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一本正經的回答:“面都還沒黥呢怎麼能分什麼親兵部兵。等全軍招募黥刺之後再說。”
“你不說這個我倒忘了,”鄭雲鳴吩咐王登:“稍後招軍完了先不要急着黥刺,把軍士們集中好了我有話說。”
對於整個京湖來說五千人編制不算一個大數目,可是每個應募的人都要經歷一遍檢查體格、排除病疾、演練武藝等等繁瑣的事情,花了足足一天的時間才勉強達到了五千人的標準。
夕陽下新入營的兵丁們在招兵場上熙熙攘攘的擠作一團,互相打鬧嬉笑着毫不把軍官們的大聲呵斥放在眼裡。
登上點將臺的王登皺着眉頭從都頭手中接過了長鞭,在空中虛劈了數十下。這是宋朝管用的肅靜之法,幾十聲清脆的鞭響過後,人羣漸漸安靜了下來,一雙雙好奇的眼睛都望向了點將臺。
京湖制置使司新任知屯田總管鄭雲鳴,滿身盔甲齊備,手提寶劍緩步走上臺來,葛懷和劉整肩扛着沉重的掠陣刀在身後護衛。
臺下盡是興奮和新鮮的神情,鄭雲鳴知道,要將這些只有一身氣力卻對行伍征戰完全沒有認識的新人,打造成合格的戰士有多麼困難,但在隨即就要到來的亂世中,手中握有一支堪戰的精兵,纔是保全身家性命的最有利選擇。
爲了達成這個目的,就算再如何遭受七苦八難,也不能動搖鄭雲鳴的決心了。
“今日本將奉京湖制置使司的命令,前來鄂州招募兵丁!”鄭雲鳴儘量用自己最大的嗓門說道:“所爲者第一給你們這些沒了活計的礦丁們一條出路!第二,就是爲京湖準備一支能打仗的隊伍!”
“我知道各位當兵的目的,不過是爲了有一份口糧能夠填飽肚子!或者從口糧裡省出一點來奉養雙親,惠澤妻小!但是我要告訴你們,打仗絕不是三歲孩童的遊戲!要想從蒙古人的鋒鏑之下生存下來,你們要經過無間地獄一樣艱苦的熬練!你們會覺得生不如死!你們會悔恨爲什麼爲了一口口糧會經受這樣的折磨!這就是我在未來幾年裡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把你們訓練成第一流的戰士!然後帶領你們去砍下所有膽敢來犯的侵略者的頭顱!你們都給我做好了準備!”
臺下的新兵們竊竊私語了起來,當中有許多人原本是看着鄭雲鳴文人領軍,必然文弱可欺的緣故。不想鄭雲鳴上來先來了幾句強硬的言語,頓時有人起了退意。
“不過我要告訴大家!當兵的好處可不止是混一口飯吃而已,當你打熬出一身出色的武藝和精明的韜略之後,你就會發現,無論升官還是發財就像喝水一樣簡單!國家對戰場上表現英勇的將士從來不吝犒賞!你們可知道入洛的時候每個韃靼人的首級價值五十貫!能斬獲韃靼王子者可以得良田百畝,在京城的宅邸一座!凡有悍不畏死,能臨陣殺敵者,照例可以晉升一官!數戰表現出色,獲封修武郎的例子,在軍隊裡比比皆是!你們這些蠢笨漢註定沒前途去考取什麼功名,但是不要緊,將來你們一樣能夠封官蔭子,光耀祖宗!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聽長官的話,奮勇殺敵!難道你們不想將來把自己的牌位供奉在祠堂裡,讓千百代的後人來傳頌你們的聲名嗎!”
人羣中又是一片嘖嘖讚歎聲,對於這些不夠聰明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的平民,軍隊的確是出人頭地的一條捷徑,當中有野心勃勃的人,已經規劃好了靠着蒙古人頭顱鋪就自己封侯拜相道路的人生夢想。
“封侯拜將不足慮!但是本將要提醒你們三件事情:首先,軍隊和江湖最大不同,就在於軍中以紀律爲先!衣食住行,皆有法度!進退攻守,俱有規矩!有敢觸犯軍法者,雖貴爲大將心腹,本將都會嚴懲不貸!從今天開始,每天教授你們七禁令五十四斬的內容,好好的把它們記住,如果敢有違反,到那時候休要叫我留什麼情面!”
“第二,當兵者不得侵犯百姓!我聽說,就在這鄂州城曾經駐紮過一支軍隊,號稱‘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打擄’。鄭雲鳴不敢奢望功蓋嶽侯,但是對於侵犯百姓這一條,我必然要做的跟嶽侯一樣!你們要記住,打仗不光是爲了皇上,也是爲了保護京湖的父老鄉親,有發現敢滋擾百姓的,依軍法加三倍處罰!”
“最後,本將念及你們都是第一次從軍,大概將來也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故此在此宣佈,本軍正式廢除黥刺舊規!”
