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禿魯花大軍隊形嚴整的朝前方推進,前排的戰士一面掩護着後面的士卒源源不斷的攻上來,一面互相掩護着步步向前的推進,五里坡之戰的時候,宋軍曾經以嚴整的隊形壓迫着常德的叛軍,讓他們陷入四面楚歌的包圍中,如今他們終於遇到比自己更加強悍堅韌的對手,這種嚴謹的步行陣勢節節推進,終於將背嵬軍完全擠出了鹿角拒馬障礙之外,一陣刀斧鑿鋸之後,障礙被砍出了許多缺口,禿魯花軍喊聲如雷,一步步的緊逼着已經有些散亂的背嵬軍,直接衝到了大車組成的環形防線跟前。
祁都一槍將一名背嵬軍戰士刺了個對穿,放眼望向大車陣後面,秦武全身介冑,頭戴着善閃亮的鳳翅兜鍪,面覆着帶有鬼怪花紋的履面,手中提着一柄鐵骨朵,伸出了左手輕輕的對他做了一個來的手勢。
他見此人身邊都是衣甲閃亮的士兵隨扈,知道此人必然是南軍的大將,看他氣派不凡的樣子,應該就是探馬赤軍口中的秦武了。
他縱聲大笑,一抖手將短矛從背嵬軍身上抽了出來,屍體軟軟的倒在地上。祁都手握着滴血的長矛,全然無視着正在互相廝殺的兩方軍士們,徑直大步朝着秦武走來。
守在秦武身邊的兵士們看見對方的大將毫無顧忌的直接衝向統制,各挺刀槍準備攔截住他。秦武卻揮手叫他們散開。揮動手中的鐵骨朵,大踏步的迎了上去。
步戰相鬥,矛槍類的武器適合據守,而短兵器則要搶佔先攻之利。秦武的鐵骨朵不過三尺有餘,面對祁都必須搶先動手,他揮動骨朵朝着祁都頭頂狠狠的砸了過去,祁都連閃避都不屑考慮,一槍直插秦武前胸,秦武只是微微側身讓我了祁都的短矛,自己的一揮也被祁都閃身避讓過去。
兩人都是沙場侵淫多少年的老手了,彼此打了一個照面,立刻知道遇上了真正的對手,當即消弭了輕慢之心,打疊精神,互相打量着對方的眼神和身法,謹慎的挪動着步伐,又重新戰在一處。
當二人全神貫注的在驛站前單挑的時候,戰勢幾次發生着變化,先是時,背嵬軍和忠義軍組成的出擊部隊已經完全被壓縮進了大車防線的後面,禿魯花隊已經有好幾十人越過防線朝營地內部進攻,但劉整率領着前鋒軍和保捷軍的一部分士卒展開反擊,利用敵人力戰之後氣勢稍衰的機會,一舉將驕悍的禿魯花軍士重新趕回了鹿角之外。
禿魯花軍敗退之後,隨即在鹿角外就地整理了一下陣型,在第二排增援上來的鐵甲戰士的支援下再度發起攻擊,這次他們不再全面衝擊,而是將宋軍在幾個方向上牽制之後,以驛站大門爲主要攻擊方向,這裡的大車已經被推開了幾輛,露出一個極大的空隙,禿魯花隊從這個空隙處源源不斷的攻了進去,一直佔領了驛站的主樓。
劉整率領軍隊撤到了驛站的後院,無奈之下只有拿出了壓箱底的絕招。
十六名一直在軍中待機沒有參戰的火銃手此刻搶先爬上了後院偏房和馬廄的屋頂,居高臨下的朝着四面涌過來的禿魯花開始射擊,禿魯花被這單兵火器的突然打擊稍微震懾了一下,不自覺的又被宋軍擠出了驛站。但旋即他們又折返回來,躲在各種障礙之後用步弓進行反擊,蒙古射手天下罕有對手,只一小會功夫,屋頂上連放火銃的火器手就全部中箭落下屋子。
劉整這時候已經再沒有招數,他指揮着部隊一面向後退卻,一面尋找着秦武的蹤跡。卻發現秦武這時候帶着幾名軍士快步趕了過來。
“不要硬撐!”他大聲說道:“吩咐弟兄們朝山後撤退,撤到林子裡去!”
劉整驚訝的看着他左臂滴血的傷口:“是什麼人連你都能打傷了?”
“吃了點小虧。”秦武不在意的說道:“何況對方也不是全身而退。叫弟兄們按照事前交代的,全部撤到後山的林子裡去,我來斷後!”
劉整立時瞪圓了眼睛:“我劉整的部隊,哪有讓上司斷後的?統制先走,追兵我自當之。”
兩人說話的功夫,鑼手已經開始敲擊手中的銅鑼,即便不用發佈鳴金號令,宋軍也十有八九已經抵敵不過敵人的迅猛攻擊了,再這麼下去,不要說順利撤退到後山,在山陰背面禿魯花軍就可能將宋軍完全擊潰。
劉整大喝一聲:“背嵬軍隨我來!”抄起手中已經崩了口的破陣刀就要上前廝殺。秦武大聲叫道:“不必着慌!你呆在這裡組織撤退!蒙古人不需要你來管!”
