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掞皺了皺眉頭:“現在將射軍的射術剛剛練成,這個時候讓彭滿離開,他們很容易重新荒廢射術。”
“我找了一個合適的人選來頂彭滿的空缺。還記得大洪山守把張順麼?督視府已經把他劃歸荊鄂副都統司管轄了,當然“鄭雲鳴笑了笑:“一同划進來的還有大洪山義兵頭目戴延渥和五百名義勇弩手。有這兩員精通射術的勇將在,將射軍不會錯的。”
他轉身朝向張膛:“如此一切就全拜託張公了,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操練?”
楊掞在一旁說道:“總要等到新船打造齊整才能.......”
“不需要不需要,”張膛笑呵呵的說道:“咱部下有的是船隻,先應付訓練足矣,都統稍待一日,等明日三千人遴選齊了,馬上操練起來。”
鄭雲鳴用眼角餘光看劉廷美時,發現他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情。
京湖的土豪大戶中他本來跟官府關係親密,弟弟劉廷輔就在軍中擔任統制官。他自己的田產資財自認也絕不遜於下游羣豪,多年來一直隱隱然以京湖豪強領袖自居。
但豪強中最先爲鄭雲鳴登用的確是洞庭湖的張膛,對於劉田主來講難免面子上掛不住。
他只做不知。未來幾年裡仰仗這位老將的時間還長,他不希望這麼早就給劉廷美定下京湖第一豪強的地位。
他微笑着把住劉廷美的臂膀:“劉翁,人都道寧飲建業水,不吃武昌魚。今日時間還早,咱們一同去嶽州的市肆中嚐嚐武昌鮮魚怎樣?”
雖然張膛號稱只用一天時間就能完成招募,但招兵遠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一整套程序走完,已經花費了兩日時光,直到第三天清晨,三千名鄂州水軍才全部聚集在嶽州的碼頭上,所有人都換上了嶄新的招軍衣衫,個個喜氣洋洋。鄭雲鳴的名號他們聽老船主,也是他們的新統制說過不知多少遍,今日看見他站在碼頭上錦袍銀甲、英姿勃發的樣子,都在心中暗自慶幸跟對了主將。
但今天的鄭雲鳴雖然是主將卻只是配角。真正的主角是站在木頭搭建的高臺上那個黑黑瘦瘦的、全身黑甲的神射手。
彭滿的聲音依舊是帶着點沙啞,卻並不缺乏力度:“大家都是水上討生活的,操船浮水不消說我不用教你們,只怕我水裡的功夫還不及諸位。”
“但我要教導你們的,是怎樣在水面上廝殺,都給我聽好了!”
“水上作戰,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一個勇字!沒有勇氣,就沒有水軍!岸上的傢伙害怕了,可以躲進城池堡壘裡,可以躲進深山險隘中。但在水上當個懦夫只有死路一條!如果戰敗了,你唯一的下場就是落到水裡餵魚鱉!不準畏懼!見敵即戰,見船即攻,就是水軍的座右之銘!鄂州水軍的刀刃只准向前!敢後退一寸者全船皆斬!懂了沒有!”
臺下三千人齊聲和道:“後退半寸,不算是洞庭的男兒漢!”
彭滿喝道:“憑嘴說沒用,到了戰場上誰要腳底抹油,不等統制下令我就先讓他人頭落地!”
“本軍要強調第二點是紀律!營田總管鄭雲鳴部下,行不擾商旅,住不驚百姓,有妄取百姓一草一木者立斬,有輕慢軍將號令者立斬。你們都是聽說過了。不要以爲自己在水上,就可以不守鄭都統這套軍法,對於水軍來說,軍法只會更嚴格,今日事先把話放在這兒,到了犯軍法被罰的時候,不要抱怨處罰太嚴厲!”
衆人又高呼道:“一切謹遵號令!”
“那就好!”彭滿喝道:“你們要記住今天的承諾!旗頭,唱水軍得勝歌!”
