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掉馬甲(二合一)
禾公子……禾公子……
宴會廳內,金碧輝煌。當高明鏡悍然跳出,冷不丁砸出這句質問,在場所有人都懵了下。
耳畔迴盪“禾公子”三個字,面面相覷。
顯然對這個不久前,曾在半日內一人橫掃墨林三座擂臺,力挽狂瀾,爲朝廷延續體面的名字並不陌生。
可在這個場合裡,從高明鏡這名“苦主”口中吐出,仍難免令人詫異。
而聽這位大畫師的意思,似乎篤定禾公子的真實身份,便是這名欽天監的司辰?
這個玩笑多少有些不好笑了。
可問題在於,以高明鏡的身份、地位,會毫無證據地做出這種指控嗎?
霎時間,許多道目光霍然投向欽天監方向,似乎想要尋求答案。
卻發現以李國風爲首的監侯們同樣驚疑不定,顯得困惑又驚愕。
“高師……”謙謙君子打扮的屈楚臣失聲,困惑地看向自家師長。
他很確定兩者模樣、身材、嗓音都有區別。
他身旁,小胖子柯橋抿着嘴脣,死死盯着大殿中央,立在華貴地毯之上,處於衆人視線焦點的人影。
呼吸略顯急促,眼前兩道身影試圖重疊。
開什麼玩笑……聖女俞漁愣了下,奇怪地看向高明鏡,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雖然季平安的確有些小手段,但怎麼也與名震神都的神秘人扯不上關係,唯一相近的地方大概是年紀……
可若全無干系,高明鏡爲何這樣說?
揣着無限的疑惑,少女忍不住看向場中央的男女。
她的視線先看向了季平安,驚訝發現,面對着高明鏡的灼灼的目光,少年臉上神色依舊淡然。
等等,你爲什麼這般平靜?
不該是瞠目結舌,困惑不解什麼的嗎?
少女心臟漏跳了一拍,白瓷般小臉上在浮現出狐疑與一絲絲忐忑不安,她又求助般看向師尊。
卻見:
身披羽衣大氅,頭頂蓮花玉冠,手捧拂塵,氣質出塵的絕色女掌教臉上並無任何詫異的情緒。
反而是饒有興趣地看向季平安,彷彿在期待他如何迴應。
俞漁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以她對師尊的瞭解,又如何品不出滋味來?
而作爲視線焦點的季平安也有些無奈,沒想到高明鏡選擇當面質疑。
事實上,對於掉馬甲這種事,他多少有些準備。
畢竟,隨着神都大賞開啓,自己註定要走到臺前。
而只要他吸引來的視線夠多,引起懷疑並不意外。區別只在於時間早晚。
至於擔憂和緊張,倒是真沒有。
又不是自己轉生的馬甲掉了,只是個禾公子的皮,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當初他之所以僞裝,很大程度上,是因爲那時距離神都大賞還有段時間。
他需要清靜地修煉,不想受到打擾。
但如今……掉了也就掉了。
又不是無法解釋,反正身邊有個很適合的擦屁股的辛瑤光,什麼事推給她就好了。
想到這裡,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高先生心知肚明便好,何必點破。”
他的聲音很清淡,但落在衆人耳朵裡,卻宛如一顆大石,墜入湖面,掀起滔天巨浪。
高明鏡身體前傾,眼神複雜,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
“真的是你……”
雖已篤定,但真正給人承認,感覺終歸不同。
而隨着二人對話,本來還算安靜的宴會廳轟的一聲,近乎沸騰起來,幾乎所有人都露出震驚的神情。
他們聽到了什麼?
