。
舒慈和玄武上了山,躲開大門口處得哨子,從圍牆翻入。
“你往東我往西,半個時辰後在這裡匯合。”舒慈低聲說道。
“您一定要小心。”玄武擔憂的說道。
舒慈點頭,貓着腰,迅速順着矮叢消失。
玄武見狀也不敢再多停留,一個竄升踩着樹枝上了屋頂,準備一間間地尋過去。
此時,歸一門門主的書房內。
“你爲何不肯見自己的妹妹?我聽說她是個人物。”
坐在輪椅上的人擦拭着一把寶劍,說:“她不適合知道我們的秘密。”
“有她做內應,咱們的計劃不是可以更快實施嗎?”坐在梨花木椅上的人說道。他很早以前就聞名這位貴妃娘娘了,據說手段高超又有城府,這樣的人不招攬在歸一門的門下,豈不是浪費了門主和她之間這層兄妹關係?
“不行。”輪椅上的人一口否決,“她這小半輩子已經夠苦了,我絕對不會讓她再捲入這些陰謀當中。”
“你真是……”穿着白袍的人嘆了一聲,“跟着你做事,有時候真的會被你這些條條框框給氣死。”
“這是規矩。”輪椅上的人操縱着輪椅轉過身來,露出一張英俊沉穩的面孔,從面相上來說,他和舒慈像了七八分。一張嘴,聲音清亮又帶着些低沉,“保護自己的家人,這樣的規矩什麼時候都是合時宜的。”
“真是怕了你了!時候不早了,我先睡了。”坐在梨花木椅上的人起身告辭。
“嗯。”輪椅上坐着的人低着頭,用白絹拭着劍身。
一刻鐘後,僕人進來,推他就寢。
輪椅駛過走廊,發出吱呀的聲音,輪椅上的人閉着眼,雙手交握,看起來不像是一名曾經的將軍,倒像是一位書生氣十足的儒生,風流倜儻,光風霽月。
到了臥室的門前,僕人先上前推開門,然後再繞到他身後將輪椅推了進去。
“你先出去吧。”他說。
“是,屬下告退。”僕人躬身離開。
“吱呀——”一聲,大門被合上,他操縱着輪椅到了圓桌旁,拿出火摺子吹燃火苗,點燃桌上的蠟燭。
蹭,滿屋子都亮堂了起來。
一個身影從門後面走了出來,她面色沉靜如水,唯獨一雙眼睛熾熱如火。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