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安再一次站在宇宙星空裡,腳下是密佈花紋的,似岩石,似金屬的堅硬地面。
四周是無盡的虛空,閃爍源自億萬光年外的星光。
他靜靜仰起頭,望着前方那一扇巨大而高聳的石門,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這麼久沒有變化了,難不成要打開了?”
“等等,說起來……這不會與我使用掉了那份力量有關吧。”
季平安很難不進行此類聯想,畢竟,他進入這個怪異的地方已經兩個月,但始終沒有變化。
卻就在他白天時候,使用掉了其中蘊含的,那一份幫他短暫晉入觀天境界的力量後,這裡卻有了反應。
未免太巧。
“不是吧……”
季平安頓時就有些難受,這麼說,豈不是說他倘若早些用掉,就能早一步引發變化?
但這個邏輯也不對,畢竟那份力量也是最近才掌握的,之前還處於封印狀態。
“不管了,先看看吧。”季平安將雜念摒除,邁步走到石門前。
在這個寂靜的地方,行走的時候沒有半點聲響。
而當他來到石門前,細細觀察後,果然發現,原本緊閉沒有半點縫隙的門縫,有了打開的跡象。
更有熹微的白光從門縫中透出。
季平安擡手嘗試推動,可卻再次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阻力。
就像,每一次從碎片中獲得力量後,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才能掌握一般。
這一刻,他清晰地接受到了一股信息:
想要真正推開這扇門,還需要一小段時間。
同時,他也獲得了一種新的體悟:
等門後的阻力散去,當他真正可以進入這扇門時,他將獲得更多的,使用這地方的“權限”。
“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想要打開這扇門,需要三把鑰匙,每一把鑰匙,對應三枚碎片的融合。我過去每融合一次,就獲得一把鑰匙,即那一股力量,當我將力量使用在自己的身上,則意味着,我的身體獲得了鑰匙的加持?”
季平安試圖用通俗易懂的比喻,來解釋這件事。
隱隱的,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不久之後,當他真正進入這扇門,或許就可以解開“羣星歸位”的真相。
“要不要再推演一次?”季平安心血來潮。
他嘗試過多次,用占星術推演門後的畫面,但都失敗了,但這次既有所變化,沒準能占卜到一些東西。
沒有猶豫,他當即開啓占星術,周身倏然浮現一個巨大的星盤。
與此同時,這片宇宙深空中的無數星辰,竟也開始移動,恍惚間,一座模糊而龐大至極,幾乎籠罩整座空間的“星盤”虛影浮現。
季平安詫異至極,這是以往沒有發生過的畫面。
他當即進行嘗試,但對“石門”的占卜,依舊失敗。
“果然……”
沒有太多沮喪,季平安轉換思路,開始嘗試對自身進行占卜,當即,一些混亂而破碎的畫面爭相奔涌入腦海。
他愕然發現,當他在這處空間中開啓“占星術”,所能發揮的威力,遠超本體。
雖尚不能與自己巔峰時期相比,但也堪比觀天!
“異變後,我的占星術也獲得了加持?”
季平安眼睛一亮,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雖然每次進入這裡,都因神魂的劇烈消耗,而無法駐足太久,但能提升占星威力,也值得了。
只是,伴隨他開始翻閱那些未來畫面,季平安表情沉凝下來。
他捕捉到了一些令他不安的信息,但許是涉及層次太高,模糊不清。
就在他準備繼續的時候,眼前一陣發暈,整個人被“踢”出神秘空間。
房間內。
季平安猛地睜開眼睛,額頭沁出冷汗,他仍舊盤膝坐在觀星臺內,腳下是被褥,外頭是漸漸西沉的落日。
“咚咚。”忽有敲門聲響起,季平安忙擦去汗水,說了聲進。
徐修容推門而入,手中拎着食盒:
“師尊,方纔道門發來邀請,確定了明日午時峰會召開,您真的不去嗎?”
