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日,原厲王潛邸的舊人抵達京城,從王妃到侍妾,將依次接受新皇的冊封。
十二月十二日,前朝的鐘聲敲了十九下,皇后冊立典禮正式禮成,從此這紫禁城就有了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娘娘,天冷,咱們進屋吧。”紫嬋把貂毛的披風拿出來披在舒慈的肩頭。
“你聽見鐘聲了嗎?”舒慈站在宮殿門口,今天太陽不錯,印得她臉色紅潤了不少。
“大半個京城都聽見了。”紫嬋嘆氣。
她畢生都無法到達的那個位置,有些人輕而易舉的就坐上了,真是有趣。轉了個身,她攏了攏肩頭的披風:“是有些冷了,進去吧。”
“娘娘,您這樣避而不見諸位娘娘,會不會不太好?”紫嬋跟在她身側問道。
“有什麼不好,她們不過是好奇我這位前朝的貴妃而已,我爲何要滿足她們的好奇心。”舒慈諷刺一笑,搭着紫嬋的手進屋,倚上了貴妃榻。
精緻美麗的紫檀木貴妃榻,單翹頭,瑞草卷珠外翻球式直腿,透雕牙條是柺子紋卷草的圖案,圍欄的二龍戲珠穿雲噴水透雕圖案更是栩栩如生。但如此精緻的貴妃榻,比不上它上面躺着的人來得萬分之一的耀眼。
她閉着眼,白皙的臉龐也沉靜了下來,周身透着一股靜謐的氣息。
紫嬋悄悄退到一旁,放下支起來的窗戶。
舒慈猜得不錯,對於她這位曾豔絕京城的貴妃娘娘,其餘人是又好奇又嫉妒,伸着脖子想瞧瞧到底是什麼樣兒的人物,但無奈西宮早已對外面的人關上了大門,聽說是染上了風寒,已經倆月沒有出門了。
德妃,也就是潛邸時期的譚側妃,她伸手扶了扶發間的比翠玉簪,緩緩的說道:“咱們就算了,怎的連皇后娘娘親臨都不見呢?”
皇后元氏今年不過雙十年華,十六歲嫁入王府,育有一女,前些日子剛剛被冊封爲和碩固倫公主,封號善雅。元氏的祖父是有名的大儒,門生遍佈各地,在讀書人當中頗有威望,元氏滿門清貴,元后未嫁之時也是才名遠播的。如今她穿着硃紅色的常服坐在上首,面對這些比她年紀都大的妃嬪們,硬是端起了正宮的氣勢。
“貴太妃身體不適,本宮怎能不體諒?德妃要有多餘的精力不如關心關心子嗣問題,你比本宮早入王府幾年,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未皇上開枝散葉呢?”元后不輕不重地說道。
子嗣,又是子嗣!德妃捏緊了石榴裙,擠出了一個微笑:“是,是臣妾無能。”
“德妃也別灰心,皇上看重你,你只要以後收緊心思,機會嘛,自然有得是。”元后緩緩說道。
“是,臣妾謹記皇后娘娘的教誨。”
“退下吧,本宮乏了。”
以德妃爲首的妃嬪們依次屈膝告退,正殿一下子就空了許多,顯出了空蕩寂寥的一面。
元后倒在榻上,靠着靠枕,心神不定。
“主子,要不要宣太醫來瞧瞧?”在旁邊此後的掌事宮女低聲聞訊道。
“本宮剛纔刺了德妃一句,怎麼倒覺得刺到了自己心坎上來了呢。”元后扯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這個時候才顯出她真實的一面。
“主子別這麼說,您還能再生小皇子的。”
元后搖頭:“連薛神醫都說了本宮是生善雅的時候傷了底子了,你又何必來安慰我?”
落雪緊張的看向四周,說:“娘娘,慎言吶。如今不是在王府,咱們得防着隔牆有耳。您子嗣艱難的事情千萬不能被其他娘娘知道,尤其是太后,不然……”
“她還會主張廢了我不成?”元后冷笑。
“您也知道太后對子嗣的看重,又何苦去跟她老人家唱對臺戲呢。”
元后仰頭,眼睛酸澀:“生爲女人家,總是這麼的艱難。以前倒也罷了,能在北地無人逍遙自在,如今進了京城,以後的路怕是更艱難了。”
“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多少女子想要成爲您呢?娘娘,您可不能灰心吶,您還有善雅公主,得護住她呀。要是最後實在不成咱們抱一個孩子也成,只要是記在您的名下,誰會不肯呢?”
