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軍又拔營向前前進了五里,蒙古人索性連騷擾也放棄了,只是派幾百人遠遠的在外圍監視。
第三日的時候,鄭雲鳴察覺出問題來了,他對遊奕軍主將陳光說道:“事情不對,這個汪世顯絕不會這樣束手無策的等着我壓迫到他面前去。你趕緊帶三百人趕上前去,試着和他們交戰一下,看看他們究竟意欲何爲。”
陳光應諾,馬上點起了遊奕軍三百人前往哨探。過了許久,方纔看見一名軍士喘着粗氣飛馬來報:“中計了,汪世顯那廝的軍寨不過是個幌子,寨中早就沒有人了!”
鄭雲鳴又驚訝又是憤怒,驚訝的是自己前番用的計策,竟然讓汪世顯故技重施,自己竟然沒有察覺,憤怒的是這本來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因爲自己的籌劃得當,本來已經將汪世顯和他的騎兵擠入了一個尷尬的角落,他本來也不認爲自己有足夠的實力殲滅汪世顯部隊,但只要予以他重創,讓汪氏一門喪失一部分元氣,能夠減少他們在蒙古軍中的作用,對將來四川的抗戰,大有裨益,他當然懂得汪氏一門三代都是四川宋軍最兇惡的敵人,這正是一舉拔除未來數十年威脅的一個良機,可是卻因爲自己的一時麻痹大意而失去了。
他率領幾十名親隨趕到前方去仔細觀察汪世顯留下作爲誘敵之計的這個營盤,足智多謀的老狐狸汪世顯搞起這些詭計來比戰場上的新手鄭雲鳴要精細太多,比如他不像鄭雲鳴一樣挖地三尺埋下寨柵,只是用浮土堆積穩住柵欄,在營壘裡紮了許多帳幕,帳幕外隨意擺放了幾個草人,雖然只是看起來隨手爲之,但在外人看起來遠比鄭雲鳴老老實實的擺一堆草人要逼真的多,這是多年在沙場上勾心鬥角得來的經驗,鄭雲鳴想要一時學得是不可能的。
鄭雲鳴也非常佩服汪世顯的魄力,凡是來不及運走的布帛珠寶,一概拋棄,要不是焚燒會燃起黑煙引起鄭雲鳴懷疑,他早就一把火將這些東西全都付之一炬了。同樣的道理,因爲擔心殺戮時造成的慘叫會引起鄭雲鳴懷疑,他也果斷的放棄了殺死所有隨軍被擄掠的百姓。也幸好鄭雲鳴追趕的緊,不然這些百姓隨時可能被汪世顯的部下當做累贅殺死在路邊。
事情已經非常明顯,汪世顯利用這幾日和鄭雲鳴對峙的機會,到處尋找繞過靈泉關的道路。靈泉關雖然號稱要隘,其實附近確實有幾條路可以通到關後。汪世顯以大軍銜枚疾走,這時候估計早就翻越靈泉關旁的山丘遠遁向北了。
情知自己中計的王登也緊急趕來參見,氣急敗壞的說道:“請都統下令讓我帶領三千人前去追擊,一定要給汪世顯一點厲害瞧瞧!”
鄭雲鳴苦笑着應道:“那還用你說?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追在汪世顯後面給他一點壓力讓他早點滾回去了,現在我把姚仲帶的二千五百騎兵全部交給你,加上你自己的三千乘馬步兵,組成一支追擊的部隊,馬上追上去,於路騷擾汪世顯的軍馬,一直到把他趕出蜀口爲止!”
頓了頓,他又轉頭對徐元傑說道:“徐機宜馬上安排一下,我軍在此不能停留,要繼續追擊敵人。這些財帛糧食都來不及處理,馬上把它們俵散給被解救的百姓們,讓他們沿着嘉陵江南下,到重慶去暫且安身。記住,派人去告訴王夔,如今我在四川了,容不得他濫殺無辜百姓一人,若是讓我聽見有嘉定官兵戕害百姓奪取財物,叫他自己來給被殺的百姓抵命吧!”
徐元傑爲難道:“這些虜獲品是將士們辛苦行軍作戰得來的,如今就這樣俵散給百姓,自古軍中沒有這麼處理的。將它們分賜衆軍,分數應該。”
鄭雲鳴擺手道:“沒這麼回事,現在這批糧食財帛對百姓來說是活命用的,對於咱們來說暫時還用不到,長途追擊,需要的是保持對獵物的飢餓感,一旦有飽腹的感覺,不由自主的追擊的腳步會放慢,緊張感會喪失,緊繃的神經會變得麻痹,對於一個獵人來說,這是最危險的事情,我們要持續不斷的追擊下去,一直到將敵人趕出四川爲止。”
他對身後的陸循之吩咐道:“陸翁,收攏人馬,火速前進,咱們追着汪世顯上!”