季平安搖頭,微笑道:
“不必了,你代我前往即可。”
所謂峰會,並不是說,真的有很多大事要開會討論決定,而是一個儀式,表達正式結盟的態度。
至於具體後續,都是私下談。
徐修容代表足夠,他沒必要過去,何況……
“我明天閉關,專心修行,如無大事不要打擾。”季平安吩咐。
他準備花一天時間,藉助星辰碎片進行占星,以確定他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命運。
……
……
當晚,季平安沒有再出現在衆人眼前。
而城中關於白天離陽疑似出現,與無漏金剛大戰的消息,則迅速在餘杭江湖傳開,引發劇烈轟動。
據說,以張僧瑤、魏華陽爲代表的多股勢力,進行搜尋,但都沒有找到離陽的蹤跡。
此外,張僧瑤與魏華陽這對曾經的好友,也進行了一次見面,初步達成了兩大門派的合作。
但據知情人說,不知爲何,華陽掌教似乎心情不佳,有人猜測,乃是與離陽真人現身有關。
總之,亂糟糟的衆說紛紜並沒有影響“峰會”的召開。
翌日。
在城中百姓們照常生活的時候,餘杭的上層已是全力籌備,確保峰會召開順利。
峰會地點在三清觀。
上午時,以陳院長爲代表的書院、張僧瑤代表的墨林、許苑雲代表的御獸宗,以及姍姍來遲的徐修容,共同抵達道觀。
而後,在無數人關注中,進入了單獨開闢的“會場”。
與此同時,學宮內,季平安也穿着黑色繡白色星圖的“法袍”,一步步走出門,來到了觀星臺頂。
將一件件輔助占星的法器,依次按照陣型,擺在頂部,之後自己盤膝坐地,閉目將心神沉入碎片空間中。
在他閉上眼睛前,短暫擡頭望天,今日的餘杭晴空萬里,沒有半點雲絮,一輪太陽高懸穹頂,是隆冬時節難得的大晴天。
然而不知爲何,他總覺得日光有些過於刺眼。
……
裴家。
大宅內,當初妖族禍亂的痕跡,已經蕩然無存。
作爲江南第一大族,裴氏在過去了一年裡,經歷了多輪動盪,家主險些死去。
但這一切,都伴隨裴武舉晉級“觀天武夫”,迎刃而解。
並隱隱迎來了新的巔峰。
佛堂內,原本擺放佛像神龕的供臺上,如今已是清一水的祖宗牌位。
李湘君一身華貴長裙,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默默誦唸“祖宗保佑”。
而後起身,轉回頭邁步走出門檻,在一大家子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心情大好地在花園中散步。
走了幾步,就看到梅園中,小兒子裴錢正穿着薄衫舞劍,嘿嘿哈哈,好不氣派。
旁邊,裴秋葦這位第一才女,捧着書卷坐在亭中讀,畫面和平而美好。
“娘,”看到李湘君到來,裴秋葦起身,盈盈笑道,裴錢也放下劍,看了過來。
李湘君笑眯眯頷首,感慨道:
“今日果真是個好天氣,都在房中憋壞了吧。”
裴秋葦笑道:
“今日日頭着實刺眼呢,若不是時節不對,還以爲回春了呢。”
李湘君看着府中一片欣欣向榮,感慨道:
“許是城中有強者坐鎮,連老天爺也都安心呢。”
經過“雪災”,府中這些錦衣玉食之人,都知道了“安全”的重要。
尤爲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
裴秋葦笑着點頭,母女二人攀談起來,裴錢偶爾插嘴。
許是年關將近,這時候也難免回憶過往一年,母子三人,口中提到最多的一個名字,反而是“季平安”。
畢竟,且不談季平安做出的那些事,單是幫助裴武舉晉級,便已然是整個家族的恩人。
而就在三人商議,等過年時送上怎樣的禮物纔好時。
突然間,在旁邊站着侍候的丫鬟家丁們,忽地感覺整個園子的光線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
“啊!夫人……你們看!”
驚呼聲中,李湘君母子錯愕擡起頭,望向湛藍的天空,繼而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正午時分,那升到天空正中央的太陽,忽然光線飛快黯淡下來!
……
三清觀。
峰會正在召開,然而就在陳院長髮言完畢,辛瑤光準備開口的時候。
突然間,在場所有強者同時變色,察覺到了天地靈素的劇烈變化。
“怎麼回事?”
徐修容身爲星官,對星辰的變化感應最爲明顯,這時候只覺體內的力量都在衰弱!
沒有猶豫,辛瑤光瞬間陽神出竅,穿過屋頂,來到餘杭上空,而其餘強者,也各在施展術法神通。眨眼功夫。
餘杭城上空,辛瑤光、陳夫子、徐修容……等一衆強者,凌空而立,繼而臉色驟變!
只見,目之所及之天地,光線迅速黯淡。
原本熱鬧繁華的城中,無數百姓駐足擡頭,驚恐莫名,有人驚呼,有人跪拜,如見恐怖。
辛瑤光擡起頭,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死死盯着無盡的高空上,那一輪照耀九州無數歲月的太陽,如同一團燃盡的火,正迅速地黯淡。
變成了一坨模糊的紅色,如同鐵匠鋪裡燒紅的烙鐵,之後無聲無息,徹底失去了光芒。
這一刻,太陽熄滅,星辰也近乎於無。
整個九州陷入黑暗!