劉整覺得這一刻的秦統制簡直不可理喻,敵人正在驛館的後院和外圍和宋軍絞殺成一團,迫在眉睫的威脅,如何能不理會?
祁都的頭鍪被鐵骨朵擦掛了一下,腦子空白了好長時間。如果不是禿魯花戰士奮力上前擊退了秦武的攻擊,只怕早在一刻前戰鬥的形勢就會因爲蒙古一方的大將被擊斃而產生變化了罷。
祁都被親兵扶起,靠在驛站前的一個石碾子邊喘息了一下,站起身來觀看了一下週圍的戰況,禿魯花在激烈的戰鬥中已經完全佔據了優勢,正在壓迫着依舊頑強戰鬥的宋軍朝後山的密林退卻。
跟他料想的一摸一樣,雖然在和宋軍勇將的單挑中吃了些虧,但關鍵的是整個戰鬥蒙古軍獲得了勝利,他擡頭望了望已經有些低垂的太陽,不知道趕在日暮之前能殲滅多少宋軍。要不是人數面對宋軍是劣勢,他原本應該採用蒙古人傳統的全面包圍戰法。但敵人居高臨下,又要迎面攻堅。剩餘的人數不足以在山下佈設下封鎖線,多數的宋軍應該能成功逃入後面的山林中。
即便是這樣也要激勵部下多殺傷幾個宋軍,這樣明日的追逐纔會少一些目標。他正要大聲呼喝招呼禿魯花們奮勇殺敵的時候,驛站的後院傳出一聲極大的爆炸聲。
祁都隨後覺得一陣熱浪撲面而來。
這感覺似曾相識。在祁都還是一名少年兵參與對中都的圍攻的時候,親眼看見高大的中都城牆上金人用繩索垂放下一個巨大的鐵疙瘩,在半空中突然爆裂,將一名牌子頭的頭顱炸去了半邊,這種熟悉的聲音和熱浪,當然,還有血肉紛飛的結局,都比當年大了好幾倍。
發生在後院馬廄的這場爆炸除了造成十餘名禿魯花兵的死傷之外,還讓宋軍和禿魯花軍的兵士們驚愕的停下了手中的廝殺。
“愣着幹什麼!快撤退快撤退!”趁着禿魯花軍不知所措的那一陣,各級宋軍軍官大聲呼喝着驅趕着本部的兵士們撤向山林。
劉整吃驚的看着驛站升起滾滾黑煙,他做夢也沒想到秦統制爲了拖延蒙古人的追擊竟然用的是這個辦法。
“怎樣?”秦武大聲笑道:“也只有官人能想出這麼個巧主意,將盤香放在木匣中,將引線固定在盤香的相應部位,盤香一旦燃燒到此處,火藥自然被引發。這樣就算不用士卒點放,也可以做到定時引發。”
劉整的臉色卻相當難看,自從土龍軍建軍以來,背嵬軍攻必勝、戰必取,雖然不說經歷過如何激烈殘酷的大戰,卻沒有嘗過敗北的滋味。
但這一次直接碰上精銳的怯薛衛隊,真是一場從戰技到士氣的完敗。他沒有想到禿魯花竟然用一場宋軍最擅長的仰面攻堅戰打敗了自己,他以前也曾經聽人說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之類的無聊言論,但那都是江湖小兒的無知謬談而已。沙場決勝必須運用自己最優勢的一點將敵人擊潰,不然就會遭遇到難以預測的風險。
但今日他才第一次得知用敵人最擅長的優勢將敵人打敗會產生怎樣的效果。撤退下來的軍士們個個臉上都是緊張焦躁的神情,他們臉上這種慌亂的表情說明他們堅守的信念已經從根基上在動搖,既然蒙古人連步戰都能將他們擊敗,還有什麼能阻止他們呢?
劉整擡眼望着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照在九重驛的山坡上,以及山坡上蒙古軍將們歡呼勝利的模樣,惡狠狠的說道:“先等他囂張一陣,今夜三更天出動夜襲敵軍,將九重驛奪回來!”
秦武的傷口已經被醫官包紮妥當,他坐在一旁搖了搖頭:“畢竟還是年輕氣盛了些,禿魯花這一陣並沒有花費多少氣力,得勝之後怎麼會不小心戒備?何況他們在山坡上佔據了絕對視野的優勢,你帶着人去太容易被人發覺。這一去必然會大敗而回。”
劉整冷冷的迴應:“統制又有什麼計劃?現在一千多弟兄被困在密林裡,人困馬乏,這是天色將暗敵人才沒有能下山來追擊,這時候不抓緊時間跑路,卻還下令大家退後二里修整。難道等明日敵軍全軍上馬之後進林子將咱們都剿滅乾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