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幾乎是一手扼住了整個戰場的咽喉,他們雖然在各處戰場受制,但在郢州這個關鍵要衝上卻反而佔據了主動,只要堅守此處,分散在京湖各處的蒙古軍就不能相互支撐,反而有被割裂的危險。
因爲延綿不斷的大洪山山系阻隔的緣故,這時徘徊在德安府的張柔部,在淮西抄掠的劉黑馬、嚴實部,必須穿過大洪山才能和自己會師,而在棗陽休整養病的曲出則要全心全意的準備二攻襄陽,無力分兵南下支援。自從大軍團從襄陽撤退後,襄陽城中的守軍一改去年消極避戰的態度,四面出動襲擊騷擾在各地抄掠的蒙古騎兵。他們沿江而進,在鬼門山附近登陸,襲擊了在棗陽休整的蒙古部隊。派遣數千軍馬北上反擊,將樊城當面的騎兵隊一路驅趕到唐州境內。
他們還沿着漢水逆流而上,攻打均州境內的蒙古軍。在均州和蒙古人連戰三場,先敗後勝,扼斷了從商洛地區向前線蒙古軍運送給養的道路。圍攻襄陽,已經成爲一件刻不容緩的事情,與其以二三萬騎兵對襄陽進行包圍,不如集中兵力發動一次徹底的攻擊,將襄陽和城中數萬兵力一同毀滅,就算今年來不及渡過長江深入江南,起碼在來年的征途上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座高城梗阻在前,讓他們習慣的抄掠戰術都時常覺得掣肘了。
基於這一點,曲出已經向京湖的全部蒙古軍隊派出箭筒士,傳達的命令只有一條:收攏部隊,在襄陽附近組成強力的封鎖圈,集中一段時間以來在京湖劫掠所得的物資和俘虜,會合從北方支援而來的物資和伕役,對宋朝在京湖的戰略重鎮襄陽府進行總攻。
在這樣的時候,應該沒有人會關心塔思國王對郢州的攻略,就算塔思有心從別處抽調一二萬人前來支援也不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了。在國王本人而言,他希望率領手中的有限的部隊,配合劫掠到的少數俘虜,對郢州進行一次強有力的進攻,成則破壞了這裡的宋軍基地,阻擋了思南思人從水路對襄陽的支援,不成則疾速遠暢,加入圍攻襄陽的主力部隊。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先得打通這道該死的山樑。
“劉拔都兒!”塔思突然大聲喝道:“前方敵情如何!”
劉拔都兒明白國王的用意,大聲答道:“敵軍防備不完,正是突襲的好機會!”
塔思有力的揮動了一下右手:“我命你以五百騎兵閃電進擊在山腳下整備防禦工事的思南思人,不能讓他們在山腳下佈防成功!”
劉拔都兒興奮的大吼了一聲,撥轉馬頭朝着大隊疾馳而去。
山下蒙古的一舉一動都被站在紅旗之下的荊鄂副都統鄭雲鳴看得清楚。雖然遠遠前來的蒙古將軍並沒有攜帶將旗,但是那一身裝束他再熟悉不過,那就是蒙古侵入京湖的直接指揮者塔思國王絕不會有錯。如果塔思在這裡,就意味着盤踞在隨州和復州的蒙古軍團主力已經盡數在此,他的計劃成功了。
很湊巧的一點是,這一次鄭雲鳴自己也沒有攜帶將旗出來,在和敵軍進行正面對決之前,他沒有打算要過早的將自己的大名暴露在蒙古人面前,鄭雲鳴三個字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無足輕重,這面字幟在哪個地方出現,意味着很多東西。比如宋朝是如何調整兵力的,宋朝的重點防禦核心在何處,沒有到必要的時候,他不願意把這些信息無條件的讓蒙古人分享。
他盯着山下遠方徘徊的蒙古將軍,側身對楊掞說道:“幸好純父對郢州附近的地形瞭如指掌,能找到這裡作爲強迫塔思接受決戰的地點。”
楊掞朝他望了一眼,眼中的眼白多過了黑色:“這裡是哪裡?這裡是大洪山!荊楚軍中就有原來的大洪山守把和大洪山本地土著爲將官,要是連大洪山的地形都不能摸清楚,豈不是太令人發笑了?”
“但我從沒聽張順說過大洪山還有此處險要。”鄭雲鳴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失誤之處:“當時我關心的重點全在襄陽附近,大洪山只探清了北脈,對南線一系有什麼險要隘口不太重視。”
“這裡,叫做封步崖,”楊掞將手朝着東方一指:“要從東面靠近郢州,必經此地。從復州和隨州前來,此處也是重要隘口,顧名思義,只要以少數兵力把守此地,大軍到此封步,一步也前進不得。當年綠林軍在大洪山中起事,順便一提,此處便是兩漢時的綠林山,官軍前來攻打,綠林軍在此處據險而守,官軍數萬擁塞不能入,於是地方糜爛,綠林大起。”
“封步崖......兆頭不錯,”鄭雲鳴眼望向山下零零散散的蒙古騎兵:“若是封住胡虜向大宋侵略的步伐,總算不負身爲軍人的責任。”
他朝着前方一指,將聲音擡高了喝道:“先給我蕩平了這一支敵人再說!”
