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信號,蒙古人還沒有徹底輸掉!紐磷振聲大吼道:“大汗就在前方!蒙古的巴圖魯,是拿出你們的勇氣的時候了!”說罷從親隨手中接過黑色的鐵鑿槍,策馬當先衝了上去。
紐磷手下的兵將們大聲吶喊着“巴圖魯!”縱馬衝向嚴陣以待的宋軍大陣。
鄭雲鳴這個時候端坐在青羅傘下,正襟危坐的模樣,讓旁人看了也覺得緊張,他本人個性就是如此,平日也學得臨安城中的文人雅士一些養氣功夫,故意裝的悠閒淡定,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但一到關鍵時刻,立刻拿出那副聖人一樣刻板嚴肅的面孔出來。
這個時候的宋軍已經緊繃到了最後一根弦。鄭雲鳴連看家的神武中軍五千親兵都派了上去,除了正在當面激戰的幾萬人之外,韓鋒領着萬餘騎兵在北方沿着長江一線瘋狂掃蕩,已經將數不清的蒙古軍擠破進了長江,在大軍兩側,鄭雲鳴各自部下馬步軍二萬人,爲了保證攻打蒙古軍中壘的行動不會受到任何一支蒙古軍的干擾。宋人的兵力處於劣勢,又將大部分兵力都用在了集中攻擊中壘上,其兵力運用已經達到了極限,幾乎每個士兵、甚至火頭軍和幕僚們都投入了戰鬥,鄭雲鳴手裡連一個可以調動的預備隊兵卒都沒有了,這個時候如果再生出什麼變故,鄭雲鳴和白翊傑除了大眼瞪小眼,根本毫無辦法。
紐磷和他的部下正在用一生一次的全力奮戰企圖從宋軍中衝殺出一個口子來,他當面的對手神武右副軍都統屈伸也是京湖宿將,其威名並不遜色於張順,一面命令大隊謹守陣腳絕不動搖,一面以輕騎抄襲蒙古軍側翼。兩軍戰鬥甚爲激烈,紐磷一時間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他只能命令阿速親兵先行向兩翼展開,清除掉正在用側向火力猛烈打擊自己的宋軍炮兵,然後又不可避免的和守衛炮兵的宋軍陷入了焦灼的混戰。
紐磷率領着幾十名親兵在宋軍陣中已經衝突了三個來回,他的身上已經沾滿了不知是敵人還是部下的鮮血,回首看來,身後的親兵已經沒有剩下幾騎,宋軍的堅韌程度今非昔比,儘管被蒙古騎兵踏破了一角,但陣型紋絲不動,完全沒有崩潰的跡象,騎兵的長處在於擊潰和追殺,若是步兵被踏破了陣型依然死鬥不止,騎兵也要付出相當的傷亡才能殲滅對手,更何況紐磷的部下在每一次衝鋒的時候都會遭到宋軍*和火炮的阻截。
現在已經不可能有回頭的機會,紐磷一聲唿哨,上百名全身貫甲的阿速騎兵再次聚集在主將身旁,不管蕩陣十次還是百次,不將當面的敵人擊潰,就無法接近大汗所在的位置,無法從敵軍的包圍中殺出一條口子來,紐磷沙啞着嗓子斷然大喝一聲,催馬就要再次衝鋒。
正在這個當口,他突然看見遠方一人一馬朝着此處狂奔而來,這自然也是一個探馬赤軍,卻全身是血,身上的牛皮甲已經殘破的只剩下半副掛在胸前,背後的彈孔正在往外冒着鮮血,拼着最後的氣力衝到了紐磷面前,一頭栽倒了下去。
兩名親兵扶起那探馬赤軍,只聽他斷斷續續的說道:“車裡.....土綿......遭遇到......遭遇到敵軍埋伏......有......有幾萬敵人......我軍.....我軍已經......”
