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如此耀武揚威的行動,必然會對正在和孟珙對峙的口溫不花所部騎兵造成恐慌。果然這次襲擊之後不久,郢州北面的騎兵蹤跡大減,是因爲口溫不花不得不將正在陸地上跟宋軍對峙的騎兵抽調出來,從新部署在漢水兩岸,以防宋軍不知何時又突然繞到自己的後方來。
在孟珙一方面,除了將解救出來的百姓送往江南安置之外,對陳英瑞果敢勇猛的行動也大加讚賞。這並不是陳英瑞第一次夜襲敵人,確實他第一次獨立掌握一支夜襲人馬。這初出茅廬的一戰就一舉擊破蒙古軍營壘二十四座,創下了令人驚歎的戰績。
陳英瑞卻覺得創下這樣的戰績只是尋常:“雖然營壘連綿,其實內中守軍不滿二千五百人,在夜裡被我軍突然襲擊,大部分人都騎馬朝東逃走了,我軍根本攔截不住。光是奪回些老百姓有什麼意思?”
孟珙意味深長的微笑着拍拍他的背脊:“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能夠救得一條平民百姓的性命,會比在戰場上斬殺十個敵人的首級更重要。”
而現在襄陽城中二十四萬官民,六萬守軍,每個人的性命都系在孟珙身上。
從郢州出發的孟珙船隊一共有戰船七百艘,馬步軍三萬人,當然步軍爲絕大多數。大軍一直開進到白河口,隔漢水在襄陽東面下寨。這裡前有清河,後有白河,一側是漢水,是三面環水易守難攻之地,之所以沒有突入城中,是因爲在通向襄陽的水路上,蒙古軍已經提前在河道中打下了撒星樁,蒙古人並不知道這種江河中使用的障礙。但他們是這個時代裡最擅長向人學習的民族,無論是敵人的還是已經征服民族的東西,只要他們覺得對自己有用,就會以極快的速度學習和模仿。撒星樁在中原水戰中並不罕見,水上力量居於弱勢的一方會使用它來阻止敵軍艦船的進攻,粗大的木樁被深埋在河牀上,足以阻擋吃水深的運輸船通行。而只要運輸船過不去,孟珙向城中補給兵員裝備和糧食的計劃就成爲了泡影。
戰爭有時候就是如此令人駭笑的事情。犧牲許多人命、損壞了許多船隻和精良武器都無法戰勝的對手,最後會被一排簡單的木樁攔住去路。當然爲了埋下這幾排木樁蒙古人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在東門上短短三天之內宋軍七次從城中殺出,拼死向水路邊的蒙古軍衝鋒。就是爲了阻擋蒙古軍阻塞水道的工程。他們甚至出動了作爲最後王牌的踏*和選鋒軍的騎兵和蒙古騎兵進行近距離混戰,襄陽東門直到漢水的原野上躺滿了兩軍將士的屍體。宋軍野戰能力顯然不能和蒙古軍相提並論,即便是混雜了精銳的土龍軍部隊,又有火器和騎兵的襄助,最終也仍舊不敵強大的敵軍鐵騎,但若不是嚴實臨時命令在事前搶修了兩道防禦宋軍的壁壘,蒙古軍的撒星樁能不能順利埋設猶未可知。成功的阻塞了襄陽的水路,使得蒙古軍隊襄陽的合圍大功告成。
而他們一旦封閉了水路,馬上就開始對襄陽城進行強攻。
襄陽城在敵軍的連日猛攻下終於盼到了日思夜想的援軍。雖然這援軍只有一江之隔,但想要裡應外合解除襄陽的包圍。卻也沒有那麼容易。蒙古軍的行動快捷的令人驚歎,他們馬上在孟珙營壘的東西北側都部署了騎兵進行騷擾,一面派遣勞力構築柵欄,孟珙剛剛紮下大營不久,就已經陷入蒙古軍數重圍困之中。
前幾日還在爲援軍的抵達而歡欣鼓舞的襄陽軍民重新陷入了擔憂。蒙古軍兵勢雄強,若是趁機將援兵和襄陽城一起收入獵囊纔是最讓世人嘲笑的事情。而以蒙古軍的實力做到這一點並非十分困難。
“但他們若是想吃掉孟璞玉,也沒有當年成吉思汗在中都城下擊潰十萬援兵那麼簡單。”站在東北角的角樓上,鄭雲鳴對趙葵一條一條的分析:“當年金兵從陸上救援中都,走的都是平曠大路。在原野中被蒙古鐵騎馳突蹂躪,一敗塗地。今孟珙搭乘兵船從水路來,在蒙古軍發起進攻之前已經佔據了險要的地勢,建起了營壘。蒙古軍再用鐵騎衝堅就沒那麼容易了。”
