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時隔六百年的重逢(萬字大章求訂閱)
鮮少有人注意到,離開的使團遭遇到的這場截殺。
即便是神藏大修士,也不可能隔着這麼遠,觀測到這場戰鬥。
此刻的餘杭城內,伴隨使團的離去,各方勢力也將心思收回。
“張聖,這是我們能蒐集到的,疑似與離陽真人有關的情報。”
墨林駐地內。
高明鏡將一疊紙張遞給站在桌邊繪畫的張僧瑤,後者當即放下毛筆,捧起紙張,一頁頁翻看起來。
片刻後,這位曾經的畫道聖人皺起眉頭,有些失望地說:
“都是些捕風捉影。”
高明鏡苦笑:
“瀾州畢竟不是我們的地盤,這段日子,我們也在關注因峰會聚集而來的外地人,尤其是劍客,但都沒有發現。”
頓了下,他終於忍不住說道:
“或許,離陽真人根本就不在瀾州,也沒有到來。”
這句話他憋在心中許久了。
他很清楚,張僧瑤來餘杭,有兩個目的,一個是代表墨林參與峰會,另一個,便是尋找離陽真人的蹤跡。
但高明鏡對此並不樂觀。
“羣星歸位”進展到如今,九州各地涌現出的重生者越來越多,第一批強者,許多已經恢復到了坐井層次。
這也導致,隱藏變得愈發困難,畢竟低境界的時候,還可以僅憑藉吐納靈素修行,但越往高走,想要提高修行效率,就必須獲取資源。
如離陽真人這般曾經的第一強者,若成功重生,如今總也該顯露蹤跡纔對。
但事實上,卻是毫無蹤跡!
這不免讓高明鏡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可能性:
比如,離陽真人在弱小時期,就遭遇了意外,或被哪一方勢力暗中抓捕,或者更倒黴,重生到了九州某個偏僻角落……
張僧瑤沉默以對,他如何不明白這些?
或者說,也正是心中對這種可能性,懷有擔憂。
所以他才急於尋找離陽的蹤跡,所以他才屢次篤定地說,離陽肯定會出現,與其說,是說給高明鏡等人聽,不若說,是說給自己聽。
“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坐一會。”張僧瑤擺擺手,說道。
高明鏡無奈,只好恭敬告退。
走回庭院後扭頭望着房間裡望着太陽,怔然出神的年輕畫師,深深嘆了口氣。
他的確理解不了張聖的心情,但倘若曾經的摯友,當真無緣相逢,定是一件極痛苦的事情吧。
……
南唐,大覺寺內。
長眉法師再次於佛堂中,等到了佛主的出現。
“有棋盤嗎?陪我手談一局。”
佛主說道,深紅色的僧衣在冬日晴空中格外耀眼。
長眉法師心中訝異,不敢推辭,忙端出棋盤,兩名僧人相對落子,長眉戰戰兢兢,佛主則心不在焉。
整個佛門,也只有長眉等寥寥幾名僧人,棋力可勉強與佛主對弈。
棋局至中段,長眉終於忍不住道:
“佛主在等人?”
