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坐在大樹上,左手托住下巴,右手在膝蓋上有節奏的打着拍子,靜悄悄的等待着目標的出現。看得出來年輕的心畢竟缺乏成年人的耐性和隱忍,只不過片刻時候已經坐立不安起來。好在目標也確實沒讓她等的太久。
揹着黑色背囊的騎者帶着一路的揚塵飛馳而來的時候,因爲速度太快只是臨到近前才發現夜幕裡橫亙的大樹。騎者猛地一勒繮繩,馬兒嘶叫着人立起來,幾乎把騎者掀下了馬來。
騎者勒住坐騎後退了幾步,定睛察看時,才發現了樹幹上早已經坐的無聊的身影。
“什麼人!爲什麼攔住大路!”說話的時候,騎者右手已經握住了腰間的寶刃。
“來殺你的人!”伴着清脆如銀鈴相撞一樣的聲音,少女已經從樹幹上一縱而起,飄逸的身影如同在黑暗中飛舞起一隻白色蝴蝶,顯然突兀而詭異。騎者只感覺到一陣沁人心肺的幽香,剎那之間一柄鋒利的快刀已經施加在身體上。
只聽得一聲極爲難聽的布帛割裂的聲音,中間夾雜着金屬撞擊的聲響。少女輕輕的落在地上,用盡全力攻擊的右手已經振出了鮮血。
騎者被這突然而來的一擊打的晃了兩晃,確是顯得絲毫也沒受傷的樣子,頓了一頓,立刻揮舞着利刃策馬向少女狂奔過來。
“切,身上還帶着細甲嗎?”少女稍微凝神靜氣,身子向路邊稍稍挪開,避開了騎者正面衝突的鋒芒。準備乘着敵人回馬再擊的一停頓的功夫,再次尋找捕殺的時機。
但她的小算盤在一瞬之間便落了空。顯然馬上的人唯一的目的就是儘早趕到目的地,而並非糾纏在和不明來路的少女的惡鬥中。催馬趕過行刺者之後,騎馬人微微一一拉繮繩,駿馬立時騰空而起,越過了作爲障礙的大樹幹。四蹄落下,便一刻也不耽誤的向着襄陽的方向飛奔而去。
“壞了!”情知失策的少女馬上發力追趕。但人的腳力再怎樣好也遠不及已經開始加速的快馬,那馬兒四蹄翻飛,不一會功夫就消失在已經模糊一片的地平線上。
“糟啦,這下搶功勞不成,又沒能及時去保護那個草包,爹爹還不知道怎麼罵我呢。”懊悔不已的小女俠將短劍收在了匣中,馬不停蹄的沿着騎者的方向追蹤了下去。
後來,人們把這次的相遇事件看作是影響宋蒙戰爭最後結局的一個關節之所在。
“京湖是國家的軟腹部,襄陽城則是京湖的鎖匙。”鄭雲鳴離開黃州的時候,孟珙曾經以這樣話語作爲贈別。
綜合考校南宋朝面臨的戰略形勢,這句話不可謂不爲金石良言。以西蜀五口三關作爲起點,東線濠泗淮安作爲終點,大宋的戰線可以被戰略性的劃分爲三個方向。其中四川以秦巴峻嶺作爲屏障,就算是有十萬大軍也輕易難以攻破,當然在蒙古騎兵強大的攻勢和鞏昌便宜總帥汪士顯的活躍下,宋朝在西方的防線很快將遭到撕裂。當然這是兩年後的事情了,目前看起來四川防線雖然兵疲將乏,仍然是顯得堅不可摧。
淮泗卻別有另一番景象,通常人的習慣總是沿着據對方首都最短的路線組織進攻。但是金國按着這個方略攻略了南宋近百年,卻是寸土未得。其原因不僅僅是淮泗密如蛛網的水系構成的天然攻勢,也在於淮泗距離江浙財富重地的距離很近,可以很輕易的得到錢糧和裝備的補給,而淮泗的人民又極富戰鬥熱情,這一點直到百年後的明初仍然是特色鮮明。以大量的錢糧和裝備武裝善戰的人民,加上天然形成的防禦壁壘,這就是南宋賴以生存的鋼鐵防線,而這樣的防線有時比北方那時常靠不住的長城有時更加堅固。以至終金元兩個超級遊牧帝國,也沒有能夠完全攻陷這個天時地利和人和都歸屬在防守一方的藩屏之地。
唯一有些問題的就是京湖。紹興年間金人長驅直入,從此地直犯長沙,整個襄樊地方几乎都淪於敵手。岳飛從江、鄂故地出發收復襄陽的時候,襄陽和唐州鄧州雖然都號稱堅固,但是都被岳家軍輕而易舉的解決掉。雖然這中間有岳家軍精悍勇猛、善於攻城的緣故,卻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京湖前線的城池,並不似四川的崇山峻嶺和江淮的大小河川一樣令人放心。
鄭雲鳴未來的位置就在這裡,在整個大宋朝最軟的腹部上。
