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微微一笑,說道:“這只是一件,另有一件事,是你們不相信彭統制領着你們能打贏一場水戰吧?”
孫小乙和老王同時擡頭看了彭滿一眼,馬上把眼睛垂了下去,不敢與彭滿的眼神相對。
“有什麼不敢說的?”彭滿大聲說道:“輸了就是輸了!這一陣是我指揮失誤,乘着風順水追擊敵人,結果控制不了船速,一頭撞入敵軍船隊中,使得敵人能夠貼身上來接舷肉搏,將自己人數少的劣勢暴露無遺,這純粹是我不明兵法的緣故。”
鄭雲鳴笑了起來,他對兩名小兵說道:“順風順水的交戰的主意,不是你們彭統制自己想的。是我三番五次要求他這樣做的。說起水戰,我和你們大家一樣都是門外漢,但我認爲這沒什麼了不得的。咱們最起碼比蒙古人識得水性,我等生長於江南,自幼慣熟水性,就連我這個官宦出身的少爺,也隨便在水中可以游出幾百步,更不用說你們這些風浪裡討飯吃的水上人家。你們可能沒看到,今日一戰中撈起多少蒙古軍的屍體,他們都不是戰死的,而是落入水中,不識水性而淹死的,自古北人乘馬,南人乘船,你們不會騎馬,不會拼殺,但是他們也一樣不識水性,不慣使船。敗了一仗,沒有什麼了不起,只要咱們躲在水裡,蒙古人就奈何咱們不得,要的是咱們不能白白的輸掉這一仗,每一戰怎麼輸的,吸取教訓,每一戰怎麼勝,豐富經驗,不斷的戰鬥下去,蒙古人總有被打敗的一日。”
張膛在他身後大聲說道:“官人這句話再中聽也沒有了!第一仗敗了有什麼要緊的!從此我們就知道了不想和敵人短兵相接的話,就不要滿帆順水交戰,最好逆風逆水,其次順風逆水,再不行順水逆風,如果非要順風順水的交戰,也一定要落帆之後,用划槳控制好遠近再接戰。仗都是一點點的經驗累積起來的,若是害怕打仗,一輩子也成不了氣候!”
鄭雲鳴站起身來,拍了拍張膛的肩頭:“說的好,從軍征戰,原本就是用性命搏經驗的勾當,身爲水軍更加不能膽小怯戰,下一仗不但要打,而且要打的利落,要奪取勝利!”
孫小乙和老王偷偷了對望了一眼,將軍們大話說了一堆,可是真刀*的去拼殺的時候,怎麼能夠保證一定會穩贏呢?
這個問題不但荊鄂水軍的士卒在擔心,鄂州的文臣武將們也拿不穩主意。
“胡人弓矢甚強,又彪悍善戰,以單兵而論,至少能當三到五個金國兵馬,我是沒親眼見過紹興年的女真人,但是說這些蒙古人的武藝天下第一,大概也差不多少”趙綰看着公堂上高掛的京湖地形圖十分擔憂:“就算說他們不通水性,只要一葉扁舟就可渡江,一旦他們上了岸,誰能攔得住他們?”
“他們沒有那麼容易渡江,昨日的作戰已經看的很清楚了,他們水性不熟,操船不利,一旦我軍向前進逼,他們的船隊就自己擾亂起來。”鄭雲鳴斷然應道,這個時候如果表示出最高指揮者的堅定信心,這些地方官員是很容易動搖的。類似現在藏匿在宜昌民間的張龜壽這樣的人絕不在少數。“有我率領水軍,一定將他們阻截在江北。”
他用一支削的水滑的筆直的楊樹枝條指向漢水上游。“韃虜的軍隊不只是黃州一處,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郢州附近有幾千名蒙古精銳騎兵埋伏,有蕃騎有漢騎,現在姚之元總領勉強守住了城池,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郢州是湖北京西一線糧草轉運的中心,此地不可不救,但目前尚無危險。”
“荊門軍、老鴉山到江陵一帶都只有零散遊騎出沒,因爲襄陽屏蔽了這個方向的大部敵軍,而且這一帶都是山區,大股騎*動不易,無法真正發揮戰力,去歲老鴉山一戰已經讓他們吃到了苦頭,想來韃子也都是聰明人,不至於重蹈覆轍。至於漢水以東的情況則難說樂觀,目前張柔盤踞黃州,嚴實盤踞隨州,塔思據說已經抵達德安府,光州、蘄州境內也都發現了大股敵軍的蹤跡。”鄭雲鳴一面說,一面將黑色的小旗貼在地形圖上,顯而易見,漢水以西的黑旗寥寥無幾,以東的州郡裡卻是密密麻麻,敵人的意圖很明顯,既然襄陽猝然難拔除,而德安卻已經克陷,他們就按照阻力最小的進兵原則,從德安方向突入湖北路的東部,淮西的西部,在宋人防禦薄弱的地區大肆洗劫,然後滿載擄獲物再調頭攻打襄陽城。