佛主輕輕“恩”了一聲,語氣平淡道:
“無漏金剛奔赴瀾州,我總是有些擔心。”
長眉身爲達摩院首座,對佛主安排羅漢,截殺妖族使團一事有所耳聞。
他並沒有詢問佛主爲何做此安排,在他看來,這必然是佛主與南唐國君商討後的對策。
他斟酌道:
“佛主擔心此事被辛瑤光、齊紅棉等人察覺?會對無漏不利?不過以無漏法相之防禦,總還是有一戰之力的。”
截殺一個區區妖族使團,按理說根本不至於出動羅漢堂首座這等強者。
屬於打蚊子用導彈了……
之所以派遣其動手,一個是確保成功,另外,則是擔心如慧明等人一般,派出去的人被“吃掉”。
畢竟不久前,佛主和辛瑤光就在邊境線上“切磋”了一回,顯然,大周對佛門幾次三番的越界行爲,已經極爲不滿。
佛主神色淡然,語氣篤定:
“無漏不會失手的。我擔心的是,辛瑤光得知後,跑過來發瘋。”
是的,在他看來,只要避開餘杭城、御獸宗兩地,在瀾州荒山裡予以截殺,以無漏金剛的戰力。
不可能發生任何意外,就算辛瑤光感知,隔空打出飛劍,也來不及阻擋。
長眉法師無聲吐出一口氣,敬佩地笑道:
“佛主佈置,自然算無遺策,有無漏金剛出手,區區小妖,手到擒來。”
身爲達摩院首座,長眉法師察言觀色能力一流,早已注意到,許是因爲接連兩次被辛瑤光壞了好事的緣故。
佛主近些日子的心情明顯不佳,故而刻意討好。
“啪。”佛主隨意落下一顆棋子,嘴角微微上揚。
……
……
“你若殺她,你會死。”
莽莽荒山中,山頭上損毀的方舟升起濃濃黑煙,一具具妖族的屍體橫七豎八,分散在地上。
在包括慕九瑤在內,僅剩的三個活口眼見死亡降臨的時候,這個突兀的聲音,極不和諧地出現!
霎時間,趴在廢墟般的船艙內的慕九瑤,原本已經閉合的眼睛猛地睜開!
錯愕地望向聲音來處!
只見森林的東方,空間微微扭曲,一個披着斗篷,遮住面部,揹着一把長劍的神秘身影,緩緩浮現。
這道身影出現的極爲突然,毫無生息!
就彷彿一直跟在隊伍後方一般。
正因如此,才愈發令人錯愕。
尤其對方說出的話,更是令人一時捉摸不透。
頹然靠在船艙邊緣,臉色慘白如紙,內腑遭受重創的梅姑這時候眼神猛地一亮!
她不知道來者何人,此刻近乎絕望下,思維也混亂無序,扭頭看向狐長老,眼神中帶着探尋和渴求。
意圖明顯:
是保護我們的同族嗎?隊伍是不是暗中還有高手保護?
而方纔竭力展開青丘夢,卻被羅漢堂首座無情摧毀的老狐狸同樣神魂遭受重創。
癱坐在甲板上,手中的柺杖都掉了,這時候蒼老的臉上同樣浮現茫然。
他不知道這是誰,更不覺得,有誰可以力敵觀天層次的武僧。
他幾乎已經能想到,這個嘗試阻攔的神秘人,會如其餘同族一般被輕鬆擊斃,至於“伱會死”的威脅,更是滑稽可笑。
畢竟,當今天下,有把握擊殺觀天大和尚的,本就寥寥無幾。
然而,讓三名倖存妖族沒想到的是,本來已經準備動手的大和尚竟真的停下了動作。
無漏金剛那黢黑的臉龐上,更是出場第一次顯出了警惕與認真的神色!
饒是他,方纔都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存在。
而且,最關鍵的是,雖然感應不到什麼氣息,但身爲頂級武僧,冥冥中的直覺告訴他,對方的確有威脅他生命的能力!
“來者,何人?!”
短暫沉默,無漏金剛轉身,凌空站在距離方舟數十丈外的森林上空,警惕俯瞰。
而站在他對面的,當然是一路尾隨而來的季平安。
當日與二青定下計劃後,季平安用“千幻”畫卷僞造了自己,真身則利用“太陰”隱匿的力量,悄然避開城中一衆高手的視線,潛伏出城。
提前朝大西洲方向趕來,目的就是及時攔截。
早在昨日晚上,他其實就已經跟上了飛舟,但因爲顧忌距離,穩妥起見,他還是又等了等,想要找一段無人的區域再動手。
結果就撞上了這起襲擊。
當他看到羅漢堂首座出現時,就已經猜出了大概緣由,心中驚怒交加。
佛門的這次出手,屬於意料之外,他想過佛門可能搞事,但沒想到,其會動用這樣粗暴的方法。
而之前占星術並未察覺到,顯然也是因爲這涉及到“佛主”這種“神藏”境界的佈置,而受到了干擾。
這時候,倉促奔來的季平安心情極差,甚至有些後怕。
這是他重生歸來後,極少會出現的情緒,以往的一切波瀾與危險,哪怕是與魏華陽被四聖教追殺那一次,他其實都不曾慌亂。
然而這次,佛門的截殺激怒了他,倘若他來遲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當他聽到詢問後,沒有半點與之交談,廢話的想法,他的舉動很簡單。
便是——拔劍!