站在漢水的舟楫上望着高大雄武的襄陽城牆,鄭雲鳴感到了一絲安心。“畢竟是國家經營了一百多年的前線城塞,要被攻陷也得容哥哥我有個逃跑的時間啊。”城外一排排整齊的種植着質地堅韌的樹木,作爲阻擋敵人騎兵前進的藩籬。城下是寬闊數丈的護城河,河面波光粼粼,若不是有器械相助,等閒難以越過。護城河外又有旱壕,旱壕底部插着鋒利的竹籤,若是不甚跌落幾乎不可能逃命。城牆高約四丈,箭垛護牆齊備,寬闊的馬道上一隊隊兵士們扛着長槍、木弓和雜色旗幟,往來巡視。巨大的木製城門前面是檢查往來人羣的守門軍士。因爲是白日通行的時辰,故而將插着長槍的槍頭拒馬子搬在道路一旁便於路人通行。守門兵丁嚴密盤查着從城門內外進出的大小人等,想也明白是相當注意防備北方潛行而來的探子入城。
看起來沒有後方的城市那麼鬆懈,這樣的守城還算滿靠譜,那麼萬一打起來抵抗的時間也會增加吧。鄭雲鳴這樣想着,踏上了襄陽的土地。
“教頭帶着弟兄們去休息一下吧,已經到了襄陽,我自己去衙門報道就是。”鄭雲鳴雖然這麼說,但教頭絲毫不敢放鬆了,與丘震帶着四五十個兵丁隨路保護着直奔城門而來。
碼頭到城樓只有不到一里距離,一行人片刻就站在了那高聳的城門下。守城兵士們看見這麼一大羣面目粗豪的軍士簇擁着這書生前來,自然心中加了三分小心。
“小哥哪裡的人氏,到襄陽城來是探親是遊歷,還是有別的事情?”爲首的一名隊官客客氣氣的問道。
“我乃........”鄭雲鳴的官員架子還沒來得及端出來,突然聽着背後的韓四郎喊了一聲:“舅舅!”撂下擔子哭着撲到了隊官身後的軍士懷中。
那軍士大吃一驚,雙手捧住了韓四郎的臉仔細的端詳着,突然喊道:“小鳩兒,是小鳩兒麼!”
“小鳩兒找舅舅找的好辛苦!舅舅......”四郎撲在舅父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一面哭着一面將怎樣家變,怎樣流離在江淮湖漢,怎樣遇到鄭雲鳴等情事,樁樁件件的說給軍士來聽。守城的兵丁們從來不知道這軍士還有一個外甥,登時都圍了過來。
軍士聽着聽着雙眼不由得滾下了滴滴淚珠,“我那苦命的妹子,嫁了過去還沒曾享得幾天清福,竟然就這樣陰陽兩隔......”
鄭雲鳴伸手拍了拍軍士的肩頭:“只要你能把他們撫養長大,令妹在九泉之下也足以欣慰了。”
那身材矮小的軍士用寬大的衣袖擦擦眼淚,向鄭雲鳴躬身拜了下去:“若不是先生及時相救,我妹子的這一點骨血只怕也是保不住了,您就是我家的大恩公,請受我郭大春一拜!”
“客氣就不必了,”鄭雲鳴眨眨眼睛,從懷裡掏出了敕書:“我是來赴任的,請問各位知道襄陽府轉運使司衙門在哪裡麼?”
“轉運使司衙門雖然不像府臺衙門那樣雄偉,可是也算的有模有樣的官府氣派了。從這裡一直往下走,過了南大街口便是了。”郭大春走在前面給衆人指點着道路,一邊問道:“小相公就底是來充任什麼官職的?”
“給襄陽府管錢袋子的。”鄭雲鳴大大咧咧的回答。郭大春是小鄭官人在襄陽府裡遇見的第一個人,稍微顯露一下自己的肥缺位置,識相的人很快就會攀爬上來的。
郭大春在京湖軍隊裡前前後後混了十幾年,斷然不會是不識相的楞頭青。
“聽說您說過要收四郎做個雜役?”郭大春即使走在前面,小鄭官人看不到他的臉色,多年來已經在軍營裡養成的油頭滑腦的習氣已經自然的將微笑堆積到了臉上“那四郎可算是祖上積德了,有了您這麼個青羅傘蓋罩着,加上又是這樣肥缺的衙門,他將來的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啊.......”
鄭雲鳴隨口敷衍着,目光已經被路邊一羣打鬧的孩子們吸引了過去。
路旁的一羣孩子們一邊追逐廝打着一邊互相吵罵着。只聽得一個身形瘦小枯乾的孩子一邊跑着一面撿起地上的石頭不斷的向“追兵”們砸去,口中大聲的嚷嚷着:“北人北,全遭罪,滿身的韃子羊*!”緊追不捨的小胖子一面拿着小石子還擊,一面不依不饒的還嘴:“南人南,蠻子蠻,吃米從來不吃麪!”
鄭雲鳴聽在耳中,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
(今天1111,大家都搶了點什麼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