六十個旗頭站了出來,高聲唱了起來。
“一軍保得京湖全,全賴水軍兵和船。船上務必要潔淨,萬千不得犯神明。
水神火神都祭拜,勤掃香灰勿懈怠。船隻停靠要分開,賊來火攻不吃虧。
大隊出戰也稀鬆,擠做一團難行動,軍器都要修正齊,船板不許半點泥。
槳柱掛好牛皮圈,防賊箭射不費難,打溼水絮封藥箱,人射火箭我不慌。
水軍要緊是肅靜,大喊大叫要嚴禁。半夜炸營莫自驚,先把虜情探聽清。
水軍接戰要奮勇,船艦隻管敵陣衝,敵船遠時用弩箭,敵船靠近跳幫戰。
平日無事多演操,弓箭長槍並短刀。划槳要快舵要穩,行船號令仔細聽。
得勝切莫貪擄獲·,胡人最擅回馬槍,軍將戰後自分賞,貪財誤事法不容。
水軍不許輒上岸,一船事只一人辦。其餘都在船上守,班值都需穿甲冑。
船上火器須細藏,煙火不得近藥艙,水軍學得諸般事,橫行江漢我武揚。”
“他們要是真能都做到歌子裡唱的,”張膛湊近了鄭雲鳴低聲說道:“那還用我費什麼心?定是一支能戰的隊伍。”
鄭雲鳴只是微笑着點頭,心中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當下的宋軍水師固然可以稱作強大。蒙古人初入京湖,船隻都來不及製造,只用臨時製造的木筏、竹排和皮渾脫(用整張羊皮*的皮筏子)就敢橫渡漢水,號稱要渡過長江。這顯然是他們沒有在水網地區作戰的經驗導致的。
下一次他們再來,準備就不會只是這樣了。在北方的哨探已經探明敵人在鄧州唐州和棗陽日以繼夜的製造船隻,就是爲了秋天進攻京湖使用。
且鄭雲鳴以爲,他們已經找到了擊破遠比自己強大的宋軍水師的要訣。
在去年秋天開始的侵略作戰中,蒙古軍曾與宋朝水師在多地展開戰鬥。他們摸索出一套應戰宋朝戰船的水陸協同戰法。即在水面上以一定數量的艦船對宋水軍的船隻進行牽制,然後在岸上部署訓練有素的射手射箭進行支援。宋朝的水軍一旦輕易接戰,很快就陷入水陸三面夾擊的陷阱中。憑藉着這種創新的戰法,蒙古人第一次侵入水網縱橫的京湖地區就取得了幾場水戰的勝利。
要徹底敵人的這種創新戰法,非擁有一支能和蒙古騎兵相抗衡的野戰部隊不可。當然,憑藉現在的京湖守軍做到這一點很難。
那麼至少要想辦法擾亂敵軍在岸上的射手陣列,讓他們不能毫無顧忌的支援水面上的同伴。
究竟應該怎麼辦纔是呢?
鄭雲鳴在回到襄陽府參拜新任的安撫制置使的時候,腦中依然在想着這個問題。
安撫制置使趙葵行動很迅速,在接到了朝廷的任官狀後星夜兼程趕到襄陽。
一到襄陽他就幹了幾件事。
首先他召見了留在襄陽城的幾個主要北軍將領,不但設宴招待,而且挨個跟他們把酒盟誓,絕不出賣京湖的任何一個北軍。這自然是對局面安定下來之後依舊惴惴不安的數萬北軍的一個心理紓解。雖然小鄭官人也並不見得如何苛刻難相處,但他畢竟親手鎮壓了克敵軍的叛亂,還將克敵軍的降兵盡數收編,虎視之姿,不問可明。如今小趙制置上任對權力過大的鄭都統自然是一股牽制,無怪乎北軍各將都積極表態要與趙制置使同心協力,絕不辜負朝廷對北軍的信任。
其次他會見了病中的京湖轉運使李伯度,親手從他手中接過了掌管襄陽府庫的權力。襄陽城裡還有緡錢一百五十萬、武器二十四庫,金銀布帛不可計數,原先都掌握在新任荊鄂副都統鄭雲鳴手中。但趙葵只用了短短一席話,就迫使李伯度將管理府庫的賬目和鑰匙全部交了出來。
這其實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大宋立國到如今,雖然不敢說完全沒出現過軍閥化的地方帥臣,但還沒有一位帥臣敢公然抗拒財政上的交接的。這幾乎就是公開反叛。
所以就算鄭雲鳴不在,作爲*都統的陸循之也只得交權。趙制置使清點賬目之後,並沒有對賬目中缺損不清的地方發表議論,在戰火之下能夠保全襄陽城已經是相當功勞,朝廷絕不會計較損失的這麼一點錢糧。
隨後,趙葵將督視府從鄭雲鳴軍中分撥出來的五千原克敵軍的軍士另外成立一軍,號爲忠義軍,以昔日襄陽素有威名的老將胡顯爲都統領,作爲衙司的保衛部隊使用。
不惟如此,他甚至還跟荊鄂軍借調了秦武和畢資倫來忠義軍任職,算是變相的摘取了鄭雲鳴的臂助。
隨後制置使司在全城發佈告示,正式對四萬七千襄陽百姓宣告了制置使的上任。
制置使上任不到三天,已經完全奪取了鄭雲鳴在襄陽之亂裡獲得的好處。不論是錢糧、士兵還是百姓,新來的趙制置已經將襄陽牢牢掌握在手中,沒有確定是只是和駐紮襄陽的荊鄂軍的關係而已。
百忙之中趙葵還從襄陽制置使司看管嚴密的大牢中提審了奸細李必應,得到了不少鄭雲鳴沒有得到的情報。對於情報工作年輕識淺的鄭雲鳴顯然還是太單純了,李必應腹中暗藏的秘密,遠比他三言兩語審問出來的要多得多。但這瞞不過從小在軍旅中歷練的趙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