這一刻,沒有猶豫,也沒有雙方互相打嘴炮的環節,季平安神識猛地下沉,瞬間勾動懷中的“星辰碎片”。
面對佛門頂級觀天武僧,饒是他,也必須認真對待。
好在,前兩次開啓碎片中力量的時候,他都是“破九”,所以未能真正發揮碎片中蘊含的偉力。
他有些好奇,以自己如今約莫坐井中階的境界,再次勾動這股源自古代“三聖人”的力量降臨。
會是怎樣的效果。
而伴隨他心思沉澱,懷中碎片突兀明亮起來,其中封禁的一股股力量如同狂濤,瘋狂灌入他的軀體。
山林間,風忽然停了。
原本在寒風中搖曳的樹枝停止了擺動,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緩緩升起。
原本因爲僧人的到來,已經嚇得遠遠逃開的動物們,忽然同時朝這邊遠眺,發出陣陣哀鳴,跪地瑟瑟發抖。
殘破的方舟上方,狐長老猝然變色。
在他近乎破碎的瞳孔中,此刻的季平安身上,隱約間倒映升起一道氣柱,直衝霄漢,天地萬物也在與之共鳴。
“天地共鳴……觀天,他也是觀天……”
狐長老失態,原本萎靡下去的精神,也好似迴光返照。
觀天?有觀天強者來救我們了嗎?
梅姑大喜過望,她來不及去思考,對方的身份,整個妖被大悲大喜衝昏了頭。
而躲在殘破的船艙內部,素手攥着殘破窗沿的慕九瑤則是突然有些恍惚。
這一刻,一些埋藏了許多歲月,早已模糊的記憶突兀翻騰。
妖族對氣息向來是敏感的,因此,雖然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但當那個神秘人身軀上氣柱升騰,勾動天象,當其背在身後的一柄大劍開始在劍鞘中瘋狂震顫,彷彿在蓄力,慕九瑤莫名覺察到一股熟悉感。
但又說不清,道不明。
相比於在觀戰視角的三妖,駐足於林中的無漏金剛黝黑的臉龐上,真正浮現出凝重的情緒。
他丈許的,如鐵塔般的軀體表面,有金漆遊走。
裹着明黃色袈裟的上半身虯結肌肉隆起,身上應激般,腳下轟然騰起一圈虛幻蓮臺!
那蓮臺甫一出現,瘋狂旋轉,噴吐出大片佛光,籠罩其全身。
下一秒,毫無預兆,他肚腹間忽然隆起一個“包”,猛地朝喉嚨滾去,撐開大口,怒目圓睜,雙手翻轉間朝外一推!
“哄——”
這一刻,這位羅漢堂首座先聲奪人,身後佛光凝聚出一頭虛幻的怒獅,張開大口,發出狂暴的音波!
佛門獅吼功!
肉眼可見的,以大和尚張開的大口爲中心,一圈圈音浪呈環狀,朝前方擴散,空間掀起褶皺,盪開層疊漣漪!
下方山林瞬間揚起塵土,狂風席捲,一株株大樹炸成碎片,無數來不及逃竄的動物口鼻噴血倒下。
就連土層之下,藏在地底的一些冬眠的蟲子也在睡夢中暴斃!
巨大的吼聲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人的心上!
這一刻,慕九瑤等三妖同時眼前發黑,只覺心臟被一顆無形的大手猛地攥住!
彷彿要被捏爆!
歹毒!
大和尚率先發出獅吼功,既是爲了朝對手發難,更是爲了用音波瞬間秒殺還活着的三個“倖存者”!
完了!