“就這麼多!解散!”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歡呼的聲音。五代以來,黥刺成爲招軍的一種陋規。罪犯充配軍的制度,使得原本作爲懲處的黥刺刑罰變成了士兵身份認證的一種標誌。這也正是士兵地位降低的表現之一,正是因爲將軍士毫無區別的當做囚犯對待,導致社會風評對軍隊的嚴重歧視,以致喊出“好男不當兵”的話來。對於士兵本人來說,無論是黥面還是黥手,都是一種對人身的侮辱,鄭雲鳴一句話就廢除了在軍中實行三百年,讓人痛恨無比的黥刺辦法,自然讓覺得身體髮膚難免一辱的新兵們欣喜萬分。
“糊塗,簡直是糊塗!”踏進中軍帳幕的時候,楊掞一面扇着摺扇一面口不停的抱怨着:“你當黥刺是爲了好玩啊?打了勝仗以後,發了戰爭財的軍士們軍衣一脫,帶着財寶就逃回鄉下享清福去,你哪兒找去?打了敗仗以後,軍士們刀槍一丟逃之夭夭,你又哪兒去找?不去黥刺,軍紀還有辦法維持嗎?”
“楊掞!”王登低聲喝道:“不得對主將如此無禮!”
“無妨。”鄭雲鳴擺手道:“漢唐時未嘗聽說有黥刺之法,從軍者也絡繹不絕,也沒聽說過他們有管束不住士兵的例子。”
“那時候主力都是邊地良家子,怎麼能跟咱們現在全都是招募的兵士素質一樣?”楊掞急道:“現在這些抗刀的,不用黥面定了身份,不用刀斧棍棒管教着,怎麼能讓他們乖乖的行軍紮營,不要說跟蒙古人對壘了。”
“朝廷看不起拿刀槍的,拿刀槍的看不起百姓,百姓看不起拿刀槍的,”鄭雲鳴無奈的搖頭:“純父啊,這是個死結,要讓官、兵、民互相產生信任,總得有一方先做讓步。軍士和百姓比起官員自然是胸無點墨,所以要踏出這一步,只有讓我等爲將之人先做出表率。”
“說大道理沒有用,”楊掞毫不客氣的反駁:“當務之急是管束住這羣蠢漢們,不然隊伍自擾不暇,哪裡還顧得上操練?”
鄭雲鳴指了指桌上堆積如山的名冊:“我們要學會用這個來管人,我們招募的既不是居無定所的流浪人,也不是無名無姓的無賴少年。每個軍士都有宗族、鄉黨、父母、家小。大將們掌握了這些,不是簡單的黥個面要管用多了麼?”
“純父,黥面只是識別身份的手段罷了。我們要做的不是將軍士們的身份刻在臉上。”鄭雲鳴指指心口:“是要讓他們自己刻在心裡。”
楊掞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不過看的出來鄭雲鳴的這一套道理他並不認同。
氣氛略微有些尷尬,鄭雲鳴正想開口打破這靜默的時候,葛懷和陸循之領着新任的九名土龍軍將官走了進來。
九名意氣風發的年輕將官一字排開,拱手向這鄭雲鳴下拜。
“這套衣服你穿着再合適不過了。”鄭雲鳴親切的拍拍爲首的短鬚大眼的青年將領:“朱勝兄,當年我跟着你在太湖協助官府追捕水寇的時候,你就說過將來一定要指揮萬人大軍,爲朝廷戮戰沙場。今天你總算踏出第一步了。”
朱勝微笑道:“這都是靠了叔謀你的福緣。”
“是啊,如果不是這麼機緣巧合的讓鄭叔謀做了一軍的大將,咱們怎麼可能有機會在以書生的身份帶兵呢?”站在朱勝身邊的小個子笑道。
“陳光,你不是說要去淮西制置使司的幕府裡謀個差事麼?怎麼轉眼投到我的帳下來了?”鄭雲鳴笑道:“要是你老師知道了你不願意考功名只肯帶兵,一定會氣的摔硯臺的。”
陳光將手一攤:“老師早就知道我的志向,不會生氣的。”
“那你呢。”鄭雲鳴將臉轉向一旁沉默不語的瘦高個:“彭滿兄,雖然我們以前沒見過面,但是趙善湘大人在信裡可是反覆誇讚你武藝精熟,號稱江西路射術第一,連九江府的大將們都不是你的對手。你也要爲了自己一身武藝放棄舉人的身份來做這領兵打仗的事情麼?”
“俱是爲國,打仗和做官並無分別。”彭滿的回答簡單有力。
鄭雲鳴點點頭,又對其餘六人說道:“盧慶春、何大節、項安國,你們三人是魏鶴山親自舉薦。呼延瑀、馬祥、鄧方則是分別由不同的前輩學究們保舉而來。無論你們的保舉人是誰,我都相信你們一定是適合帶兵的人才。”
“我相信各位到鄂州之前都已經是將古代聖賢的兵書讀的爛熟,對於如何治軍行陣也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鄭某不會用某一種硬性的規定來綁住大家,因爲用兵打仗本來就沒有固定的答案。”
“我只對大家有一個忠告:就是萬萬不能將兵書上的教條生硬的套入實際的用兵中,這是文人帶兵最容易犯下的錯誤。相較武人,我們的優勢所在就是依靠了前人不斷累積的智慧,但前人的智慧應對的是前人的現實,我們則有我們的現實。在練成精銳軍馬打敗敵人之前,你們要做的就是將先賢們的隻言片語融進面對的實際局面裡,我希望你們的用兵能夠真正的體現《三略》《六韜》《兵法二十四篇》的真正精髓,而不僅僅是照着古人的辦法一板一眼的抄襲。各位都是聰明練達的人物,做到這一點相信並不難。”
衆將都俯身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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