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闊臺大汗滿意的拍拍肚子,說道:“今年的羊肉果然不錯,能有這樣好的羊肉吃,纔算得是一個真正的草原人嘛。”
他擡頭看見宋義長也剛剛嚥下一塊肉,笑着問道:“你有什麼話就說罷,但不要打消了我享受美食的性致,不然就把你拖到殿外砍了腦袋。”
他用開玩笑的口氣說着這句話,但宋義長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他明白窩闊臺隨便一句話真的就能讓自己人頭落地。這裡並不是南邊,沒有那麼多繁複的法律和規條,以及頑固堅持原則的大臣們。這裡有的,只有大汗的令旨而已。
他斟酌了一下言辭,決心用一個普通的故事來開頭:“很久之前,我也說不好是多久之前。在呼羅珊一帶有一個舉世罕有的聰明人,名字叫納斯列丁.阿凡提,這位納斯列丁是有名的學問家,也是一位非常幽默的人。”
窩闊臺伸手止住宋義長的說話,扭頭問階下道:“你們從西邊來的,有誰聽過納斯列丁的名字?”
階下有一個尖利的聲音大聲用異域的語言回答着,通譯說道:“階下一位自稱奧都剌合蠻的回回商人自稱他的故鄉就有納斯列丁的傳說。” ωwш▪ Tтkǎ n▪ C○
宋義長的鼻尖已經見了汗,他在江南的時候,也經常瞎編一些佛陀故事,或者引用一些江湖上的傳說,從來沒有人質疑過,因爲他們根本沒有能力質疑遠在萬里之外的人或發生的事情。
但今年面對的這個大國君主完全不同,宋義長以爲在萬里之外的傳說人物,實則就在他的領土中。
好在這個故事宋義長是從一本叫做《納斯列丁野語》的書中看到,這本書就擺在襄陽荊鄂副都統衙門外的小書店裡公開售賣着。宋義長喜歡蒐集天下奇書,這本書是一個鄉鄰從書店中輾轉帶給他的,當中的故事包含許多人生哲理,他也看看的津津有味。
白翊傑拜訪他的時候,這本《納斯列丁野語》就擺在他的書案上,白翊傑一看書名就笑了起來。
“你可知道這個‘亂狂生’是誰?”他指着作者的名字笑着說道。
宋義長當然不清楚,白翊傑於是低聲說道:“這個亂狂生就是荊鄂副都統,,,,,,”
宋義長大吃一驚:“他還有心情來寫這個?”
這純屬於鄭雲鳴的私人愛好,爲了排解工作帶來的壓力,在閒暇之餘他會將後世纔有的一些故事編寫下來裝訂成書冊,讓鄭憲偷偷的拿去書商處印刷,然後放在副都統衙門附近的鋪子裡售賣。這些神怪野語銷量很好,書商賺錢之餘也不再過問作者的詳細的身份,反正進來荊鄂副都統老爺招納了好些頗有文名的幕僚,多半是哪個幕僚一時手癢的作品吧。
於是任何人都不會想到居然是副都統自己一面在經理軍政要務,一面還抽出時間來在襄陽的學生和說書人間掀起小小的時尚風潮。
宋義長聽到確實有納斯列丁這個人物之後,方纔放下了心,繼續說道:“話說納斯列丁有一個鄰居,平日裡十分小氣。有一天納斯列丁家做飯缺少鍋子,於是就找他借一隻。那鄰居推諉不肯,納斯列丁只好花錢租了他的鍋子用。第二天,納斯列丁除了帶回鍋子和租金之外,還帶回來一口小鍋子,那鄰居問道:‘親愛的納斯列丁兄弟,這小鍋子是怎麼回事?’納斯列丁回答道:‘你不知道咧,這鍋子到了我家,看上了我家那口赫拉特產的大鐵鍋,過了一夜生了一個小鍋出來哩。’”
窩闊臺哈哈大笑道:“鍋子怎麼生孩子,真是胡說八道。”
宋義長不緊不慢的繼續往下說:“於是納斯列丁就把這小鍋子也送給了鄰居。鄰居自以爲佔了便宜,又認爲納斯列丁一定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傻瓜。於是憋着找個機會再來找這個傻瓜來佔便宜。又過了幾天,納斯列丁再來接鍋子,說家裡來了客人鍋子不夠用。這一次鄰居大方的將鍋子借了給他,滿心盤算着還能再白得一個小鍋子。豈料第二天納斯列丁哭喪着臉到鄰居家說道:‘昨天的鍋子拿回去,不料半夜生了疾病,沒救過來,就死了......’”
“鄰居大怒,說道:‘胡說八道,鍋子怎麼會死?’”
“那納斯列丁咧嘴笑道:‘鍋子既然會生孩子,如何不會死?’”