然而這個念頭剛在三妖心頭浮現,耳畔的獅吼便突兀消失了。
狐長老透過血紅的眼珠往外看,驚訝發現自己聽不到任何聲音,就彷彿聾了一般。
無論是吼聲,風聲,還是飛沙走石,樹木斷裂的動靜,都被按了“暫停”鍵!
然而佛門獅吼功乃是直接摧毀的神魂的法門。
不可能存在雙耳失聰,但神智清醒的狀況。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片區域的聲音真的被某種力量抹除了。
看……看……忽然,狐長老察覺到身旁的梅姑猛地推他,他茫然看過去。
旋即,便見整艘破碎的方舟,都被一個渾圓的,由六邊形光斑組成的虛幻防雨罩保護起來。
是那個神秘人!
狐長老於無聲的默片中,看清了梅姑的“脣語”。
而在防禦罩外。
季平安神色平靜地任憑獅吼功的衝擊,然而以他的神魂強度,這種足以震暈坐井境界的聲波,只能勉強在他識海中掀起一點漣漪。
“好……吵。”
下一秒,季平安身後瘋狂震顫的劍鞘終於完成蓄力。
如同逼近極限的火藥桶,那柄他從神女峰帶出來的上品法器長劍如蓄滿能量的勁弩。
劍柄處噴出耀眼的劍氣,於一聲摧枯拉朽的劍鳴聲中,粲然出鞘!
“鏘!!!”
雲層籠罩的山林中,季平安身後一柄長劍拉起長長的尾焰,直衝雲霄,於高空旋轉半圈,繼而如電光般,斬向無漏金剛!
這一劍極快。
或者說,這個世間最快的法器,從來都只有劍兵。
在無漏金剛方甫回過神來時,劍刃便已斬到面前,他臉色一變,近乎本能的雙手合十。
以手掌夾住劍刃。
“呲呲……”耀目的火光從掌間爆出,大和尚猝不及防,被強大的動能推的朝後退去。
而後雙掌爲拳,“叮”的一聲,將長劍擊飛,卻也驚出一身冷汗。
眼神一狠:“原來是道門強人!”
這操控飛劍之法,是道門劍修招牌絕招,意識到對方可能是道門某個大長老後。
無漏金剛意識到今日恐難善了,也乾脆放開戰力,只見他渾身噼啪作響,身後徐徐浮現出一尊龐大的,與他本人有三分相似的龐大法相。
法相如一座小山般,渾身籠罩金光,橫眉立目,只是口鼻眼耳皆被封死。
意爲:無漏。
法相甫一出現,天地彷彿被鎮壓了,大和尚猛地伸展右臂,身後那隻用繩結隨意固定的一柄禪杖出現在手中。
末端月牙鋒銳,劃在空氣中,映出半輪新月。
然而與此同時,站在山林中的季平安突兀消失了。
下一秒,他的身影憑空出現在空中,右手攥住了盤繞飛轉的長劍,眨眼間,以飛劍帶動自身,出現在無漏金剛側身。
季平安反握劍柄,側步一轉。
瞬間,山林上方,一道赤紅的劍氣浮現,其先如一道火光,並不明媚,而後迅速拉出一條細細的紅線。
它並不狂暴,反而顯得有些安靜,相比於那龐大威嚴的佛門法相,與映照天空的佛光,顯得有些不起眼。
然而,正是這一道“細細的紅線”浮現的剎那。
無漏金剛身上,那已經被金漆覆蓋,堅不可摧的腰身上,瞬間凹陷出一道深深的溝壑,隱隱見紅!
破防!
在九州天地間,堪稱神藏境之下,防禦第一的無漏金剛,竟在這短暫的交鋒伊始,便瞬間破防!
破損的方舟上。
伴隨獅吼功結束,那虛幻的防禦罩也隨之破碎開,如同狂風倒卷,三名妖族頓時被餘波炸的七葷八素。
但好在因戰場朝遠處移動,這邊暫時安全了下來。
也得以看清了二者的交戰,在佛門法相出現時,身爲妖族他們感應到了極強的恐懼。
而當那神秘人拔劍,猩紅火光凝爲一束劍氣時,三妖同時怔住了。
“破了…破了……無漏法相被破了……”狐長老難以置信。
雖說世間劍修公認殺伐第一。
但一個照面,便破了無漏法相,這仍舊讓這位狐族長老動容。
“破的好啊,破的好啊!”
