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蒙古軍頑強堅韌的戰線後方則已經是一塌糊塗。宋朝方面的基本殺傷都落在蒙古人的後排兵力上,他們的火繩槍手在步兵方陣的間隙處,列隊朝着後面的蒙古軍大陣射擊,雖然只有六列陣勢,但宋軍*手的火力卻是連綿不斷的製造着殺傷,鑑於蒙古軍密集大方陣的陣勢,使得每一發子彈幾乎都沒有白白浪費。在*一波又一波的射擊中,從後排趕上來參戰的蒙古方陣,在接戰之前就先遭遇到了慘重損失。更恐怖的打擊來自於宋軍火炮的射擊,通常來說,如果不是臼炮,或者說,按照民間的說法,矮子炮,能夠使用彎曲的彈道進行拋射的話,一般的火銃和火炮,通常只能部署在大軍之前進行直接射擊,這是因爲火炮的彈道平直,不能在炮口前設置任何障礙的緣故。
但宋人顯然使用了一種新式的射擊方式,將炮口上傾一定角度,使得炮彈能夠飛躍本方步軍大陣的頭頂,形成一道較淺的弧線,直接落入對面的敵軍大陣中,因爲其彈道比起粗暴的直線射擊或者猥瑣的曲射更加優雅,被臨安的文人們起了一個頗具詩意的名稱,“彩虹墜落”。
名稱雖然優美,但若是使用通常的實心炮彈,彩虹墜落就會成爲一箇中看不中用的戰術,因爲鐵製彈丸只有平射方能達成最佳殺傷效果,類似彩虹墜落的射擊術,至多隻能在地面上砸個大坑,若是不能對敵人造成直接殺傷,那麼威力就非常有限了。
顯然宋朝並不是只追求美感而發明這樣的射擊法,他們有一個更加實際的需要,就是充分發揮新式炮彈的威力。
實戰用榴彈的設想,幾乎從火炮開始出現的那一刻就有了,但二十年以來,宋朝不斷在榴彈開發上投入人力物力,但通常都收效甚微,所開發出來的榴彈,不是威力不足就是難以應用在現役的火炮上。但鄭雲鳴依舊頑固的堅持這項武器的開發,朝野內外知情人無不將其看做是英明睿智的鄭相公難得的敗筆之一,皆因鄭雲鳴設想中的榴彈,必須滿足兩個自相矛盾的條件,其一是榴彈的外殼要足夠堅實,以抵擋炮膛內火藥爆燃引發的超高壓力,其二是炮彈的外殼要足夠脆弱,讓內藏的*爆炸之後馬上裂解成無數小碎片,增加殺傷力。
這看似是一對根本不能調和的矛盾,也難怪連皇帝本人都在閒聊的時候對近侍們抱怨道:“若此事能成,豈非負薪救火,懷冰禦寒?鄭雲鳴一生明理,如何此事這般糊塗?”
自然,榴彈的研究也不是沒有任何收益,最起碼榴彈的研究爲投石機部隊提供了一種極爲有效的攻城彈藥,即投石機用榴彈,又名開花*。在此次戰爭之前,雲南的宋軍已經在龍首關之戰中使用投石機投擲開花彈,效果顯著,其次,對榴彈的研究衍生出了一個附帶的新發明,就是手持榴彈,帶有引線,需要點燃之後用手投擲的榴彈,很快以其巨大的殺傷力和震撼效果,淘汰了火蒺藜和萬人敵等老式投擲火器,並且迅速獲得了宋朝歩卒的歡迎。迅速普及的榴彈越來越成爲宋軍近距離作戰時使用的武器,儘管這種武器的效果並不像是民間吹噓的那樣誇張,甚至前線的士兵給手擲榴彈起了個難聽的綽號叫做“去而復返”雷,皆因如果投擲的時間和引線的長度不能完美匹配,丟入敵軍叢中並不會馬上爆炸,敵人時常建起還未爆炸的榴彈奮力投擲回來,反而造成了己方的傷亡。儘管如此,但畢竟手擲榴彈的出現爲近距離戰鬥和城池攻防作戰提供了一種極爲有效的手段。也正是因爲投石機榴彈和手擲榴彈的良好表現,才能夠使得兵部在一次又一次將投資丟入水中的情況還能夠忍受鄭雲鳴的申請將火炮用榴彈的項目推進下去。
而今,二十年以來一以貫之的堅持終於收到了成果。
雖然這成果並不如鄭雲鳴預想中的完美,畢竟最後的成果不免是妥協的產物,爲了發射榴彈,所有的火炮只能將發射藥減少三分之二,只用原有發射藥量的三成左右發射,而射程也遠比實心彈來的近距離的多,爲了保證炮彈能夠承受巨大的膛內火藥壓力,不得不將榴彈的殼做的厚實,從而導致有限的裝填火藥不足以將鐵殼炸碎,而至多隻是炸裂成兩半而已。對於一枚榴彈來說,這甚至夠不上鄭雲鳴心目中的最低標準。
