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鄭雲鳴說道:“我軍遠在北方,脫離了高大的城壁保護和襄陽諸軍的支援,孤身前來此地,爲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拔出敵人的這支先頭部隊。取的是虎口拔牙的險招,這個時候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遲疑,一旦稍有拖延,蒙古人的大股騎兵自北方席捲而來,就沒那麼容易走脫了。”
他大聲喝道:“通令三軍,半柱香過後馬上展開第一波攻擊!”
半柱香的時間消磨的很快,鄭雲鳴還沒來及的跟諸將交待完進攻部署的細節,眼看着香就要燒到已經刻好的記號。
山坡上突然響起了胡笳的聲音,有人高聲叫道:“蒙古人動了!”
只見山頂上的大車連鎖被人奮力的推開讓出一條道路來,禿魯花騎兵魚貫而出,在西面的山坡上展開成爲兩排橫隊。
果然選擇的是西面,北面山陰處不必說是叢林地帶,根本不利於騎兵奔馳,而且秦武率領前一晚撤退的忠義軍和振武軍的軍士藏匿在樹林裡,在偏廂車的後面嚴陣以待。
東面是滔滔白河,即便突擊下去,也只能被大河阻擋。
南面是鄭雲鳴親自壓陣的宋軍本陣,大小軍士密密麻麻,強弓硬弩佈列整齊,看起來還有不少火銃和竹炮。
唯一稍微有些空隙的地方就是西面了。
鄭雲鳴大聲喝令:“調土龍左翼軍一千人去西面增援!”令旗車上令旗搖動,排列在陣前的左翼軍在天王旗的指引下快步行軍,向西面開去。
禿魯花軍列陣的速度比之前土龍軍遭遇到的蒙古騎兵都要快的多,很快就展布好陣型,伴着一聲尖利的哨響,開始緩步小跑朝着山下奔來。
與之前的那次夜暗突擊不同,這次可以看出蒙古人攻擊陣型的奧妙,在前方的兩排是禿魯花的伴當們,一面向下小跑一面愜意的朝着山下射出羽箭,他們的目標自然不是笨重堅固的偏廂車,而是指向偏廂車後忙碌的軍兵們,箭雨的目的是威脅戰車後方的步兵,讓其不能自如的給予不能行動的戰車以支援,否則這些步兵和戰車協同一致,攻破陣線就困難許多了。
蒙古軍的大隊越衝越靠近,箭也射的越來越快,有一些伴當騎兵開始朝着偏廂車的窗口射擊,希望能夠殺傷藏在裡面的宋軍,但這種射術恐怕尋遍蒙古軍中也沒有幾人能做到,騎在顛簸的馬背上,在這麼遠的距離*箭順利射入小小的窗口中。
正當蒙古的騎兵隊快速朝着偏廂車防線逼近的時候,卻沒有注意到他們已經進入了宋軍火銃的射界內。伴隨着後方主將的一聲清脆號令,藏在偏廂車裡的火銃手一齊朝着蜂擁而來的敵軍開始射擊。
這是火銃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次大規模齊射,雖然聲勢遠不如竹將軍的第一次射擊來的那樣震撼,但彈發如雨卻是更勝一籌,這些火銃大抵還需要架在木架子上,先從前方裝入彈丸,火藥,然後伸出窗口,一人肩扛住火銃身,一人在後用身體抵住尾部進行點放。但就是這樣操縱不便的火器,已經開始在戰場上發出與往昔數千年戰爭完全不同的,新的聲音。
第一波的射擊將幾十名衝在前面的騎兵掀翻在地,但這時候蒙古軍的計算才漸漸顯露了出來,在前方的伴當騎兵遭受到了宋軍鐵銃和弓箭的全部打擊,他們如同一面堅實的盾牌,將作爲主人的八百名禿魯花騎兵掩護在身後,衝到鹿角前的時候,也是伴當軍搶先下馬,將鹿角一一的推開,爲禿魯花的進攻拉開了空間。
越過鹿角之後,首先張弓的是領兵在最前的千戶祁都,他張開手中的黑角大弓,將一支批針箭又快又急的射入一輛偏廂車的窗口,車內立時傳出一聲慘叫聲。一部分禿魯花兵立刻散開,循着偏廂車陣的外圍朝窗口*擊。
近距離發射重箭在馬上極爲精準的命中目標,本是蒙古騎兵最優長的技能,他們如旋風一樣在車前奔馳射擊着,一支又一支羽箭準確的射入了偏廂車中。
但這個戰略對於整個戰鬥來說卻是毫無作用,宋軍車中的射手每一人傷亡,幾乎立即就有一人從車外補上。
何況還有威力更強大的武器在等待着禿魯花軍。