梅姑近乎瘋癲地笑了起來,她腦子有些混亂,但卻聽到了大和尚吐出的“道門高人”四字。
“一定是道門,辛掌教派人來保護我們的,一定是!”梅姑篤定道。
這一刻,她彷彿忘記了自己私下對辛瑤光的腹誹和編排,有種劫後餘生的興奮。
然而二妖卻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後,扶着窗框的慕九瑤在看到這紅色劍氣的瞬間,便已如遭雷擊,記憶中的一幕幕,與眼前的戰鬥開始重合。
她的身子在顫抖,無意識地顫抖,輕聲呢喃着什麼,但好像還不敢確定。
半空中。
伴隨紅色劍氣浮現,無漏金剛再次後退,與季平安拉開距離,眼神驚疑不定地看着對方。
身上的傷口,飛快癒合:
“不對,你這劍意,不對……”身爲同層次強者,他的感受更爲清晰,這股劍意與他熟悉的當今道門強者的,源於魏華陽的那一派迥異。
反而充斥着嗜血殺伐的味道,帶着一股只有從腥風血雨中走出,從最殘酷的戰場上走來,才能養成的狠勁。
而且,細紅線模樣的劍氣,這隱隱令他想起了一些久遠的知識:
他這一派武僧,他師父的師父,兩族大戰時期的強者,曾經因追殺離陽而被重創。
後死在病榻上,其臨終時曾將離陽的劍意描摹出來,提供給九州強者,好讓正義之士們,更好地殺死“魔君”。
後來,他也曾從師父手中看過那份染血的筆記,感受過離陽留下的一絲劍意。
而此刻,這個神秘強者的力量,讓他聯想起了離陽。
劍修……血紅劍氣……一個瘋狂的想法涌現。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那人……”
無漏金剛失聲,他不願相信,離陽真人轉世後,已經恢復到了與他同層次的境界。
因這心中的恐懼,他突然暴怒起來,默誦佛文,身後的法相突然開始轉換形態,面相漸漸變得兇狠,暴怒,狂躁,猙獰……
這是法相的第二重形態,也意味着他從防禦狀態,切換到攻伐姿態。
“阿修羅法相!”老狐狸大驚失色,“無漏的二段竟是修羅,他什麼時候修成的?”
妖族的情報中,對羅漢堂首座的描述並沒有這一點。
顯然,阿修羅法相,是無漏金剛隱藏的手段,或者也是靈素復甦後,這段時間才成功修成的。
梅姑嘴脣顫抖起來,彷彿從瘋癲中被驚嚇驚醒了:
“他還能打得過嗎?”
老狐狸說道:
“阿修羅法相主攻殺,此刻的無漏防禦降低,但戰力更強,道門強者修神不修身,最擅長攻伐,但也最不擅長防守,一旦二者僵持下去,無漏金剛可以憑藉自身的底蘊硬抗飛劍,但這道人卻扛不住阿修羅禪杖!除非……”
“除非什麼?”
“速戰速決!”老狐狸突然扯着嗓子大喊,“趁着法相切換,將其擊退,以攻爲守!”
