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世顯南下時,在關城內留下了五十名戍守士兵,本部紀律甚嚴,汪世顯絕不相信這些軍士敢趁着自己不在自行拋棄關城去抄掠地方,他心中浮現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大聲喝道:“汪德臣!快回來!”
汪德臣一愣,下意識的想要撥馬回頭問問父帥爲什麼要他撤退,突然夜暗中一支弩箭破空而來,射中汪德臣面前不遠的地面。
關城上高舉起了無數火把和旗幟,火光的照耀中甲士的刀劍閃亮,長矛如林,關城上一人大聲喝道:“靈泉關荊楚軍取下多時了!鄭都統有言帶給鞏昌汪世顯,要想回鞏昌,另尋他路去吧!”
汪世顯也有些吃驚,這支宋軍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難道是從天而降的不成?
鄭雲鳴人還沒有到四川的時候,已經在四川的市場上攪動一池波瀾。他命令曹文琦派遣其弟曹文鏞先行入蜀,沿路購買川中馬匹,爲大軍抵達蜀中做準備。
在別的地方,購買民用馬匹以充軍馬的想法多半要被有經驗的兵家斥爲書生之見,這些被漢民圈養在馬廄中的民馬,身體笨重,四肢臃腫,只適合拉車拉磨,不堪作爲戰馬驅使,作爲戰馬飼養的馬匹一定要採用放養模式,也就是必須大片的牧場,這是中原所不具備的條件。但此事又不能一概而論,比如川中這個特殊的戰場,戰馬和民用馬的區別其實不大。這中間的原因是蜀中的軍隊,只要不是靠近蜀口的精銳部隊,大多是採買四川本地的馬匹作爲軍馬使用。川馬個頭矮小,四肢結實,適合在山地長途負載貨物行進,而不適合短距離的馳突搏殺。所以大抵四川軍隊使用的戰馬跟民間使用的馱馬相差不多。當然,蜀口軍隊大量使用的是從西北吐蕃蕃部採購的秦馬,是河曲馬的變種,身材高大,善於長途奔走。但這些都是在隴南開榷場和吐蕃金國貿易獲得的,如今蜀口全部淪陷,秦馬的來源已經斷絕,鄭雲鳴能依靠的只有四川本地的戰馬。
但話說回來,四川本地的馬匹並非完全沒有優勢,即便是以耐力著稱的蒙古馬,在山地作戰中的表現也及不上專擅山路的川馬,曹文鏞沿路聯繫老客戶和相熟的豪強,一路以雙倍高價徵收馬匹,很快爲鄭雲鳴徵收了本地馬三千餘匹。自然這些戰馬和平曠之地難以與蒙古馬和河曲馬這樣的蒙古坐騎一較短長,但鄭雲鳴爲這些山嶽馬設計了一種不同的使用方式。
他並不把這些戰馬作爲騎兵的坐騎使用,而是將這些馬兒作爲步兵的坐騎使用。簡而言之,就是建立一支騎馬步兵,這並不是從另一個時空的龍騎兵或者摩托化步兵這些毫不相干的概念得來的靈感,而是得自於他的對手蒙古人的教導。
蒙古人用兵,不論步兵或者騎兵,統統先給一匹馬,當然騎兵更是有良馬數匹,馬的素質也比一般步兵的要高,但步兵有坐騎和沒有坐騎大不相同。有了基本坐騎的步兵機動力比徒步步兵高出許多,雖然無法和正規騎兵,尤其是出沒無常的遊牧騎兵相比,但在中短途行軍中,比起敵軍的大規模騎兵軍團已經不落下風。
在沒有建立起素質堪與蒙古騎兵較量的真正騎兵之前,使用騎馬步兵是鄭雲鳴唯一的選擇。好在鄭雲鳴對此早有準備,在京湖練兵的時候,他就要求所有步兵除了掌握通常技能,也需要掌握一項特殊技能,就是騎馬,並且採辦了一批民間用馬作爲教練馬使用。他並不需要步兵們騎着戰馬在戰場上衝突迴旋,他只需要他們能騎着馬帶着自己的全部裝備長途跋涉。從這一點看,的確不得不讓人佩服鄭雲鳴的先見之明。
發現汪世顯的後隊不再跟隨主力北撤,而是留下來監視自己之後,鄭雲鳴馬上做出應對。在營中虛設燈火儀仗,用草人代替軍兵放在哨位上,然後以少數人留在營中擂鼓吹號揚旗,做出營中並無異常的假象。然則大軍偷偷從普州南門溜走,先集中起背嵬軍和陷陣軍、振武右軍等三千人的兵力,交由王登指揮,乘着新採購的川馬從小路繞過王鈞部的偵查,間道並行追趕汪世顯部隊。