一部分騎兵分散射擊之外,其餘的禿魯花軍齊齊下馬,抽出腰間的步戰兵器,高聲吶喊着開始步行衝擊宋軍的防線。
兩輛偏廂車之間安排了一座拒馬,這原本的用意是爲了防止騎兵的馳突,但若是敵軍以步兵來襲,這種佈置就完全失去了意義。禿魯花們繞開拒馬,衝到偏廂車防線的後面和宋軍步兵展開了廝殺。
首先迎接他們的是一陣密集似雨點般的鉛子,和巨大的發射火焰。
每兩名士兵守候在碗口銃邊,早已經等待這些衝入陣線的敵人多時了。碗口銃發射的鉛子彈丸如出巢之蜂一窩涌出,將猛撲過來的禿魯花兵先頭部隊盡數打倒。
被敵人這樣聲勢驚人的火器所攻擊,但禿魯花軍卻絲毫沒有撤退的意思,他們踏過同伴的屍體,衝上前去和列陣的宋軍展開了近距離肉搏。
即便人數如此之少,即便宋軍以逸待勞,但真正交鋒起來,禿魯花兵的戰鬥力還是讓宋軍上下覺得不可思議,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弊病。但宋朝立軍以步卒肉搏起家,昔日太祖皇帝以一條黑龍纏絲棍打下四百軍州,雖然只是江湖大話,但宋軍中嘯聚輕生無賴之徒,長於戰陣搏鬥卻是連遼金這樣的敵國都承認的事實。
但這樣優勢的戰力在怯薛衛隊面前佔不到半點上峰,全身披着精良的鐵甲的禿魯花軍幾乎沒有被沉重的戰甲所拖累,動作矯捷的如輕裝戰士一樣,揮動手中的兵器狠狠的朝着對手猛斬過去。
宋軍的兵刃也佔不到便宜,襄陽府督促工匠打造的短兵在面對北方十路工匠的作品時更爲精良,舉個例子,就在昨日,劉整和守衛造船場的漢人步兵交戰時,一刀砍向對方,對方以破陣刀架住,結果兩刃相擊,劉整的腰刀砍進破陣刀一寸多,直接讓對手手中的武器做了廢。
但禿魯花兵手中的兵刃卻比南北兩方的工匠鑄造的刀槍還要精良。
西域素來以盛產名刀名劍著稱,無數的寶刀名劍順着絲綢商路進入中原,也帶來了西域武器鋒銳難敵的名聲。這固然要歸功於西域地下埋藏的天下無雙的優質鐵礦,也得益於畏兀兒和突厥工匠們的鑄造技術。總而言之,單就刀劍一項來說,西域生產的武器不愧爲天下精兵。
成吉思汗西征時期打敗了數十萬手持此等利器的西域大軍,自然虜獲西域刀劍無算。當下駐紮在蒙古本部的怯薛近衛幾乎人手一柄西域短兵刃,至於大汗自己,則多攜帶來自達馬斯谷的更爲精良的彎刀。
以此等神器爲依託,配合蒙古威力甚大的鐵鑿槍、短斧和鐵團牌,就是禿魯花軍引以爲傲的近戰裝備。在這樣強勢軍隊的貼身搏殺下,就算是鄭雲鳴部下勇毅果敢的土龍軍陣列,也難免開始出現崩壞。
但祁都旋即就發現,他的突襲作戰根本半點勝算也沒有。從南面增援而至的土龍軍左翼軍正在快速增援上來。
想以少勝多有兩個途徑:尋找一種讓敵人的戰鬥力無法發揮的戰法,以及在短時間內造成對方士氣的崩潰。此種貼身肉搏乃是以血肉換取血肉的消耗戰,唯一的指望就是讓敵人在血腥而劇烈的搏殺中首先喪膽奔逃,但鄭雲鳴的部下畢竟是鄭雲鳴的部下,儘管形勢不利,前排的士兵一個個的倒下,仍然戰戰兢兢的保持着陣型。
而等到宋軍大舉增援,形成完全人數優勢的時候。這些消耗了大量體力的禿魯花軍就再也難以逃脫了。
目的既然已經達到,兇險之地無須久留。
他大聲喝了一聲:“走!”揮刀削斷了一名宋軍奮力刺來的長槍槍頭,領着禿魯花軍慢慢朝後退走。數十名伴當挺身上前,在撤退的禿魯花面前組成人牆。
他們原本就是主家的奴僕,在主家遭遇危急的時刻,代替主人犧牲是份內應有之事。
這是這個時代的天理,就連南朝也是認同的。所以當伴當們結成陣勢,一面張弓射箭一面舉起刀矛和逼上前來的宋軍交戰的時候,宋軍陣中也響起了嘖嘖稱讚之聲,進擊之勢少解,讓禿魯花軍們得以順利退出偏廂車防線之外,騎上戰馬朝山坡上退卻。
除了最後投降的數十名伴當軍,宋軍在這場勝利中所得甚微。
山上的敵人依然保持着強大的戰鬥力。
“那他們費勁下山來折騰這一趟,到底所爲何事?”站在鄭雲鳴身邊的徐元傑大惑不解。
“那是爲了拖延時間,打亂我們攻山的部署。”楊掞淡淡的說道:“對方的主將能料到這一招,也總算不是一般的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