季平安承認了,他的確就是那個“禾公子”,而身旁的辛瑤光也並未否認。
當這個消息曝出,給在場數百名修士心頭造成的衝擊,一點都不比方纔的刺殺小,甚至更大。
“是他……”
穿着官袍,眼眸深邃的李國風瞳孔驟縮,微微失神。
饒是已經有了太多次類似的經歷,已經對這個沒有名分的“小師弟”一再拔高預期。
可這一刻,大監侯還是被這個消息衝擊到了。
“師妹,你上次沒說過這個。”老實巴交,不善言辭的黃塵扭頭看向身旁的女監侯,語氣幽幽。
卻發現,徐修容素白的臉蛋上,豐潤的脣瓣咬着,同樣在怔怔盯着場中那道身影,一副傻白甜氣質。
好吧……看樣子也是個被瞞了的……
“怪不得,怪不得。”
人羣裡,黃賀恍然大悟:
“我就說,那天沒找到公子,而且院子裡的竹子還有被砍伐的痕跡,我還納悶又雕刻了什麼。”
小吃貨沐夭夭愣在原地,小嘴油汪汪的,手裡的水晶肘子都捏不住了,有種大明星就在我身邊的興奮感。
她甚至開始思考,要不要回去求季平安多寫一些簽名,拿出去賣……
要知道,之前在欽天監內,都有女監生索要簽名呢。
這次名震神都,肯定有銷路。
身材單薄,頭髮略顯凌亂的“道癡”洛淮竹,都給身旁的驚呼聲從發呆中驚醒。
她方纔壓根沒去聽什麼刺殺,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思考修行問題。
這會茫然地歪了歪頭,看向旁邊的天榜小分隊:
“發生了什麼?”
小分隊成員無語,心想這個走神程度,還真的很“洛淮竹”。
等簡莊解釋後,洛淮竹也呆住了。
“真的是他……”
小胖子柯橋沉沉吐了口氣,彷彿解開了心頭疑惑,竟有種釋然的感覺。
他扭頭看向身旁的“金童玉女”,欣慰地在屈楚臣與鍾桐君臉上,一樣看到了震驚的情緒。
顯然,相對於其餘人,作爲實打實的“手下敗將”,二人的驚愕程度最大。
所以,能將《光陰》吹奏的那般好,也與國師的傳授有關……鍾桐君恍然。
終於找到伱……屈楚臣驚愕後,眼睛亮了,再次生出與之促膝長談,切磋畫技的衝動。
“夫子,這是真的?”
槐院書生們的震撼程度稍小些,甚至有些欣喜。
那種感覺怎麼形容呢……方纔季平安提及文會,讓他們有種被拷打的感覺。
這會猛一扭頭,嘿,你猜怎麼着,被人家拷打的最慘的是墨林。
“我們只是輸給了國師的詩詞,實乃再正常不過,可墨林卻是真的輸給了欽天監啊。”
秦樂遊與韓青松心中同時冒出這個念頭,師兄弟臉上不約而同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那個人也是他?”
小獅子般的趙元吉愣了愣,對琴棋書畫並不太感興趣,只是驚訝。
他扭頭看向旁邊的欒玉,以及因爲受到驚嚇,給女修士攬在懷中溫存的妹子。
期待她能懟兩句。
結果失望地發現,性格孤僻,逢人便懟的趙元央小腦袋靠着欒玉鼓脹的胸脯,望着場中少年,眼睛亮亮的。
“……”
趙元吉突然覺得有點酸。
“真的是這傢伙……”披着紅白間雜道袍,黑髮披肩,膚如白瓷,外表文靜威嚴,內裡截然相反的聖女懵了。
第一個念頭,是瘋狂回想,自己有沒有在聊天中提過禾公子,以防再次社死。
在確定沒有後,才輕輕鬆了口氣,小手拍了拍胸口,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麼般,狡黠的眼珠一轉,看向旁邊的“師兄”。
只見,身披太極八卦袍,驕傲自大的聖子如遭雷擊。
整個後腦勺死死盯着季平安,脖頸以上的皮膚肉眼可見地泛紅。
垂在兩側雙手死死攥着道袍下角,垂頭閉目,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
儼然是想到了宴會開始前,自己放出的豪言。
俞漁嘴角微翹,心想原來你這個中二狂也會尷尬啊。
還說什麼期待對方的成長,結果人家幾個月的成就,獲得的名聲,比你這十幾年累積的都多。
她低聲嘲諷:
“看到沒,這纔是高端的顯聖,而不是像你只會學那什麼楊公子,模仿勞什子背對衆生。”
“啪!”
聖子猛地攥拳,骨節發出脆響,低聲說道:
“女人,你在玩火!”
該死的,他引以爲傲的自制力,竟在這個嘴臭的師妹面前崩塌了!