以攻爲守?季平安聽着身後蚊吶般的嘶吼,嘴角哂笑。
如果老狐狸能意識到他的身份,大概就不會喊出這句話,因爲在離陽真人的字典裡。
從來沒有“防守”二字。
從他被九州通緝,被迫在兩族間遊走,時刻生活在被追殺的陰影中的時候開始,擺在他面前的就只有殺出一條血路。
也正因爲那無數場殺伐,他才能在短短的百年間,從一個並不算驚豔的修士,一路踏過無數屍體,走到巔峰。
這也造就了他獨一無二,獨步天下的“離火劍意”。
感受着體內已經開始倒計時的,即將散去的力量,季平安擡頭望向稀薄雲層上,東方那顆冉冉升起的太陽。
“差不多了。”他說。
“什麼?”轉換爲阿修羅形態,正處於暴怒狀態的無漏金剛心中突兀緊張。
竟硬生生止住了攻擊慾望。
季平安這時候已經落在了地上,望着同樣雙腳踏足地面的武僧,說道:
“若是我巔峰時期,殺你易如反掌,但現在……必須承認,還是差了些,就連將你送回家去,也需要一點點時間。”
無漏金剛眼皮直跳,愈發不安,他側目望向東方。
天色早已大亮,只是太陽之前藏在雲層中,還不算明亮。
這時候,隨着二人廝殺,攪動天象,雲層正緩緩破碎,一輪已然升起,擴散出大日光輝的太陽劃過天空。
“離火。”
季平安輕聲說道,擡起右手,將那方纔因承載強大力量,強行撕破金身,而已經有所破損的法器飛劍對準大和尚。
下一秒,一縷縷離火從恆星中涌來,瘋狂朝劍刃聚集,那原本破損的劍身變得紅熱,彷彿迴歸了熔爐,即將化成液體。
恐怖的高溫驅散了冬日的寒冷,積雪融化,腳下草木焚燒起來。
“你是……”無漏金剛瞪大雙眼,終於確定了什麼。
而這時候,季平安已經懶得聽他說話了。
他只是平靜地攥拳,重重在劍柄上一槌。
瞬間,裹挾了太陽力量的飛劍爆發出無窮的光和熱,如同一顆小型的行星!
呼嘯着,轟向武僧。
無漏金剛心中警鈴大作,只來得及將雙臂橫放在身前,怒吼一聲撐開一座金鐘。
下一秒,他有如被行星撞擊,瞬間朝後倒退!
身軀在吼聲中一寸寸崩裂,沿着莽莽的荒山,朝着南方大覺寺方向,呼嘯而去。
沿途撞塌了無數大樹,若是從天空俯瞰。
這一刻,無漏金剛硬生生用自己的軀體,在數十公頃的森林中,犁出了一道筆直的,深深的,焦黑的溝壑!
長達十里之距!
而伴隨其遭受巨力襲擊,無漏金剛袈裟被燃燒成黑灰,他身後烙印的一張佛貼瞬間明亮。
燃燒。
在其身後撐開了一道光門,這是佛主爲其準備的,倘若不幸遭遇辛瑤光或齊紅棉,可以撕開光門逃回大覺寺。
可沒人預料到,竟會用在這裡。
……
……
南國,大覺寺。
達摩院佛堂中。
“我輸了,”長眉法師棄子認負,搖頭苦笑:“弟子棋力差之遠矣。”
佛主花白的眉毛抖了抖,笑呵呵道:
“這弈棋雖乃智力之遊戲,然終歸爲計算學問,你若早日破境,棋力自然大漲。”
長眉法師苦笑,他這個達摩院首座,其實與欽天監李國風差不多,都有大量的俗事要處理。
從而拖累修行,無法如羅漢堂首座那般專心修行。
“說起來,這個時候,無漏應該得手了吧。”長眉法師說道。
也就在他話落的瞬間,突然間,大覺寺上空如同被無形的炮彈轟擊,盪開一圈圈漣漪。
引得大羣僧人走出觀瞧。
佛主與長眉也是一怔,忙起身走出佛堂。
繼而,便看到一扇空間門浮現,再然後,一個赤裸身軀,如黑炭般的大和尚轟然砸了下來,將廣場轟出一個大坑!
長眉法師大驚:“無漏?!”
他幾步上前,愕然看到無漏金剛癱坐在坑裡,渾身裂開細密傷口,如同被火烤過一般!
雖看着並無大礙,但儼然脫力了一般,抱着一杆禪杖劇烈喘息。
“是無漏首座!”
“誰人將首座打成這般?”
“莫非是神藏出手?”
轟的一聲,圍觀的僧人們炸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遠處,慧明師徒與布袋和尚也走了過來,竟奇怪的有種心有慼慼然的感覺,同時又覺得肩頭壓力一鬆。
所以,之前從大周逃回來,不是他們實力不行,而是敵人太兇猛!
