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冷冷了掃了這羣在蜀中橫行無忌的驕兵悍將,高聲喝道:“既然任憑我吩咐,那有幾樁事情本帥不得不事前講明白了!官軍是百姓供養的守土衛邊的軍隊,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從今之後,有劫掠鄉里者,斬!有強買強賣者,斬!有強擄民夫者,斬!有私自設卡收買路錢的,斬!”
他頓了頓,看見王夔的額頭有汗珠滴了下來,更加將聲音提高了說道:“有隨意劫持平民入營者,斬!”
他略帶尖利而高昂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着,王夔的數千軍馬大氣也不敢出,規規矩矩的聽着這位年輕統帥的訓話。
“聞金不退者,斬!聞鼓不進者,斬!臨陣亂軍者,斬!輕慢上司者,斬!爭奪首級者,斬!殺良冒功者,斬!爲將者剋扣軍餉,斬!有功隱匿,斬!有過包庇,斬!但有貪生怕死,不救友軍者,陣前立斬,以副將繼之!”
鄭雲鳴凶神惡煞的模樣,很多年之後有蜀中老兵提起來,都是不寒而慄。
“今日並非專爲殺爾等而來,而是爲了活爾等性命!蒙古兇悍,乃千載未有的強敵,若不嚴明紀律,安堵地方,如何能與百萬兇悍鐵騎爭鋒沙場!我常聽人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爲國家捐軀沙場,軍人天職也!不過今天本將給你們一個機會,不想吃這份軍糧的,現在就可以脫下戰袍離開!”
他話說的好聽,身後數千精銳大軍壓陣,誰敢說走就走,王夔的部下沉默着,不知道這位新來的安撫會怎樣處置自己,他們雖然驕橫慣了,其實做了些什麼心中都知道,而且王夔平時治軍嚴峻苛刻,也沒有部屬真的願意爲了他去得罪這位看起來惹不得的官人。
鄭雲鳴緩緩的環視一眼衆軍,大聲喝道:“既然沒人願意脫隊,本帥就權當你們是承諾要遵守軍規了,那麼,下一次有人膽敢幹犯軍法,被押上刑場的時候,可不要抱怨本帥無情!”
他將手一揮,喝道:“即刻返回嘉定城!”
大軍歸城,衆官迎着鄭雲鳴來到府衙正堂坐定。鄭雲鳴看着座下的王夔,早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張狂,就像一隻蔫了的茄子,窩在椅子上。心下發笑,對王夔問道:“我方來四川,不知道川中能戰之兵尚有多少,王統制乃西蜀名將,內中實情一定了如指掌,還請爲鄭雲鳴細細講說。”
王夔到了這一步,再也不敢小覷鄭雲鳴,只得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四川雖有兵,但現在四處分散,各自據守一地,並不能和蒙古大軍相抗。金州都統和彥威現在還駐守在金州,雄威軍統制秦忠孝目前在資州,加上我的雄邊軍,稍有戰力就是這些人,此外興元都統李顯忠還有數千殘兵,目前屯駐在綿州,交由他部下帳前總管張珍管帶,這個張憨子倒算是個能打的。”
“嗯。”鄭雲鳴應了一聲,追問道:“還有呢?”
“舍此之外再無大軍了,只有些少軍士駐紮各地,芝麻大的戰事也指望不上他們。”王夔心情稍微平復,說話膽子也稍大起來:“汪世顯那個狗日的還駐在普州境內,官人不可輕敵,只需要堅守嘉定府,等那汪世顯自行北歸便是。”
鄭雲鳴笑了起來:“公有所不知,我軍的戰法和別軍稍有不同。”
他轉頭問下首的王登道:“景宋,你說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王登不假思索的說道:“拔營前進,逼近敵軍,先進入普州,然後沿途追蹤汪世顯部。既不進攻,也不主動撤退,於路騷擾,等待合適的時機。”
王夔驚道:“官人有所不知,自嘉定府再往北,一路平曠。正是汪世顯騎兵大顯神威的地形,官人攜帶大多都是步軍,一旦在曠野裡和汪世顯遭遇了,怎麼迎戰?”
“我軍進軍之法,與尋常軍隊稍有不同。”鄭雲鳴說道:“統制敢不敢跟我一同前往破虜?”
