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點頭說道:“目前的局面下兩邊都不應該採取激化矛盾的舉措,釋放俘虜顯示善意的判斷沒有錯。”
“但是既然點了鄭某的名字,我就不能不親自走一趟白家寨。”
陸循之手捻鬍鬚沉吟道:“前二次失利已經頓挫大軍士氣,這一次不能不小心應對.....”
“還有什麼可說的!”呼延瑀叫道:“此次定要盡起大軍,用泰山壓頂的氣勢滅掉武當山的這一股土兵!方能顯示我軍霹靂手段!”
葛懷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嘉許,大聲補充說:“叫兄弟們將大小火器都帶去,讓木將軍去把白家寨轟成碎片!”
“要是這樣才真的叫做小題大做。”鄭雲鳴帶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這一次葛老和呼延瑀都不許去了!”
葛懷被總管一句話打消了興頭,小聲咕噥道:“你等都去廝殺,卻不帶俺去,呆在襄陽豈不是悶死老葛......”
“不光是葛老,一個人都不許去。”鄭雲鳴說道:“此次我一人前往就行。”
他這句話分明就是表示將武力解決排除出選項之外。幾個平時嗷嗷叫着要打仗的傢伙立即陷入沉默。大將的這個決定他們顯然不滿意。
陸循之說道:“那也不能讓總管一個人去,我們已經搭上一個楊掞了,不能再給現在都看不清楚面目的對手送個主將過去。”
鄭雲鳴微笑着擺手:“就像楊掞說的那樣,人夠用就行了,多帶一個都是累贅。”
“我想對方還不至於下作到扣押上門拜訪的客人。”王登說道:“讓我跟總管一同去,若是對方敢有什麼小算盤,我先掀了他的寨子。”
冬日裡的武當山寒意正濃,太陽在陰雲中稍稍露了一個臉,便懶洋洋的躲了回去。徐徐的西南風吹在臉上雖然並不凌厲如刀,卻慢慢的滲入寒衣中,侵蝕着肌骨,行人們無不是裹緊了衣服,加快了腳步,盼望着早一刻趕回到溫暖的家中。
這個時候馬南河的岸邊,卻有一小隊騎士遠離了襄陽城,正在前往可能危險深藏的武當山麓。
鄭雲鳴眺望着遠方連綿的山巒,鉛灰色的天幕下,暗青色的山峰隱沒在雲霧中,顯得高遠而神秘。
“怪不得人稱洞天福地,”他對身旁的王登說道:“現在就連我也說不清,這裡面是不是住着神仙了。”
王登已經是第二次來武當,他對這裡的風景瞭解的遠比只是從後世一點模糊記憶裡知道武當的鄭雲鳴要深入的多。
“這裡不過是武當一角罷了,再往上行數裡,那裡是武當最高峰的天柱峰所在,登上此峰,會當絕頂,周圍七十二峰皆俯首遙尊,那裡才稱得上是真正的洞天福地呢。”
二人說話間,一艘棹船遠遠的劃了過來,船伕高聲喝道:“來的可是襄陽的貴客麼?”
鄭雲鳴微覺驚訝,他將手扶在馬鞍上笑道:“如何知道我是從襄陽來的?”
“我也不知道哇,”那船伕說的都是一口武當山的方言,口音鏗鏘煞是動聽:“先生說了,如果是襄陽來的看着身份尊貴的客人,就要我收他十倍的錢渡他過河。他不會不肯給的。”
鄭雲鳴朗聲大笑,說道:“那就讓我們上船吧。”
“慢來慢來。”船伕拿着棹槳敲敲船幫:“您也看到我這只是小船一隻,一次只能渡一人一馬,多了可承受不起囉。”
鄭雲鳴翻身下馬,牽着坐騎登上了船,說道:“勿要囉嗦,挨個將我們渡過河去就是了,船資一文錢不會少你。”
船伕呵呵笑着用棹槳往水裡一撐,小船離開了河岸向北而來。
船伕一面搖動棹槳一面高聲唱道:“孤舟泛江上,順逆吾自知,逆者股戰戰,順者一帆急。順者豈無憂,逆者豈無期,水急當以逆,勢緩方順楫。天道殊難測,何須操槳櫓?孤峰有草廬,學做臥龍棲。”
鄭雲鳴問道:“這歌兒是何人所作?”
船伕笑道:“正是先生作的,每日裡行船靠它做個號子。”
河面並不甚寬,那船伕往來穿梭,將十餘騎人馬都渡了過來。
鄭雲鳴揮手叫鄭憲付了錢,又問道:“你口中所言那位先生現在又在何處?”