元后名下的孩子,成爲太子的勝算總是要大幾分的。
元后搖了搖頭:“不,本宮不會養其他女人給他生的孩子。”
落雪的話在喉嚨打了一個轉,又咽了回去。有時候真相太過殘忍,說出它的人就像劊子手一樣顯得無情。
“皇上只有一個孩子?”舒慈感到疑惑。
紫嬋答道:“是,只有皇后所出的善雅公主。”
“當年先帝的後宮三十七人,如今他有七人,真是……”舒慈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卻陡然想到了狼子野心,“他在北地練兵,先帝在京城廣納嬪妃,如今這樣的結局,本宮倒是有些佩服他的自律了。”
紫嬋也看出來了,嘆了一口氣:“勤王不過是藉口,真正的目的皇上已經達到了。”
舒慈輕笑一聲:“開年就要大選了,本宮到要看看他到底是真君子還是個藏不住馬腳的真小人。”
日子還長着,她且等着看這等豺虎之心的人到底有何下場。
轉眼就到了新年,正月初一,皇上率文武百官在祈年殿祭天酬神,伴隨着渾厚悠長的祭天樂聲,五名手持長鞭的太監用力揮起了手中的鞭子,一聲聲清脆的甩鞭聲,讓殿內殿外都肅靜起來。皇上站在臺階之上,手持香燭,對着天壇的方向三拜,後面跟着文武百官撩袍下跪,三跪九叩。
後宮裡,皇后穿着明黃色緙絲五彩雲金龍八團兩開踞的朝服,披領及袖皆石青色,鳳袍上的繡文爲九龍,前後身各三,兩肩各一,裹襟一。她胸前戴着三盤朝珠,東珠一盤正佩於胸前,另外兩盤珊瑚朝珠交叉於胸前,由左右肩斜掛至肋下。隨着祭祀樂聲響起,皇后率領着後宮嬪妃朝東門的方向下跪磕頭。
德妃用餘光審視前方的端正威嚴的皇后,忍不住想:若當年祖父未曾獲罪革職,以譚家的威望實力,她完全可以替代皇后的位置,可惜……
德妃的目光驟然變得凌厲,她想到了譚家的仇人——舒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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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夜宴,衆嬪妃都悉心打扮過了,穿紅着綠,配合着年節的氣氛。姐姐妹妹在一起相互交談,拉着手溫柔囑咐,到真像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了。
“太后娘娘到!貴太妃娘娘到!”一聲唱喏,衆人紛紛安靜下來,從四處聚集在殿中,跪下迎接。
皇后也步下雲階起身迎候,太后和貴太妃相偕走來,一個雍容大氣,一個華貴逼人,兩人臉上皆是帶着笑意,似乎是相談甚歡。
“母后萬福。”皇后行了一個蹲禮,轉頭對着旁邊的貴太妃又行一禮,“見過貴太妃。”
舒慈微微側身,受了半禮:“皇后有心了。”
太后拍了拍舒慈的手,笑着說:“孩子們都站着呢,咱們先入座吧。”
“是。”舒慈微微一笑,同太后一塊兒往臺階上的寶座走去。
太后面西而坐,坐在中間,舒慈和皇后一左一右坐在下方。等最尊貴的三人落座後,其餘人才站了起來,有空打量這三位的着裝。
皇后穿着吉服,威嚴莊重有餘,但美豔不足。太后頭戴鈿子,穿寬袖大裾團壽紋氅衣,外套如意雲頭領,對襟排穗下襬坎肩,前掛念珠,手戴金護指,臉上帶着笑意,雖有皺紋但保養得宜,看起來是個和善的貴人。但在座的嬪妃都知道,在王府時太后是如何治下有方的。
再看舒貴太妃,她穿着紫色的太妃吉服,並不如何張揚,只是領約上不同常人,有一圈柔軟的水貂毛,襯得她如玉的肌膚吹彈可破。再看她的臉蛋兒,標準的鵝蛋臉,因爲稍稍上揚的眉梢而顯得貴氣十足,那小巧的鼻子就像玉一樣順滑,硃脣皓齒,側身和太后相視一笑的樣子,真像畫中人,一眼瞧去頓覺百媚生。
“臣妾見過貴太妃娘娘,這入宮這麼久了,總算是見着娘娘了。”德妃笑着站了起來,面上含說着討巧的話,但眼底毫無欣喜。
舒慈轉頭看她:“哦?德妃對本宮很是嚮往?”
“是,都說娘娘是咱們南秦的第一美人兒,今日一見果然是非同凡響啊。”德妃笑着說。
舒慈也笑:“難爲德妃還惦記着我這個長輩,看你嘴巴如此討巧,不如搬到西宮和本宮一塊兒住?西宮雖寂寞但從不缺好景緻,德妃來陪本宮一塊兒住,想必日子就不那麼難熬了。”
皇后低頭笑:“貴太妃如此擡愛德妃,倒是她的福氣了。”
“謝娘娘疼愛,只是臣妾如今住的坤元殿也是娘娘的住處,那殿內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還有娘娘留下的痕跡呢,臣妾想着好好愛護這座宮殿,便是對娘娘最大的敬意了。”德妃的笑容更大了,說起坤元殿似乎全身都散發着一股得勝的氣息。
那是東西十二宮最華貴的宮殿,是曾經寵冠後宮的舒貴妃的住所,能住進那座宮殿,意味着什麼呢?
舒慈驚訝的看着德妃:“原來是德妃住進去了,真是湊巧啊。本宮以往住着便覺得有些鋪張了,多次讓先帝刪減些器物他都未準,以至於時時難安。如今北方似有雪災,本宮記得坤元殿有不少好的器物,不如德妃捐了出來,也算爲黎明蒼生謀福了。”
德妃輕笑一聲:“娘娘說這話有些不公了……”
“朕覺得這個提議甚好。”
一聲渾厚的男聲從殿門外傳來,是在前方宴飲大臣後回來給太后請安的皇上。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齊刷刷地,殿內跪了一地。
舒慈也跟着起身,她站在臺階上,看着這位丰神俊朗的皇上一步步走來。
作者有話要說: 駱顯:朕是狼子野心?
舒慈:且禽獸不如。
駱顯:??
舒慈:主意打到自己嬸嬸上來了,不是禽獸不如?
駱顯:朕有罪,朕跪先帝牌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