紐磷心中一凜,這消息彷彿是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將他從死命突擊的蠻幹中驚醒了。
車裡的所部的早期進展大抵和紐磷部類似,只不過宋人爲了保證上游江面的控制權,在北翼佈設的兵力更加雄厚,爲了突破宋軍在北翼的防禦,車裡的馬隊從出發開始就持續不斷的和敵人進行激烈交戰,在北翼鄭雲鳴部署了步兵三萬人、騎兵五千人,一面協助主力進攻,一面保障沿江的安全。對於指揮官來說這並不是一個輕鬆的任務,但宋軍北翼的指揮官餘玠卻並非易與之輩,他的特點是對戰爭的要點看的清楚,對於當面戰場,不論鄭雲鳴如何催逼,他只派出五千步軍協助進擊,而將重點放在掃蕩沿江敵軍上,而他又不似南翼的向士壁那樣一板一眼的結陣上前和敵人硬戰。餘玠所作的,僅僅是利用地形的特色把守住關鍵隘口,然後在適合伏兵的地段設置伏兵而已。這樣的部署遠不足以抵擋蒙古騎兵的密集突擊,但車裡率領的騎兵總數不過萬餘人而已,數量上的劣勢姑且不論,更要命的是大雨之後,江岸邊的土地變成了澤國,騎兵根本無法奔馳,所有人只得下馬,在齊腰深的水泊中牽着戰馬奮力前行。
這樣的地形,車裡根本無法有效組織進攻,但他必須前進,蒙古軍艱難的從沼澤地突進到宋軍陣地上的時候,已經損失過半,在擊退了當面隘口的宋軍之後,全軍實則已經大半喪失了戰鬥力,等被後方的伏兵截擊的時候,已經是最後的戰鬥了,不可否認,車裡的部隊戰鬥十分英勇,即便深陷泥沼也不停的向着宋軍發射箭矢,最後只剩下一百人圍繞在車裡身邊,餘玠以數千人圍攻仍不能下,車裡本人更加是手刃宋兵數十百人,刀刃爲之崩裂,最後餘玠下令*隊連續齊射,將車裡和百餘勇士盡數射殺,才結束了北翼的這場慘烈對決。
車裡的覆沒讓紐磷徹底清醒了過來,在他的命令下,蒙古軍迅速從前線和宋軍脫離了接觸,在後方重新集結起來,正在浴血奮戰的士兵,突然接到了主將要求重新集結的信號,雖然殺氣正濃,也只得轉頭退卻,蒙古軍在荊湖的原野上排列成一個整齊的橫陣,遠方的向士壁軍看到蒙古軍這樣嚴整的陣型,一時間也不敢輕易靠近。
紐磷卻毫不理會在遠方叫囂叱罵的宋軍,騎着馬在大陣面前來回巡行着,看着部下個個都是一身血污,有的身上還帶着流血的傷口,有的人的騎矛已經摺斷,突然舉着半截殘木,有的人已經沒有了佩刀,手中握着貼身的短斧,這些人在蒙古軍中服役的日子,有的比紐磷本人還要長,他們向西征服了騎馬要一年才能走完的土地,打敗了不知道多少敵人,可是今日卻陷於如此一場巨大的失敗中,這絕不是他們的責任,但這個時候追究責任再沒有意義。紐磷任憑戰馬慢慢走着,大聲喝道:“不必瞞着大家,今日戰況有目共睹,我軍已經陷入絕境,思南思人已經攻到了大汗的帳幕之外,從先汗在鄂嫩河源頭起兵以來,從未有過今日之大挫敗!”
他目光炯炯,沒有半點頹唐的口吻,反而益發昂揚的說道:“但我們還沒有真正輸掉這場仗,縱然全師已敗,大汗不知安危,但我們還有最後的機會!你們說,這機會是什麼!”
衆人瞪目結舌,戰爭已經到了這一步,大家的目的不過就是求得光榮一死而已,實在不能想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轉敗爲勝的,但還是有人立即反應了過來,疑惑的說了一聲:“去衝思南思人的中軍?”
“不是去衝思南思人的中軍!而是要去殺鄭雲鳴!”紐磷喝道:“若說大汗是蒙古的君主,那鄭雲鳴就是江南的天!二十年以來,南朝變得越來越難啃,不是因爲思南思汗賢明,或者百姓有多麼勇武善戰,也是因爲鄭雲鳴!今南朝的一切,其實全都寄託於鄭雲鳴一人身上,幾十萬大軍,數千萬百姓,其實都以鄭雲鳴爲膽!今日大軍雖然失敗,但我們還有這一萬條命在!今日要捨身突進,殺入宋軍的中軍去,用我們這一萬條命,去換鄭雲鳴一條命!只要殺死鄭雲鳴,思南思軍民心膽俱裂,再也不會有和蒙古對峙的勇氣,我等就算死於今日,一年後,二十年後,蒙古終有徵服江南的一日,漢人有一句話說道死得其所,今日就是蒙古健兒死得其所的日子!”
他高舉起滴着鮮血的鐵鑿槍,長聲喝道:“誰願意跟我一起去殺鄭雲鳴!”
一萬鐵騎發出平生最大的吶喊:“是好男子的,去殺鄭雲鳴!”
這個時候的鄭雲鳴,即便有一萬人想要取他性命,他也顧不得許多,前方焦灼的戰事讓他終於不能在交椅上坐得住身子,站起身來焦躁的來回踱步,大聲問道:“爲什麼還沒有砍倒九麾大蠹!韓鋒幹什麼去了!叫他不要貪戀追殺潰軍,趕緊回來組織對敵人中壘的圍攻!”
白翊傑平靜的答道:“前方將士已經在盡全力和敵人戰鬥了,守衛在蒙哥附近的都是蒙古人中的百裡挑一的精銳戰士,我聽說除了蒙哥的宿衛軍之外,御刀者、養鷹者、儀仗者全都投入了戰鬥,還有一些禿魯花和乞顏部親兵,武藝超羣,鬥志極爲堅強,我軍前後攻擊不知多少次,全都難以奏效,張勝親自率軍衝鋒,也臂中二箭,但敵人顯然已經露出不支之相,相公稍等些時候,自然有大捷報傳來。”
“你就知道他們已經不支了!”鄭雲鳴難得的顯露出怒色,旋即說道:“今日取勝的機會,千年難遇!若是勝了,哪裡只是保住國家社稷,還能向北收復祖宗江山,向西......若是敗了,當年我們還能退往江南,如今我們要退到哪裡去?大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