玩什麼火……俞漁懵了下,疑惑道:
“你又犯什麼病。”
突然,只見聖子彷彿被抽乾了力氣,右手扶額,一副疲倦的模樣,深深嘆了口氣,左袖中甩出一錢銀子,聲音落寞低沉: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錢嗎?拿着這五千萬,給我閉嘴,不要再出現在本聖子的面前。”
俞漁擔憂地看着他,覺得師兄的病情更嚴重了。
她收起銀子,終於還是於心不忍,輕聲安慰:
“沒關係的,一炷香也很厲害了。”
恩,她並不懂這話是啥意思,只是偶然從聖子房間裡那堆地攤文學,話本言情小說中瞧見的。
一共看到兩句,另外一句更加晦澀難懂,叫做“小小的也很可愛”……莫名其妙。
她覺得,可能用這種專門“術語”安慰,師兄更容易接受。
“……”聖子木了一下,然後頭埋得更低了。
……
宴會廳內,隨着在座的各大宗派弟子們發出喧譁聲,方纔因爲刺殺事件,導致的嚴肅氣氛都緩解了不少。
鹿國公與身旁大臣們對視,然後確認般看向女劍仙:
“辛掌教,此事……您早知情?”
刷——
人們望過去,便見辛瑤光神色淡然,平靜說道:
“是。”
她沒有具體解釋,因爲沒必要,衆人也的確沒有再追問,而是開始腦補全部劇情:
鑑於道門與欽天監的淵源,或許辛瑤光很早就關注了季平安,並知曉了他的能力。
後面纔有了幫他在墨林演武后收尾的事,至於目的,大抵是爲了保護。
畢竟,其原本就屢次遭受刺殺,低調些沒錯。
唔,沒準辛瑤光之所以關注此人,起因便是白堤那一場涉及聖女的刺殺。
衆人在腦海中,補全了所有的邏輯漏洞。
“精彩。”
主位上,許久沒有開口的齊紅棉彷彿笑了笑,只是配上那冷漠威嚴的氣質,令人總覺得這笑容帶着幾分諷刺:
“此事既有辛掌教安排,且未造成實際傷害,本御主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今夜之事,便作罷。”
辛瑤光嗓音縹緲柔和:“如此甚好。”
齊紅棉又看向鹿國公:
“不過,這妖族殺手來歷,本御主還需要朝廷給出一個解釋。”
鹿國公見兩位大人物達成協議,不再追究,長長鬆了口氣,哪裡還會半點拒絕,當即表態:
“本國公稍後便立即上報陛下,責令調查。”
說話間,老人也有了幾分怒意。
妖族在大周搞事並不罕見,但這次竟將手伸到了鹿鳴宴,一場針對神都的清掃是無法避免的。
不過季平安對此倒並不樂觀。
妖族今日準備這般周全,顯然蓄謀已久,該斬斷的線索,定早已處理過。
這也是他沒有想着抓活的的原因之一。
能被派來做這種事,定是死士無疑,且大概率識海里也被安排了後招,可避免被問靈。
到這裡,一場宴會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齊紅棉冷哼一聲,叮囑欒玉帶人返回後,整個人便崩散爲漫天星火,消失不見。
風姿仙顏的辛瑤光也法相淡去,迴歸本體。
只是臨走時,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季平安先是一怔,不明白辛瑤光眼神含義,旋即猛地察覺到,自己的懷裡多了點什麼。
他抽空瞄了一眼,發現竟是一張摺疊起來的,寬大的符紙。
鴻信符紙。
和俞漁那張疊在一起,尚且還帶着一絲溫熱與香風。
“所以,是辛瑤光單獨給我留下的聯繫方式?之後想要與她聯絡,便無需藉助俞漁中轉,而是單獨私聊?”