若是大軍出征,汪世顯的部隊也都有馬,在速度上未必就一定比王登落了下風。但這是他們南下時的情景,北歸的時候,他們攜帶着用大車運載的擄獲的布帛和糧食,驅趕着成千上萬的百姓,行軍速度每日不過二十里有餘。王登以前從未組織過部隊全部騎馬行軍進行急行軍,但所幸曹文鏞除了購買馬匹之外,還僱募了一百多個常年活動在西南夷跑幫的老馬幫,這些老馬幫擅長組織大隊人畜編成馬隊前進。除了士兵之外,還馱載了足夠使用十天的乾糧和足夠的箭矢彈藥,憑着這三千人自然無法在曠野中阻擊兩萬經驗豐富的甘隴騎兵,他們所依仗的是搶先在汪世顯部之前佔據險要地形,然後憑藉守城的經驗和火器的優勢阻擋住敵人撤退的腳步。
川馬雖然矮小,卻是天下有名的馱畜之一,在茶馬小道上前進,揹負三四百斤茶葉是尋常事情。雖然銅將軍和鐵將軍沉重,但用一匹馬馱載一具竹將軍和備用彈藥完全可行。在王登的隊伍裡就運載了超過八十具竹將軍。
如果汪世顯能夠預見到會有一支宋軍從別的道路繞道前進到自己前方,他的應對其實非常簡單。向前後方和兩翼分別派出數十名精銳的探子馬,一旦發現宋軍的行跡馬上轉移大軍予以截擊,就算不能殲滅機動性高的王登部隊,也足以將其擊退。但自從入蜀之後,蒙古軍再未遭遇到激烈的抵抗,對於一個將領來說,驕縱輕敵就像是一貼附骨的毒藥,明知道要小心戒備,仍舊會不自覺的放鬆下來。
汪世顯就中了這種毒,他不僅將左右兩翼的探子馬撤去,甚至連北面前進方向的探子馬也懶得派出了,除了後衛的王鈞所部密集的派出了二百多名探子馬之外,整個大軍處於沒有警戒的狀態。他對宋軍的怯戰之態顯然是過分低估了。
王登受命之後,火速帶領部隊出發,一路尋找險要之地,但因爲各種原因,於路的關隘都不適合用於阻擊蒙古軍。一直前進到靈泉關,方纔尋到了合適的地方。看守關城的五十餘官兵看見大隊軍馬乘夜而來,完全沒有想到是宋軍來襲,只以爲是本軍要收兵北上過關,於是開關放行,被王登率部一舉奪了關城。
王登的搶佔靈泉關,使得汪世顯大軍的地位頓時尷尬起來,就在大軍受阻於靈泉關之後不久,又有消息傳來,鄭雲鳴親率大軍已經進抵成都郊外的駟馬橋,在駟馬橋紮下大營,並不急着進攻,而是加班加點的搶築營盤,顯然是做好了前後夾擊汪世顯的準備。這就是兵法所謂步步爲營之計,反正靈泉關在手,鄭雲鳴也成功擺脫了王鈞所部的監視,勝算已經有了七成,沒有必要真的在成都城下和汪世顯決一死戰。
反倒是汪世顯,不但處於腹背受敵的尷尬局面下,而且和王鈞所部的後軍完全被割裂開來,他作爲闊端大軍北歸之後留下來掃蕩的殿軍部隊,原本應該只是順道抄掠一些州縣,順便擊潰蜀中殘餘的宋軍,現在反而受制於這支宋軍的攻擊性行動,當然,他有絕對的自信自己的部伍精悍能戰,即便是處於兩面夾擊之下,也絕不會被這支宋軍輕易擊敗,但現在將士人心思歸,如果必須進行一場交戰,什麼樣意想不到的後果都有可能發生。
但這時候的汪世顯卻完全沒有慌亂,當年被蒙古軍十萬人圍住石門山的時候,他處理軍務也井井有條,這份冷靜正是汪氏獨步隴南十餘年最後成爲蒙古帝國有力藩鎮的根本。
汪世顯果斷下達了三道命令:首先在靈泉關下三裡紮下營寨,也深溝高壘,做出全面防守的模樣,其次,派遣騎兵三千人分成十隊,由帳前總管孫叔文率領,輪流朝着宋軍營壘前進騷擾,用弓箭射擊營寨中的守兵。使得鄭雲鳴無暇整頓部隊,發兵攻擊。第三,派遣心腹人從小道繞出,前去通知王鈞領兵前來會合,對鄭雲鳴也形成前後夾擊。
這幾乎是突然陷入危急中的將軍最好的處置了,即便是換成鄭雲鳴,也想不出自己能否做出比汪世顯更妥善的應對。汪世顯在平曠之地樹立營壘,看起來似乎是作繭自縛,但其實在雙方騎兵實力相等之時鄭雲鳴纔有可能對汪世顯的營壘形成包圍,鄭雲鳴騎兵較少,根本不可能對全軍皆是騎兵的汪世顯進行完全包圍,而建設起堅固的營壘,就可以防備鄭雲鳴對他部下進行最致命的突襲,而且也不會畏懼鄭雲鳴使用步軍大陣對他進行擠迫,在這兩種情況下,靈泉關的敵人都不會乖乖的看着友軍在關下奮戰,而是會進行夾擊。但只要汪世顯建立好營壘,挖好壕溝,對方即便前後夾擊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