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脫因不花又是哼了一聲:“在蒙古人的面前沒有任何寶物可以永恆持有,火器北邊也有,總有一天也會勝過江南。”
吳潛並不答話,多餘的口舌之爭在他看來毫無必要,他並不會被太脫因不花的一句故意激將就真的將火器手展列出來,不過另一個東西卻一定要太脫因不花看到。
走過南朱雀巷的時候,太脫因不花和月裡忽麻看見巷子裡一隊隊的伕役往來奔忙,肩挑背背的是大包小包的稻草包,有的稻草包破了邊角,潔白的新米從袋子中撒了出來,掉的路上都是一粒粒的米粒。
吳潛衝着太脫因不花驚異的目光看了過去,趕忙笑道:“哎喲,倉庫裡的糧食存放的太久了,總需要拿出來翻曬一下,不然放在倉庫深處爛掉,豈不是可惜了?”他對着押隊的軍官叫道:“叫挑夫們仔細些,不要講米灑在路上,要知道城外的蒙古兵還沒得白米吃呢!”
那押隊軍官略帶壞笑的應了一句:“得令!”轉身對伕役們喊道:“你們這些潑才,都聽到參議官的話了麼?城外的蒙古老爺們飯都要吃不起了,咱們可不能浪費糧食哪!”
伕役們鬨笑道:“正是!不如將我們府庫裡快要發黴的糧食送給老爺們一批,也好免得老爺們在城外餓死!”
太脫因不花面露不快之色,他以大國使者之尊,所到之處只有小心逢迎和奢華接待,城池守將只敢盡心竭力的侍奉,那裡見過這等嘲諷。他也明白這正是鄭雲鳴計策,故意要讓他知道南朝兵精糧足,有和蒙古人談和的堅強資本。現在不過是雙方在示威和試探性的互相展示姿態而已,現在就發作起來,未免太過草率了。
他板着一張臉孔,隨着吳潛一直來到制置使司的正門前,大街上一百全身鐵甲的衙署親兵站作兩排,威風凜凜的迎候着使者。
這些世上第一的重甲武士,太脫因不花從未近距離觀察過,只有今日面對面的看見了這些鐵甲戰士的裝備,他才明白了爲什麼以往攻打城池所向皆捷的雙層牛皮扎甲的八都魯軍。爲什麼會像是陽光下的冰雪一樣疾速消融。這些全身鐵甲鏗鏘的思南思武士,果然從頭到腳都用鐵甲包裹了起來,即便是太脫因不花自己,也很難想出殺死這樣一名全副武裝的敵人的方法。
但他一點也不擔心,蒙古軍的戰力並不止於八都魯軍,就以南征大軍來說,怯薛衛士除了在戰前吃過一個大虧之外,基本沒有投入過戰鬥。且聽說合罕在西海地方徵召了三千名精壯的阿速人,充作怯薛重步兵的人選。這些阿速人不但精通馬術,步戰也是一流的好手。對於重甲步兵對決,蒙古人極有底氣。他們最爲忌憚的始終還是三件事情,第一是長江和其附近複雜的水路,第二是宋人日漸精湛的築城技術,第三是越來越猛烈的火器。
前二者太脫因不花都料得塔思主人能想辦法化解,唯獨火器一途,到今日也看不到什麼解決的辦法。
徐元傑紗帽官服,一身正裝站在門口,已經等候了多時,看見兩名蒙古使者來到,邁步上前施禮已畢,說道:“制置使和副都統等候兩位多時,這邊請。”
他引着兩人從正門越過前庭,來到制置使司的正堂上,襄陽城文武官員、大小戰將分班排列,正中紅木交椅上端坐的正是大宋京湖制置使、兼知襄陽府、京湖營田使趙葵。
太脫因不花心中一動,上前對着趙葵拱了拱手,大聲說道:“鄭雲鳴在哪裡?沒有鄭雲鳴,和談還有什麼意義?”
他這句話真是十分無禮,不但公然視正座的京湖制置使如無物,也順帶狠狠的嘲諷了一把座下的荊鄂都統萬文勝,此人在官爵上都比鄭雲鳴高階,在職分上屬於京湖真正的核心領導者。
站在趙葵身邊的魏祖圭擰眉怒目就要抽出腰刀發作。趙葵急忙對他使了個眼色,對堂下高聲喝道:“鄭雲鳴呢?怎麼還沒見他到來?”
白翊傑站在文官的隊列裡,這個時候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站出來稟報道:“楊統領已經去請了,少時便到。”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堂外一個高昂的聲音說道:“爲什麼要和談!我城中有兵有將,有錢有糧,不需要和談!只要還有一個蒙古人在大宋的國土上,就休想要我和談!”