但這一切對於今日的決戰卻已經足夠,蒙古效仿宋朝組成的大方陣隊形,即便是一顆炸裂爲兩半的榴彈,也能對密集的人羣造成可怕的破壞,至於唯一的問題,則是因爲超越射擊的精度太差,不能經常性的造成這種破壞罷了。但被從天而降的榴彈時不時的在身邊爆炸,本身對士氣就已經是一種打擊,對於那些剛剛被招募不久的新兵來說,目睹燒紅的鐵塊在同袍人羣中橫飛將人打的骨斷筋折不是什麼可以淡然處之的事情。即便是有蒙古百戶千戶管押,也免不得有人偷偷扔下兵器逃跑。
雖然這些新丁的損失並不怎麼讓李轂在意,只要領地在,類似的青壯要多少就可以徵發多少,漢地最貧瘠的地方也遠比漠北人口繁盛。但真正令他心痛的是作爲精銳力量的騎兵的損失,爲了保證前方陣線的穩定,蒙古軍必須不斷以騎兵包抄兩翼,爲的是牽扯宋軍的步兵進攻,對宋軍進行側翼威脅,以往蒙古軍純用騎兵的時候,時常使用這種戰術,隨着火器的大量使用,步兵重新成爲戰場的主角之後,這種戰術就幾乎成了蒙古軍的標配。但同樣明顯的是,騎兵的側翼包抄也越來越不如以往那樣進退自如了。
穿着皮甲或者簡易的鐵甲的輕騎兵們,不管隊形一窩蜂的衝上去,是漢地騎兵的傳*術,但這樣的戰術在面對準備周密的神武新軍的步兵隊的時候,就遭遇到一層層嚴密的火力攔截,先是虎踞炮的葡萄彈的直接攔截,將衝在前面的勇悍之士打倒了一批,接着又是*隊的*齊射,儘管這些老兵跟着李轂出生入死,參加過徵高麗和徵嶺北的遠征,但真正面對前所未有的火力打擊的時候,一路堆滿人馬的屍體卻不能靠近敵人的陣勢的情況卻是頭一次見到,在這樣慘重的傷亡面前,這些老兵們依然鼓起勇氣,拼命的展開二次三次攻擊,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情,只是這樣前仆後繼的衝鋒,巨大的傷亡自然是難以避免。
阿里罕的臉上卻是半點表情也沒有,冷冷的問道:“死了多少人了?”
李轂心急如焚的說道:“僅僅交戰了不到一個時辰,已經死傷兩千餘人!”
“很好。”阿里罕元帥面無表情的應道:“死到五千再來告訴我!”
李轂陡然變色,全身發抖的大喝了一聲:“取我兜鍪來!”少時有親兵拿來了兜鍪兵器,李轂戴好頭盔翻身上馬,大喝一聲:“衆家兒郎隨我來!”當即帶着親隨殺了上去。
另一方面,張勝也對蒙古軍如此捨生忘死的戰鬥感到驚訝,通常情況,蒙古的漢兵們的戰鬥意志不如其本部人馬來得高,雖然幾位漢軍萬戶和他們的精銳部隊戰鬥力不弱於蒙古本部精銳,但這些隨徵兵士的戰鬥力和士氣通常都不高,像今日這般捨生忘死的戰鬥的,也是前所未見的事情。
好在這一戰鄭相公也下了必勝的決心,戰前,他對全軍發佈命令:“脫隊一人者,斬隊將,隊將戰死者,斬全隊!今日落敗,雖苟且偷生,亦做異族奴隸,生不如死!今日戰勝,珍寶萬倍,天下束手!全力向前,博取萬世之功!”在這樣的鼓動之下,宋軍捨生忘死的向前推進,一步步的將拼死奮鬥的敵人逼退了開去。
但蒙古人如此拼命阻擊,到底是因爲什麼?阿里罕不惜傷亡所要爭取的,不是空間,乃是時間。在前方堆砌着死亡和鮮血的時候,後方的大道上,數千民夫正在艱難的拖動着沉重的巨獸,一寸寸的向前挪動着。神武大炮的存在,已經成爲了蒙古大軍的精神支柱之一,看見宋人以往賴以自豪的火器成爲他們自己的噩夢,在猛烈的炮火中化爲齏粉的模樣,蒙古大軍上下無不覺得揚眉吐氣,就連石頭和磚塊壘砌的鄂州城牆,在神武大炮面前都化爲齏粉,難道鄭雲鳴的部下都是金剛不壞之軀麼!
抱着這樣的新年,阿里罕才命令李轂率軍死戰,爲神武大炮的轉移爭取時間。當然他畢竟還是藏了個心眼,讓漢人前去充當墊場的炮灰,而將精銳的質子軍掌握在手中,用以保存實力。須知這些質子不光是蒙古部族的少年勳貴,當中也有西域豪族的子弟,和漢地豪強的子弟,這些人的價值遠不止於戰死沙場,或者說,將他們的生命隨意消費在沙場上是一種浪費,他們將會成爲種子,播撒在即將征服的廣大的江南和南洋土地上,生根發芽,成長爲參天巨樹,爲蒙古帝國永遠守護住這些流淌着黃金和美玉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