不然你看,連首座衣服都給人家打沒了。
“阿彌陀佛,大庭廣衆下赤膊如此,羞煞我佛!”人羣中,少年僧人模樣的淨光菩薩大聲道。
然後又對正走來的琉璃道:
“莫要去看,小心壞了戒律。”
戒律麼……琉璃自嘲一笑,心說那東西我早破了許多次了,但也還是停下了腳步,問道:
“發生何事?”
“誰知道呢?”淨光菩薩自從佛心破碎,信奉大乘佛法後,整個人精神狀態都不對勁了,有點神經兮兮的,說話也旁若無人:
“大概是又跑去北邊,給人丟回來了吧。無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琉璃沒搭理這個腦子有些問題的傢伙,這時候,看到無漏金剛已經披上了弟子送上的袈裟,從坑裡走了出來。
而神識感應之下,琉璃突然如遭雷擊,愣在原地!
這股劍意……
“離陽!”琉璃心中近乎本能喊出這兩個字,整個人如同被法術懾住了。
所以……他回來了嗎?
已經,回到大周了……嗎?
佛主並沒有注意到琉璃的變化,他在看到無漏模樣的瞬間,臉上的笑容便徹底消失了。
“你遭遇了誰?”佛主死死盯着無漏。
他很確定,這傷勢並非來自他已知的任何強者。
無漏金剛羞愧而驚悸地垂下頭,顧慮周圍視線,只用神識傳音,吐出了那個名字。
旋即,長眉法師注意到,佛主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無比。
……
……
山林間。
當無漏金剛跌入空間通道,躍遷回南唐。
季平安身上的,從碎片中借來的力量也緩緩消失。
到如今,他三次從碎片中獲取力量,三次也都消耗光了。
然而他並不覺得可惜,甚至還有些痛快。
當了太久的國師,他已經習慣了那種悠然文雅的狀態,已經很多年,沒有酣暢淋漓地打一次架了。
險些忘記,他曾經也是一個極有武人氣息的劍道修士。
“可惜,還是沒斬殺人頭。”季平安略感惋惜,不過無漏若真的這般容易就掛了,那纔不合理。
“這邊動靜這麼大,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引來各方關注了。”
季平安有些頭疼,在他原本的計劃中,偷偷將人帶走,甚至並不準備暴露身份。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面對無漏金剛,他只能選擇啓用“離陽真人”的馬甲,來掩藏“大周國師”的存在。
搖了搖頭,季平安轉身朝山頂的方舟走去,他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
而這時候,伴隨戰鬥的結束,目睹季平安一劍將羅漢堂首座轟回南唐的壯舉。
狐長老與梅姑已經震撼的無法言語。
連季平安走過來,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然而季平安壓根也沒看他們一眼,而是徑直走向了殘垣斷壁中,那一道紫色長裙。
此刻,慕九瑤靜靜站在艙內,整個人臉龐呆呆的,她咬着泛白的嘴脣,眼眶裡蓄滿淚水,用沙啞的聲音說:
“是你……”
季平安沒有掀開斗篷,只是恩了一聲,用刻意改變過的聲音,說道:
“是我,離陽。”
不需要其他驗證。
當季平安使出只有離陽一人會的“離火劍意”,他的身份便已不言自明。
慕九瑤淚如雨下!
這一刻,她彷彿回到了當年,當年也是這般,自己與二青遭遇了強者的圍殺,在即將死去的時候,被突然闖入的離陽救走。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慕九瑤哽咽着說:“我說過,等戰爭結束,若我不死,會來中原找你。”
頓了頓,她破涕爲笑:“你看,我做到了。”
這一刻,金色的陽光灑在這朵蘭花妖白淨的臉龐上,燦爛極了。
旁邊,剛剛回過神的老狐狸與梅姑則如同見了鬼的神情,完全被“離陽”二字給驚呆了。
他們這時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眼前的神秘人,竟然是轉世的離陽真人。
也終於明白,一開始那句“你若殺她”的緣由。
梅姑臉色瞬間慘白,看着二人重逢相擁的一幕,起身,悄悄地試圖逃走。
然而季平安很快轉過身來,對她道:“去哪?”