窩闊臺呵呵大笑,說道:“有趣有趣,這納斯列丁真是個好玩的人,傳令旨!叫呼羅珊各城達魯花赤留心察訪,一旦找到納斯列丁就送到和林來!我給他一個官做!”
宋義長恭謹的說道:“大汗,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有時候表面上佔了便宜的,並不一定真的得到了好處,真的獲得好處的人,說不定是看起來吃了虧的人。”
忽必烈聽他這麼說,登時來了興趣,他對宋義長說道:“宋,你想要說些什麼?”
宋義長突然拖長了聲音,鄭重的說道:“我要給大汗和二位王子講說的是,宋國之所以富庶,我蒙古國之所以用度總是不足,當中的奧秘所在。”
旭烈兀不屑的說道:“大漠苦寒,南國溫暖,有什麼好說的?大漠長不出綢緞,南邊也放牧不了牛羊,這是長生天早就安排好的,沒法子改變,幸好長生天給了蒙古許多好男子,沒有糧食布匹了咱們可以朝南去自取。”
宋義長說道:“大王這句話既有道理,又沒有道理。”
旭烈兀瞪大了眼睛說道:“你們這些思南思人,說話真是拐來拐去的好像狐狸一樣,真不爽利!有什麼話直接說出來!”
宋義長將聲音擡高了一些:“說大王說的話只說了一半道理。草原上寒風刺骨,的確不適合種植莊稼和桑樹。但目前大汗控制的國土已經超過萬里,領土比南朝大了十倍不止,爲何有時候用度還會覺得窘迫呢?”
窩闊臺心中一動,這的確是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的一個問題。爲什麼大漠上的勇士們每年浴血鉦殺,各地的斷事官也都勤勉工作,督促部落的百姓們放牧牛羊,可是時常還是爲金錢和物資的睏乏頭疼不已。
而思南思的大汗既沒有蓋世武功,也沒有精銳的大軍,卻能夠錢糧源源不絕,養得起這麼多軍隊,蓋得起這麼大的城池。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實在很想參破這個秘密,因爲身爲萬里大國的大汗,顏面實在太過重要。前幾日他和皇后出行行獵,走到半路上肚子餓了起來,這時候一個牧羊人經過,馬上殺了一隻小羊羔烤熟了奉獻給大汗和皇后。大汗認爲他忠心可嘉,又看他貧苦窮困沒有什麼餘財,於是決定要大大的賞他。可是出來的緊急,竟然半點黃金銀幣都沒有帶出來,尷尬下只有讓皇后摘了帶在耳朵邊的珍珠耳環賞給了牧人。
皇后非常鍾愛這對耳環,對大汗抱怨道:“難道叫他明日去和林取金銀珠寶不好麼?”
窩闊臺說道:“那人貧苦的太厲害了,怎麼能等到明天!”
雖然這件事之後,草原上都稱讚窩闊臺大汗仁慈豪俠,能濟人困頓,但作爲率領這麼大一個大國的大汗,居然在遠出的時候拿不出來賞人的錢財,真是一件足以讓藩屬和領邦嘲笑的事情。
要是能隨時隨地都有花不完的金銀、布匹、鹽巴和糧食該有多好啊。
窩闊臺放下了酒杯,對宋義長說道:“思南思的大汗究竟是從哪裡變出來這麼多的糧食和金銀的,難不成是長生天給他下了什麼金子的雨?還是我聽南邊的道士說,有個什麼點石成金的法子?一點石頭就能變成黃金?而南朝這麼有錢,又跟你講的那個故事有什麼關係呢?”
“當然有關係。”宋義長說道:“其實南朝的皇帝,既沒有什麼點石成金的妙訣,也沒有天上掉下來的金子可以撿。他之所以這麼有錢,一則是建立了一整套讓百姓們乖乖繳納賦稅的制度,第二,就是從我大蒙古國搶去的!”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滿堂皆驚。不光是窩闊臺和旭烈兀,就連忽必烈也哈哈大笑了起來。
窩闊臺一面笑着一面拍着膝蓋說道:“宋,你的這個笑話真可笑,明明就是我蒙古的勇士們去年從南邊帶回來了許多的牛馬、財寶還有奴僕,怎麼你反倒說是思南思的汗搶了我蒙古人的東西才富庶起來的呢?”
宋義長長身正坐,對窩闊臺說道:“大汗可知道,戰爭有兩種麼?”
窩闊臺一愣:“打仗無非也就是偵查,謀劃,聚將,出師,征伐囉?還有什麼別的花樣?”
宋義長一擺手:“沙場決勝、攻城略地,那只是有形的征伐。是大汗用來攻略南朝的,可是別有一種無形的戰爭,是南朝用來進攻大汗的,可是大汗和衆將諸王們都還未能察覺,這纔是最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