遠方的山野間煙塵大起,大隊騎兵在一面九帶黑月旗的引領下,朝着封步崖奔突而來。
楊掞從令旗官手中接過一面紅旗,在山上搖動了兩次。山下開始響起隆隆鼓聲,一隊陷陣軍士兵開始在拒馬後展開隊形,長矛朝前,做好對敵的準備。
“虜乘我柵欄未完,必定派遣精兵強將前來,希望能夠搗破柵欄,然後以大隊衝擊山坡。希望一舉擊潰我軍。”楊掞繫着頜下的絲帶,略帶一絲緊張的說道:“守不守得住這裡,就看這初戰的勝負!”
蒙古騎兵的身影由遠及近,在黑色的甲馬上的騎士挽弓發箭,如暴風驟雨一般,將箭矢一刻不停的射向拒馬後的鎧甲步兵,但遠方發射的箭矢的力度顯然不足以穿透襄陽府工匠們*過的*鐵甲身,不少步兵身上插着翎毛箭堅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宋軍的步弓手也開始發箭還擊,他們射出的長箭對於披着馬甲的重騎兵坐騎也構不成有效殺傷,但是對於在兩翼快馬馳騁的輕騎兵來說,只要一箭命中戰馬,輕騎兵就迎面栽倒,不復成爲戰力。
轉瞬間蒙古騎兵中幾匹快馬超越大隊,衝在隊伍最前方,一路踢開了路上的鐵蒺藜,直衝到拒馬前,數名戰士飛身下馬,抽出彎刀,揮舞着鐵團牌衝向在拒馬後列陣的長矛手。其他人忙着將拒馬搬到一邊,爲主力的衝鋒掃除障礙。
呼喝廝殺中宋軍的拒馬防線被打開一道缺口,劉拔都兒一聲怒吼,率領騎兵衝殺過來。看着蒙古騎兵衝突而來,鄭雲鳴的臉上卻沒有半分表情,他打了個手勢,楊掞會意,取下一面黑旗,用力的揮動了起來。
劉拔都兒越衝越近,眼看就要衝到一列長矛的近前,正在和長矛手扭打廝殺的蒙古兵們慌忙跳躍到一旁躲避自己的大隊。馬蹄敲擊着大地,人馬帶起的風聲呼呼作響,陷陣軍的長矛兵們眼睜睜的看着這閻王般的惡漢舞動着長刀衝向自己,雖然號稱鋼鐵紀律,也不由得心下惴惴。
領隊的隊官突然大聲喝道:“前隊,蹲下!”
長矛兵們屈身蹲下,手中的長矛尾部戳在地上,用腳踏住,矛尖斜刺向前方,這個時候蒙古騎兵們纔看到,後方整齊的站着一排手中端着火銃的射手正在等候着他們。
“全體都有!沉住氣,等敵兵靠近了再發射!先打爲首的敵將!”守隊的軍將大聲呼喝着,揮動着手中的令旗。
將士們手中的銅鐵火銃,都能架在特製的支架上發射,但問題在於能夠保證精度的射程極爲有限。曾經有蒙古騎兵在陣前笑話南朝的火銃兵們,百步之外不能傷到他一根毫毛。引得火銃兵們不忿,派出三十人一齊向百步之外的那廝開火,結果果然是一發也沒打中,讓那蒙古兵洋洋得意的返回本陣。
和射石及遠的將軍炮不同,火銃真正發揮威力的距離也就在五十步內,和蒙古人的騎弓能發威的距離幾乎相等,鄭雲鳴有一個很有趣的說法,火銃的出現,給了宋兵一種對付蒙古人近距離騎射的利器,相當於雙方手中各自握着一柄超長的虛擬長矛在隔空交鋒一樣,所不同的,是蒙古人從馬上發射的重箭矢極爲精準且殺傷力強大,宋軍發射的鉛子威力更勝且能夠極大的震懾近距離的馬隊。
今日之決勝,亦在五十步內,眼看着蒙古騎兵們已經將弓放平,要用天生的騎射功夫在宋軍嚴密的陣列中殺傷出一個缺口來。宋軍手中的火把也靠近了火門,等待着決定命運的一刻。
冬日蕭瑟的山巒下,排開三列長線的步兵橫隊和散的極爲疏開的蒙古騎兵們在很近的距離上展開了一場對射。伴隨着領隊軍官的一聲開火,綿長的拒馬防線後槍聲響成了一片,刺鼻的白色硝煙順風朝着蒙古騎兵迎面而來。一輪對射過後,兩方殺傷大抵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