“我一路乘船南下,和蒙古人的船隻也稍有接觸,蒙古水軍分佈已經大致有數。”鄭雲鳴招呼彭滿和張膛過來,這一番話主要是說給兩位水軍的指揮者:“敵船大約三千餘隻在郢州上游,準備運載大軍渡江前往黃州,還有二千餘留在襄陽附近,其中一部分已經啓程,估計要逆水襲擊江陵。還有的就是昨天那一支船隊,搭載大批兵士已經前去與張柔會師。除去已經開走的這一支船隊,鄂州是其餘船隊的必經之路,我的計劃是首先集中手中的戰船沿着大江南下追擊這些逃走的船隻,等將它們全部消滅之後,火速返回鄂州,據守此地,但並不只是守株待兔,而是觀察形勢,有機會就逆水而上解除郢州的包圍,沒有機會就扼守沌口,阻止敵人侵擾江陵和鄂州等地。”
彭滿問道:“爲什麼不分兵兩路,我帶領一部船隻前往黃州追擊,副都統只要帶領大隊鎮守此地,只恐我軍傾巢而出的時候蒙古軍突然攜大批船隻渡江來取鄂州,我軍豈不是腹背受敵?兵法以全軍爲上,還是要萬無一失的好些。”
“用兵的原則只有集中兵力,斷無分散之說。”鄭雲鳴的口氣相當獨斷:“把守地域的要訣在於捕捉敵軍的動向,針對敵軍的攻勢來調整部署。處處留兵防守,那整個防區都會是漏洞了。如今蒙古人正在隨州和復州大肆*,哪有功夫來渡江進攻?等到他們集中起足夠的兵力搭船南下,最遲也得半個月之後了,就在這十五天裡,我們火速東下,擊破張柔,然後折返回來鎮守鄂州,要訣只在一個快字上。”
快是一切軍隊制勝的要訣,簡單來說,只要你足夠快,你就能獲得戰爭的勝利,有時候甚至能夠達到孫武子夢寐以求的完美境界,不戰而屈人之兵。速度就是軍隊的生命,一隻沒有速度的野戰軍即便再驍勇善戰也不可能掌握戰爭的主導權。鄭雲鳴對這一點的認識深入骨髓,只是因爲步兵的速度無論如何不可能和純騎兵隊相抗衡,他迫不得已只有先保證在騎兵的往來衝突中立於不敗之地,但單憑步兵要想在戰爭中佔據上風,就連當世第一的名將也無法做到。
但將戰場侷限在長江一線,水路四通八達的地域。則鄭雲鳴可以利用大宋最擅長的水軍船隻增加軍隊的機動能力。在這個特殊戰場上,船隻的機動性甚至超過了馬隊。鄭雲鳴正要使用這種大宋獨特的優勢,展開一場真正的內線作戰。
而這場以荊鄂水軍爲核心要素的戰役,首先從擊潰黃州的敵軍艦船開始。
孟珙此時還不知道鄭雲鳴正在謀劃一場跨越數百里的大型戰役,他全心準備的是和留在黃州的蒙古軍最精銳先鋒的戰鬥。十月十八日,孟珙派遣趙武、從弟孟瑛和統領張漢英等出城和張柔交戰,宋軍以木將軍爲前鋒,射石炮飛射敵軍,和張柔大戰了十個回合,沒有佔到任何便宜,只得收兵回城。張柔乘勢領兵反撲,一路攻擊黃州城北山峰,一路攻打黃州西門,孟珙派遣自己的選鋒軍將領屈伸從西門出擊,張漢英從北門出擊,和敵軍在黃州城下連番激戰,自己又親自率領中軍出城支援,終於將張柔軍擊退。
這一場大戰雖然沒有觸及到黃州城壁,但是喊殺聲響徹雲霄,黃州百姓聽了無不膽戰心驚。一直到宋軍將敵人擊退,方纔放下心來。
大戰剛剛平息的第二天,孟珙就登上黃州南門城樓,舉目朝長江中眺望。在黃州城中激戰的同時,在距離州城不遠的赤壁,宋軍的水師剛剛和從上游南下的蒙古軍船隻交戰了一場。沿江制置使史嵩之親自給江州都統江海寫信,將黃州附近的水軍全部交給他指揮,又撥付鎮江水軍的一部分前來增援。江海統領戰船六百隻鼓譟而前,在赤壁上流的烏林江面和數千順江而下的蒙古小船遭遇。宋軍逆水放火箭,又派遣小船截住想要靠近的敵軍船隻,趁着蒙古軍立足未穩的機會,將蒙軍漁船擊退,蒙古人向上遊逃出數十里,在回龍山附近江面停泊下來,一面和江海率領的宋軍水師對峙,一面伺機從陸路前往張柔駐地和大軍會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