王夔有心拒絕,但鄭雲鳴是都統,職銜高過自己,而且之前彭大雅已經發函告知,鄭都統此來是奉了樞密院的命令調護四川,所到之處行使便宜指揮權,各地將佐不得違抗。他若是不去,豈不是公然抗命?若是鄭雲鳴孤身一個,不過是白面書生而已。但他的大軍現在遍佈城內外,自己豈敢抗命,焦急中,只得不斷把眼睛望向嘉定知府張憶牧。
張憶牧心中嘆氣,這王夜叉平日作威作福,何等猖狂。如今見到更橫的到來,自己反倒乖的跟個小貓一樣,全然不似往日模樣。但這王夜叉終究是西蜀僅存的中堅將領,不能不保他一保。於是開口說道:“韃子騎兵來去如風,如果安撫離開之後,汪世顯趁機來攻嘉定該當如何?本府請安撫留王統制在嘉定,以定人心。”
王夔連聲稱是,又道:“我叫我部下驍將劉方帶二千精銳與小官人同去,可助官人一臂之力。”
鄭雲鳴原本也不是要帶着王夔一路去,有王夔在身邊,要幹事情反而礙手礙腳。如今有西蜀的軍隊加入本部,嚮導地理不成問題,又有客軍主軍聯合之意,目的也就達到了。於是轉而問起了另一個關心的問題:“四川自古漢夷雜居,這些化外之人中難道就沒有驍勇善戰之輩?”
四川外接四夷,北有吐蕃党項部落,西有雪山青唐松潘吐蕃,南有大小西南夷,甚至在成都和重慶這樣的腹心地帶,也有大批僚人雜居。四川的軍隊,更是從武侯起就有徵召蠻夷入軍中效力的傳統。王夔應道:“怎麼沒有?若用蠻夷,這就有現成的軍隊可以調動,川東的播州思州地方,自古就是蠻王世居之地,播州安撫使楊價世襲安撫使之職,又有川東雄威軍都統名號,他在播州一呼,就有數萬蠻兵可用,何須徵調別處兵馬?”
播州楊氏,是西南夷中最大的幾個部族之一,楊氏本事河東漢人,因爲在唐時逐退盤踞播州的南詔軍馬有功,被封爲播州侯,世襲此職位。宋因循之。播州地廣千里,有蕃部甚多,一呼而有數萬蠻兵,鄭雲鳴也相信他們有這樣的能力。如今戰火已經逼近播州,徵調播州軍參戰也是合理的事情。不過即便像是西南夷這種內附夷,想要徵調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鄭雲鳴只有容後一步處理,他現在全部的精力,要用來對付當前的大敵,鞏昌便宜總帥汪世顯。
而這個時候的汪世顯顯然準備最後抄掠一票,然後帶着擄獲物北歸。他的目標就是以鹽鐵之利富甲川南的嘉定府。武信城的小小挫敗對他不過是皮毛的損失,但也讓他見識到了嘉定守將王夔果然如傳統中的一樣不是易與之輩。於是他下令先鋒官鳳隴元帥王鈞率領二千鐵甲騎兵爲前鋒,繞過普州州城,直奔武信城而來。
汪世顯爲隴南豪族出身,本人又是汪古部。他部下的甘隴騎兵精銳殊甚,當者無前。就連二太子闊端也對他部下騎兵的戰力讚不絕口,認爲不是亞於蒙古鐵騎的精英部隊。自隨闊端攻蜀以來,一路確實也未見敵手。沿途只要遇到在野外的宋軍,甘隴騎兵只消一個衝鋒,敵軍馬上四散潰走,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正因如此,王鈞才下令各隊不必做警戒部署,而是分成數個騎兵羣,分頭向武信城推進。他堅信宋軍只要敢出城迎戰,即使是有三四千人之衆,單憑他一路四五百人的騎兵羣,也足以進行牽制,然後諸軍合圍,確保全殲。他這是爲了捕捉宋軍主力而採用的誘敵之計。
武信城北面是一座叫做帽兒山的山包,有小河從山前流過,河上架有木橋以便通行,除此之外,河流湍急不便涉水渡過。帽兒山扼住通向武信城的道路,因此也算是交通路口之一。王鈞的先鋒官率領三百餘騎率先抵達。他們還沒有靠近帽兒山,遠遠的就看見河對岸有三十餘騎正在活動,嘉定境內,自己就是最前鋒的蒙古軍兵了,那先鋒馬上斷定這小股騎兵一定是宋人的探子,馬上率領本部揮軍掩殺過去。
那三十餘騎看見對面蒙古騎兵滾滾而來,彷彿是被嚇壞了,調轉馬頭倉皇往南逃竄,先鋒想也沒想就率軍追趕下去,三百餘騎渡過木橋之後,沿路追趕宋軍騎兵,一直到帽兒山之南,這裡是一片樹林,先鋒猶豫了一下,認定宋軍大部分都龜縮在嘉定城中據守,此地斷不會有埋伏,於是下令鑽進林子繼續追擊。
結果自然可想而知,樹林中正埋伏了振武軍的精兵,蒙古騎兵衝入林中後,立即遭到從四面八方衝出的伏兵的夾擊,宋軍一面用長槍亂戳,一面施放火銃驚嚇馬匹,三百餘騎猝不及防,大半被生擒活捉,一部被殲滅。餘者紛紛扭頭奔逃,結果發現木橋早已經被宋軍拆毀,於是又被帽兒山北的河流所阻,宋軍又從河上下游分兵夾擊,將蒙古騎兵盡數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