季平安眼神古怪。
也沒再多想,當即返回欽天監坐席,在三名監侯複雜的目光中歸位。
等鹿國公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各大宗派這才紛紛離席,走出白鹿園,乘坐馬車返回各自駐地。
也就在腳前腳後,宮中趕來的太監姍姍來遲,帶來神皇陛下問詢的旨意。
一羣大臣見狀,乾脆一併乘車,往宮裡去了。
而隨着各大宗派的散場,今晚發生的一切,也開始朝着神都城內傳播。
……
……
夜風輕拂,吹去沉悶燥熱。
神都城內,一輛輛馬車連成排,引得街上行人好奇駐足。
大周國都沒有宵禁,加之夜色雖晚,但畢竟身處內城繁華區域,所以街上不乏行人。
一些商鋪林立的街道,也燈火明媚。
“傳言中,以往歷朝歷代,非節日的時候,晚上也沒這般熱鬧。乃是大周國師力主,勒令規劃商鋪佈局,開放宵禁,纔有了內城這番景象。
“恩,國師還造了個古怪的詞,叫‘夜生活’,聲稱一朝之都,入夜後出門連個吃食都找不見,何以爲都城?可歷朝歷代,分明也都是這般過來的呀。”
徐修容輕聲說着。
眼眸中倒映着街道兩側的燈籠,扭頭看向身旁,並肩行走的季平安。
二人本來乘車返回欽天監,途經內城“夜市”附近,徐修容突然不知怎的,拉他單獨下車,漫步來這邊吃東西。
說是自己在宴會上沒怎麼吃,有些餓了。
命其餘人先行返回,季平安覺得這就是個藉口,真相是她有話想單獨與自己說。
這會,繁華的內城夜市街道上,兩人並肩而行。
腳下的青磚上倒映着天上明月,地上燈火繁星。
一家家商鋪內燈火通明,偶有衣着體面的內城富戶進出。
有推着小車的攤販坐在小凳子上,揮舞着扇子驅趕圍繞燈籠飛舞的小蟲。
車馬行駛過街巷,也不知是歸家還是花眠宿柳,往風月場所去。
若說白鹿園裡是堂皇國宴,這裡便是人間煙火。
“這樣啊。”季平安“哦”了一聲,想了想,說道:
“其實,這種強行規劃的法子也未必適合這個時代,就像這夜市,也只能在富人住戶多的內城開這麼一片,其餘城區便是開了也不很熱鬧,更何況其他州府,除了繁華的江南外,大概都很難推行。國師這樣做,大概還是爲了滿足自己。”
徐修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國師與你說的?”
季平安扭頭,看向女監侯。
夜色下,她身上的官袍變得不再扎眼,更像是一件造型獨特的長裙披風。
素白的臉龐上,鼻子線條優美,脣瓣豐潤晶瑩,一雙眸子黑亮,裡頭映着燭光,睫毛濃密如刷,目光柔和而溫暖。
他說道:“我自己的。”
恩,也是國師的說的……心中補了句。
徐修容嫣然一笑,道:“這般詆譭國師大人,可是不肖。”
季平安笑了:“他不會在意的。”
徐修容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有時候我都疑惑,分明你也只跟在國師身旁短短兩三年,怎麼好像比我還了解他。”
季平安笑了笑,說道:
“可能因爲,你從沒有真正地瞭解他。”
徐修容睫毛眨動,沒有分辨,記憶中好像的確如此,可這世間敢說真瞭解國師的又有幾人?
她搖頭打趣道:
“你這語氣,好像就很瞭解別人一樣。”
別人不敢說,你還是比較瞭解的……季平安想着。
忽然停下腳步,指了指左側的一間小鋪子,說道:
“你不是時候沒吃飽嗎,這裡有皮蛋,吃不吃?”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皮蛋……徐修容心中嘀咕,小腹適時傳來咕唧聲。
後悔不該爲了禮儀,在宴會上不動筷子,這麼一想,蠢吃貨徒弟的選擇纔是正確的。
這時候一個猶豫的功夫,雙腳已經不聽使喚地跟着他走到小店門口。
店主是個平庸的中年漢子,繫着粗布圍裙,面前的鍋裡咕嘟咕嘟煮着粥。
旁邊是熱乎乎的皮蛋,騰起的水汽在燈籠的暖黃光線下氤氳出一片雲霞。
看到兩人走過來,漢子忙起身,熱情地堆笑招呼:
“公子想吃點什麼?給娘子買幾個皮蛋吧。美容駐顏,養血安胎。”
季平安:“……”
徐修容:“……”
夜幕中後者臉龐紅熱滾燙,嗔怒地瞪了季平安一眼,咬牙切齒:“不吃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