太脫因不花皺了皺眉頭,鄭雲鳴立場如此強硬,這場談判從一開始就註定異常艱難。月裡忽麻倒是神色自若,完全不像是面對艱難的模樣。
楊掞生拉硬拽的將這位荊鄂副都統扯進了正堂,鄭雲鳴一臉怒氣的站在趙葵下首,連搬來的凳子都不坐,只是惡狠狠的盯着太脫因不花和月裡忽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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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葵倒是很客氣,吩咐僕役引人坐在了客席,問道:“曲出大王願意罷兵止戈,這是城池內外數十萬人的福氣,從此兩國各安邊境,共享太平,豈不是萬世稱頌的功德?只不過我想曲出殿下的和平,總不是無條件的吧?”
太脫因不花見他口氣溫和,當即站起身來,拱了拱手,朗聲說道:“曲出大王率精兵五十萬,圍困十餘重,這小小的城池不過是一粒小石子,曲出大王要拿下直是易如反掌。”
月裡忽麻心中暗自嘆息,雖然這蒙古人久在塔思國王駕前,一貫負責談判和傳話,但依舊蠢的讓人不知如何是好。但凡兩邊和談,自己總先得立於一個穩妥的立場。然後逐步逼迫對手讓步,榨取足夠多的利益。和談的風格自然不一而足,也有的人喜歡上來就先聲奪人,但要知道的是這種先聲奪人要處於穩固的立場之上。如今太脫因不花一開口就將自己逼上了絕路,宋人正可以藉着這個機會大做文章。
只見鄭雲鳴冷笑一聲,喝道:“既然那曲出如此兵多將廣,自讓他來攻取襄陽便是,我和我的一百門銅將軍在這裡等着他上門!”
太脫因不花一句話說錯,一下就被鄭雲鳴堵在了死路上,若要退讓幾分,宋人必定得寸進尺,但若是就此翻臉,雙方互相才說了一句話他就折返回去,一定會遭到塔思責打。
正當他好不尷尬的時候,月裡忽麻開口說道:“在我的家鄉有句諺語說的好,敢於拔出刀劍的是好勇士,凡事只知道拔劍的是個蠢夫,曲出大王雖然兵馬廣闊的跟海洋一樣,但攻城的時候怎麼會沒有損傷,鄭葉護一味的好勇言戰,等城破之時不免失了性命,難道對葉護又有什麼好處?思南思汗丟失了城池和百姓,也不見得有什麼益處,如此三家都有損失的事情,實在是最下等的選擇。”
鄭雲鳴依舊面露冷色,卻在心中暗笑,這位西域的官兒繞來繞去,總算將話題落在了緊要處。他不緊不慢的問道:“依你說便要怎樣?”
月裡忽麻眼中微微放光,用一種極爲誠懇的口氣說道:“蒙古人自有規矩,廝殺的便廝殺,講和的自可以講和,只要鄭葉護願意拿一筆錢出來,曲出大王可以保證五十萬大軍一夜之間盡數撤走,葉護損失的只不過是財物,總可以從百姓身上再撈回來,而保住了城池和幾十萬百姓的性命,豈不是一樁極爲合適的生意?”
他這開場雖然說不上多麼精妙,總算也是簡單直白。鄭雲鳴和趙葵對視了一眼,趙葵故作漫不經心的問道:“既然如此,要襄陽出怎樣的價碼曲出大王纔可以退兵呢?”
太脫因不花將手揣進懷中,轉頭看了月裡忽麻一眼,之間月裡忽麻衝着他緩緩的點點頭,纔拿出了那捲在身上藏了許久的文卷。
有親兵衛士接過了文卷,呈遞給座上的趙葵,趙葵招呼鄭雲鳴上前一同觀看。
紙上用回鶻文和漢文清晰的列出了蒙古開列的各項要求和條件。這些條件顯然是出自北地漢軍將領和文官的籌劃,然後以蒙古人通行的回鶻文字和漢文書寫出來。雖然只是起自草原的原始部落,但蒙古人對議和條件設計的精巧完全不遜於在中原勾心鬥角多年的漢人。
主要的議和條件一共有三項。
宋軍撤出在襄陽外圍的各處堡壘,因爲這些堡壘的守軍可能會在蒙古人撤退時進行襲擊。
進抵漢水之北樊城之東的侍衛馬軍都統孟珙的援軍必須後退三十里。
襄陽獻出絹帛二十萬匹、金銀各二千兩,童男女各百名作爲蒙古軍不進攻襄陽的勞軍之用。
趙葵伸手將蒙古人開出的價碼交給堂下文武百官一一傳閱,一面冷笑着說道:“曲出大王把襄陽當成金國的中都城了吧?本帥明着告訴二位,就算把我當了也拿不出這麼多金銀來!”
塔思的口氣好大,即便是當年宋遼檀淵之盟,整個大宋送給遼國的歲幣也不過就是絹帛二十萬匹而已,而今要襄陽小小的一座城池交出這麼多的金銀絹帛,顯然是獅子大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