“如今孟珙也學着你的模樣,屯兵駐紮的時候,總要建設堅固的營地了。”趙葵手搭着涼棚朝着孟珙營壘的方向眺望,裡面的兵士來來往往正在爲木牆加固土壘。
再怎麼樣他也是年近五旬之人,目力早已經不如當年,孟珙的營寨離得又遠。遠方的景色只是模糊輪廓而已。鄭雲鳴看着他努力眯起眼睛張望的樣子,對自己身後的鄭憲說道:“將那個東西拿出來,現在正是用的上的時候。”
鄭憲應了一聲,轉身吩咐一聲,一個背嵬軍士跑下城牆,不多時返回來將一個塗漆的木匣遞給了鄭憲。
鄭憲雙手捧了匣子到鄭雲鳴身邊,鄭雲鳴伸手接過,將匣蓋抽開,從匣子中取出一支窺鏡來。交到了趙葵手上。
趙葵不知道鄭雲鳴交給他一根兩頭鑲着純色琉璃片的黃銅管所謂何意,但他明白鄭雲鳴是襄陽,不,也許是大宋第一喜歡鼓搗新鮮物事之人,於是停下來等着他詳細分解。
“此物名曰窺鏡,去年工匠們發現,將一片純淨無色的琉璃片打磨成中凸而邊緣薄的形狀,用來觀察事物可以有放大的效果,於是我想,如果將兩片疊在一起,會不會能將遠處模糊而不可見的物事放大使其變得清晰可見呢?經過嘗試,原來需要兩片鏡片之間存在一個固定的距離,才能收到望遠之效,所以此物又名望遠鏡。”
他對趙葵說道:“請制置將較小的一頭對準左眼試看。”趙葵依言而行,在琉璃圓片構成的視野中,果然清晰的看到漢水北岸的情形。蒙古騎兵隔着白河河岸不停來回奔馳,揚起陣陣塵土,他們不停將的弓箭射向對岸,在孟珙的軍營中人們只能頂着盾牌和木板來回奔走。蒙古的伕役匆忙的搭建着高大的柵欄,還有人在埋設砲座,還有人正在拖動着沉重的炮弩朝河岸前進。
“你來看,”趙葵將窺鏡交給鄭雲鳴:“敵人這是真作了既攻城,又要打援的準備啊。”
“我料敵人這番盤算必然會落空。如今漢水江面上我軍雄強,打不過搭船逃走就是,難道蒙古騎兵還能下水追趕不成......”鄭雲鳴說着將窺鏡放在眼前,觀察了一陣,慢慢的放下了望遠鏡。
“有一件事情我始終覺得詭異。”他對趙葵說道:“但自從昨日試用窺鏡之後,我才反應過來一直覺得奇怪的到底是什麼。”
他衝着趙葵身後的幕僚和將校們問道:“從我回來之後,有誰看見過敵軍主帥曲出的身影?”
趙葵一驚,從鄭雲鳴手中一把搶過了窺鏡,認認真真的朝着江北和北城門方向張望了許久。才放下窺鏡嘆道:“果然是沒有看到曲出,也沒有看到怯薛儀仗衛隊。”
“從昨日到今日,我觀察了整整兩天,營中一次曲出的儀仗都沒有看見過,如果說在平時主帥可以在營中運籌帷幄,在蒙古軍大舉攻堅的時候,沒有理由曲出還窩在敖包裡不出來指揮作戰的,除非......”
“除非是曲出已經死了!”吳潛突然醒悟,大聲叫了起來。
“那不至於,蒙古軍真的秘不發喪的話,斷然不會顯得如此強硬,孟帥的援軍抵達並且成功紮下大營之後,他們就應該準備緩緩退兵。不會反而增兵前線。想要一舉將襄樊並援軍三個目標一口氣吞下,我猜想,要不是曲出受了北方來的緊急命令,需要抽身回去,而安排塔思率衆猛攻,企圖逼迫我簽下城下之盟,要麼就是曲出生了病,已經不能親自指揮戰爭,而蒙古軍必須及早攻下襄陽城,以便主帥提早回北方休養。”
“而無論他是什麼原因不能出來視事,留給蒙古軍的時間都可以用天來計算了。”吳潛興奮的說道:“只要我們再堅持數日,蒙古軍必然能不戰而走。”
“參謀只想坐等韃子自己收兵回去麼?”鄭雲鳴笑了笑:“掃帚不掃,灰塵是不會自己跑掉的,我要好好的想一想明日之戰會如何進行。說不定,明日就是決定襄樊命運的一戰。”
當日土龍軍諸將就接到了在都統司大堂集結的命令。當王登披掛整齊踏入大堂的時候,才發現鄭雲鳴穿着最普通的士兵的麻夾衣盤腿坐在地上。王登知道他這是又要籌劃大戰的意思。但凡決戰之前,鄭雲鳴習慣穿着最普通的士兵的衣服,自己披着鐵甲在前線戰位上去巡視一圈,以第一線士兵的視角,去親身感受一下前線士兵們對自己的計劃的感受。王登看着他身旁脫下的鐵甲身已經整整齊齊的疊好,顯然這位大將又是剛剛從城頭下來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