汪世顯自歸附蒙古以來,自謂南朝只有一個曹友聞而已,殲滅了曹友聞自己在南朝就再也找不到相匹敵的對手,這個時候難免有顧嘆天下再無對手的三分寂寞,加上對南朝拒絕自己投誠的一份報復的快感。但這一次他是結結實實的被這位連名字都還沒摸清的宋將搞的狼狽不已。王登將兵力展開爲數路分別從不同的方向對敵軍進行襲擊,一旦汪世顯落下陣地進行反擊,又馬上疾馳而去,汪世顯有心窮追,又很快發現鄭雲鳴大軍追在王登之後迤邐趕來,他是不願意和鄭雲鳴作大規模交戰的。經過兩三次這種無意義的騷擾作戰之後,終於下定決心在閬中附近的白頭山和鄭雲鳴交戰了一場,結果鄭雲鳴所部據住白頭山高地,火銃箭矢和竹將軍一股腦的發射,巨大的轟鳴和刺鼻的黑煙驚嚇了汪世顯部下的坐騎,使得他們根本難以靠近宋軍的陣勢。
汪世顯部於是大敗而逃,沿路丟棄了無數金鼓、衣甲和軍器,狼狽萬狀的逃出劍門關,一路奔向北方。
鄭雲鳴的獲勝,其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在面對不利局面的時候汪世顯收兵回撤的速度簡直令人吃驚。鄭雲鳴縱然在固守陣地的時候能夠不輸汪世顯,但要追擊殲滅畢竟無能爲力,除了沿路撿拾汪世顯散落的金鼓器械之外,所殺傷的有生力量幾乎算不了什麼。
但是對於整個四川的戰局,鄭雲鳴的勝利卻有着政治上的重要作用。打破蒙古軍隊不可戰勝的神話云云,對鄭雲鳴沒有什麼意義,但是對於四川軍民意義卻頗爲重要。自從蜀口突破之後,整個四川都發生了動搖,成都以及川西平原的州縣,幾乎沒有一處不被攻破或者掃蕩過,被攻破的州縣,守臣或死或逃亡,沒有被攻破的州縣的守臣們也在盤算着是不是應該向蒙古人投降,如果蒙古人的攻擊再稍微猛烈一些,也許很多州縣的選擇就會不同。總而言之,這個時候的四川處於一種微妙的局面中,隨時一個砝碼的異動,都有可能造成全蜀歸屬的變更。
在這個時候,宋朝投入了一枚影響整個大局的砝碼,鄭雲鳴在嘉定到四川沿途對汪世顯的有力迴應,給了川中各州縣一個明顯的信號,蜀地的精銳雖然沒有了,但四川再度擁有了一支能夠和蒙古人爭鋒的勁旅。有了這支軍馬,四川就有了主心骨,也就不會讓蒙古騎兵那麼肆意的四出攻略了,四川人心稍定,然後可以圖恢復之志。
這一重要的意義,直到數年之後,才慢慢的爲朝廷和整個四川的官僚們所體察。
這個時候的鄭雲鳴,只顧督促着大軍往前追殺,汪世顯衝出陽平關之後,行軍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只用了三日就擺脫了王登所部的追擊,快速退回到蒙古人的領地中去了。徒嘆奈何的鄭雲鳴只有下令王登停駐在陽平關,等待主力部隊趕到。
雞冠山附近,到處是一堆堆的白骨和散落的衣甲和軍械,當年雨夜惡戰的慘烈,可想而知。在距離雞冠山數裡之外的一處山口上,荊楚軍找到了曹友聞的屍骨,屍骨手上還緊緊的握着一柄戰刀,即便用很大的力氣也難以將戰刀從手上奪去。
在他的身邊並沒有找到這面遍身膽的戰旗,想來應該是被蒙古兵作爲戰利品帶回了北方。
荊楚軍在這個慘烈的戰場遺蹟上整整滯留了七天,他們以最隆重的禮儀將雞籠山所有的同袍遺骨加以安葬,並且整隊舉行了宏大的祭奠儀式。
鄭雲鳴在祭奠禮上的演講被劉克莊記載在《中興雜聞錄》中,書中用白話文的語言記述了鄭雲鳴的原話。
“今日他們埋葬的屍骨,就是來日我們驅逐韃虜的基石,他們迴盪在蜀山中的英魂,就是他朝我們再整山河的指引!大丈夫爲國家而死,正是死得其所!蒼天可鑑,異日鄭某能得此善果,無愧天地父母,無愧陛下和國家!”
他話說的豪邁,接下來的行動卻完全不似要爲國家收復河山的模樣。鄭雲鳴一面派遣陸循之率軍南歸,一面派人四處通告各地將領前往重慶舉行研討戰略的會議,鄭雲鳴自己卻帶着少數親隨冒着被敵人的遊騎截獲的風險再出陽平關。這裡還殘存着宋軍最後的抵抗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