梅姑渾身一顫,臉上擠出討好的笑容:
“你們忙,我們就走了。”
這一刻,她之前對離陽各種惡意的編排,似乎都忘記了。
季平安搖頭說道:“你不用走了。”
下一秒,他動用星官力量,操控梅姑體內血液,衝擊她本來就已經瀕臨報廢的大腦。
這頭梅花妖精瞬間生機斷絕,噗通倒下。
老狐狸苦笑一聲,對這一幕似乎早有預料,當意識到對方是傳說中,與妖族有大仇的離陽真人,他就已經放棄了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預想中的死亡並未到來,季平安瞥了這頭重傷的老狐狸一眼,說道:
“走吧。”
然後,他就真的牽起慕九瑤,以遁術離開了。
只剩下老狐狸怔然坐在廢墟中,好一陣,他才苦澀一笑,明白了對方放過自己的原因。
離陽需要留自己這一個活口,將佛門這個兇手曝光出去,而不是將再次讓離陽背鍋。
至於帶走慕九瑤,可能引發妖國國主的憤怒……對方在乎嗎?
老狐狸搖頭嘆息。
靜靜坐在廢棄的方舟中等了許久,終於看到西方有前來接應的妖族強者,姍姍來遲。
……
而在更早些時候,遠離戰場的方向。
季平安解除遁術,慕九瑤也紅着臉,被他放了下來,啐道:
“遁術非要這樣帶人嗎?”
季平安裝作沒聽見,朝林子裡吹了聲哨子:
“出來吧!”
剎那間,一道青色的虛影撒歡一般從林子裡鑽出來,四肢用力,眼泛淚花,噗通一聲撞進慕九瑤懷裡。
二青眼淚汪汪,將自己埋在柔軟中,嚶嚶哭泣:
“小姐,二青可找着你了!”
慕九瑤先是一怔,繼而驚喜地叫了起來。
她沒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然在短短的時間內迎來了戲劇般的轉折,先是再次與離陽相逢,掙脫囚籠,重獲自由。
緊接着,又與二青重逢!
這一切太過虛幻,讓慕九瑤只覺一陣不真實感,生怕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場夢。
她抱着二青,扭頭望向帶來希望的離陽,忽然注意到他始終蒙着面,不禁奇怪道:
“現在還需要遮面了嗎?”
“……”季平安委婉道:
“我現在的樣子,和當年不一樣了。”
慕九瑤笑道:
“可我在意的,從來都不是外表啊,難道你這輩子生的醜?”
倒也不是……就是怕你尷尬……季平安猶豫了下,說道:
“你先做好準備……”
慕九瑤笑着搖頭,用極爲認真的語氣說:
“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在……”
季平安默默解開了面罩。
慕九瑤聲音戛然而止,見了鬼般,一雙漂亮有如秋水般的眸子,呆呆盯着眼前的年輕人:
“你……你……”
這一刻,慕九瑤腦子裡前些天,在陰陽學宮裡與季平安見面的那一幕幕,以及心中的想法如跑馬燈般閃過。
她突然明白了,爲何當時季平安會盯着她看,會單獨將她叫出去說話。
又爲何奇奇怪怪的結束……
一切都恍然大悟。
原來自己,只差一點點,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給他,而自己當時還滿心思想着跑……
冬日的寒風裡,慕九瑤的一張臉蛋肉眼可見地染紅,如同煮熟的雞蛋,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季平安就這樣促狹地看着她:
“慕姐姐,你快說句話呀。”
“我……”慕九瑤語塞,忽然機智地用手偷偷掐了下二青的屁股蛋,小狐狸正哭的痛快,突然屁股蛋遭到襲擊,嗷了一聲:
“小姐,你幹嘛……”
慕九瑤捂住小狐狸的嘴,轉移話題:“我們接下來去哪?”
季平安早有準備,微笑道:“回城!”
……
萬字大章補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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