船伕指着不遠處的山路說道:“從這裡往前走幾裡,到時候自然有人來告訴貴客。”
一行人上馬前行數裡,山勢漸漸峻急,迭山崇嶺之中,一塊塊梯田彷彿是精巧的拼圖一般鑲嵌在山坡上,這時還沒到春分,田中不見農人,只是時不時的有野狐獾兒飛快的跑過田野,鑽入低矮的樹叢中。
鄭雲鳴看着山間的茅屋裡升起幾縷炊煙,蒼涼清冷中突然多了一點生機,真的彷彿是身在一副活生生的米芾山水畫卷中。
正遙望時,迎面的道路上一個農夫牽着耕牛慢慢走了過來。快要和鄭雲鳴等相遇的時候,那農夫將耕牛牽到路邊,自己也在路邊拜倒伏地,口稱“總管萬福!”。
鄭雲鳴翻身下馬,將手相扶,笑問道:“這也是先生教你的?”
那農夫咧嘴笑着說道:“先生教了,喊一聲萬福就能有賞哩。”
“這傢伙,還沒見面先坑了我不少錢啊。”鄭雲鳴招呼鄭憲拿賞,又問道:“先生究竟在何處,現在能說了吧?”
那農夫手拿着沉甸甸的五貫銅錢,笑的合不攏嘴,手指着西北方那座高聳入雲的山峰說道:“‘紫霄峰下,凝翠成崖’,那裡就是先生的居所了。”
王登笑了一聲:“‘紫霄峰下,凝翠成崖’,這人好大的架子。”
“有才學的人通常都會有架子。”鄭雲鳴說道:“可惜這世上架子大的人卻多半沒有真才實學。”
他一催胯下坐騎,說道:“走吧,咱們看看這位架子大的嚇死人的先生,究竟是不是扭轉乾坤的奇男子。”
衆人一路來到山峰腳下,果然高山仰止,山頂上雲霧繚繞,渺渺然有神仙洞府的模樣。
山腰處橫着一截斷崖,崖壁上經年長滿了藤蔓青苔,遠遠望去,就好似一面巨大的翠玉壁立在羣山間。崖壁下前方不遠是一條小河流淌而過,一片翠竹林臨河而長,一架巨大的水車在竹林前的河岸上吱吱呀呀的轉動着。
深谷中突然兩隻白鶴騰空而起,消失在蒼茫山壁間,半空傳來猿猴的嘯叫聲,仔細看去,幾隻金毛猿猴正在崖壁上攀援嬉戲。
鄭雲鳴心中嘆道,真是好一處清修的福地。
水車前是一座精巧光潔的竹橋,鄭雲鳴率衆人趕過竹橋時,一眼就看見橋頭上有三人在等候。
其中二人是一胖一瘦兩個老者,另一人頂盔摜甲面含慍怒,不是楊掞又是誰?
鄭雲鳴跳下馬來,雙臂與楊掞相抱,欣喜說道:“純父,沒事就好!”
隨後王登也上前與楊掞相抱見禮。
楊掞將手向那胖瘦二老一擺,說道:“這是白家寨主事人白增壽、白添壽二位丈人。”
那胖老者搶先指着自己說道:“我是弟弟白添壽。”
瘦老者瞪了他一眼,拱手說道:“我乃長兄白增壽,是這方圓幾十裡白家寨的主事人。”
他朝着鄭雲鳴深施一禮,謝罪道:“前番總管兩次差軍馬前來,寨中衆人惶恐,不得已只得用計退了總管的軍隊,當中有許多得罪的地方,還請總管饒恕。”
鄭雲鳴擺手說道:“是我的部下學藝不精,怪不得旁人。”他的話鋒突然一轉:“但若是有人想投韃子作背叛祖宗的事情,縱然朝廷饒得,我鄭雲鳴也饒他不得!”
那胖老者嘻嘻笑道:“哪個龜孫纔會背棄祖宗,那撒裡伯瑾現在還在後山的武神廟裡押着哩。”
鄭雲鳴點點頭,正色說道:“若各位還自認爲是大宋子民,我便有責任保衛你們的安全。我知道武當山的百姓素來被亂軍所苦,不過你們放心,我土龍軍絕不在寨中駐紮一兵一卒,只是派人在山北幾個隘口設關卡防守。望二位看在國事重大,爲官軍提供協助。”
白氏兄弟二人對視一眼,一齊躬身答應。
鄭雲鳴笑道:“這便對了。”他將馬鞭朝翠竹林一指,說道:“那兩次用計打敗我軍的高士,就居住在這竹林中麼?”
白添壽說道:“正是正是,那翊傑侄兒的草廬就在這翠竹林裡。”
楊掞猛的一擊額頭,說道:“是白翊傑?”
鄭雲鳴在腦中迅速搜索了一下這個名字,似乎是聽說過,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
王登看着總管困惑的模樣,緩緩說道:“那個白翊傑,就是前年省試中排名第一,令京湖學子振奮,然後又辭去殿試不考,斷然回到家鄉隱居的怪人。”
鄭雲鳴這纔想起在考試前同學裡是曾經流傳過這樣的傳言,但當時自己被父親督學緊急,還要照顧自己的各種雜務,沒有閒心來聽這些考場八卦。不過有人肯放棄錦繡前程歸家務農,這種勇氣在科場上可沒有幾個人能有。
“原來是他!”王登這麼一提醒,鄭雲鳴對白翊傑的印象逐漸清晰了起來:“沒想到出了不慕功名之外,他還有這等用兵如神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