……
神都。
伴隨黑暗的降臨,整個皇宮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元慶帝從御書房中剛走出,就看到世界陷入黑暗,耳畔只有無數聲尖叫,嘶喊,伴隨着驚恐的叫嚷聲。
這一刻,掌控朝堂的皇帝心神震動,先被恐懼懾住,繼而渾身龍袍突兀亮起,一條五爪金龍散發出迷濛光輝,在他身上游動。
照亮了周圍區域。
元慶帝厲聲大吼:“點燈!”
周圍陷入驚慌的宮女太監們這才如夢方醒,藉助龍氣映照的光輝,迅速取出燈籠點燃。
而整個皇宮範圍,那些訓練有素的御林軍,也在擁有夜視能力的大內高手的幫助下,很快地掌控了秩序。
在城頭上點燃了一團團火把。
皇宮中,並不缺火燭,而隨着燈火陸續亮起,元慶帝登高望遠。
只看到偌大的神都城,一眼望去,漆黑一片,只有少部分地方陸續亮起燈火,而最爲耀眼明亮處,倒是要數欽天監的觀星臺,以及青雲宮大殿。
“陛下,天象異變,只怕有禍事……”有太監許是過於驚恐,喊道。
元慶帝暴怒,親自從身旁衛兵腰間拔劍,一刀砍去。
慘叫聲中,鮮血飈射,隨着人頭落地,周圍鴉雀無聲。
“膽敢妖言惑衆者,斬!”元慶帝眼神森森,掃視周遭。
等控制住局面,他將劍一丟,大聲道:
“擺駕,太廟!”
不多時,元慶帝再一次抵達太廟,命令其餘人留在外頭,自己親自持握火把,匆匆進入大殿。
而當他來到殿外,主殿紅色的門轟然打開,裡頭燈燭明亮,一個個牌位劇烈抖動。
隱約間,元慶帝好似看到一雙巨大的眼睛,浮在殿宇上,眺望高空。
嚇得他渾身打了個寒戰,下一秒,那幻覺又消失了,太廟依舊是燈火通明,帶給他無盡的安全感。
“老祖……”他張了張嘴。
供桌上,歷代神皇的牌位中,有聲音傳來:
“你是來問這黑日如何?”
黑日?元慶帝怔了怔,對這個用詞略感古怪,但還是點頭,驚慌道:
“這太陽如何熄滅了?”
那聲音沉默良久,只是疑惑說道:
“時間提前了……”
……
南唐,大覺寺。
當太陽熄滅,九州陷入黑暗時,唐國境內也無法置身事外。
剛因昨日無漏金剛之事而顯得動盪不安的佛寺內,無數僧人走出,眉心燃起佛光,聚集在庭院中,不安地議論着。
“佛主,大日異變,大日……”達摩院首座匆匆奔向佛主閉關之地,口中叫嚷着。
可下一秒,他頓住腳步,因爲佛主正靜靜站在佛殿屋檐下。
漆黑的世界裡,整座佛堂燈火通明,那一尊大佛金身散發出輝煌佛光,令人心生安寧。
身披紅色僧衣,眉毛花白,手持銀色珠串的老僧靜默地望着太陽的方向,沒有半點表情。
卻好似天地間,唯有他一人般,令人望而卻步,不敢出聲打擾。
佛堂的火光透出,照亮了他身上袈裟,那大紅色,彷彿要燃燒起來一般。
“阿彌陀佛。”
佛主低聲唸誦了佛號,旋即收回視線,臉上既滿含凝重,又帶着一股覺察宿命般的悲憫:
“我感受到了佛陀的目光。”
“什麼?”長眉法師愣住。
佛主再次說道:
“佛陀注視着伱,注視着我們,祂必不使衆生陷於永夜。”
彷彿爲了印證他這句話般,那漆黑無光的天穹中,先是陸續有一粒粒星光亮起。
然後,那漆黑之地,漸漸勾勒出一塊圓潤的,紅熱的光斑。
而後,那光斑再次一點點散發出熹微的光芒,如同太陽初升,或者某種“重啓”,世界正一點點,重新恢復明亮。
長眉法師虔誠地望着這一幕,從未感覺光明如此珍貴。
而當他再次看向佛主時,卻發現老僧已經轉身,默默走向了佛堂。
有那麼一瞬,長眉法師隱約發現,佛主深紅色的僧衣好似染綠了一角,金身佛陀也有些黯淡無光。
但這也只是一瞬,更像是光線變幻的錯覺,而後,長眉法師就聽到佛主的聲音傳來:
“我要去劍場一趟。”
劍場?
長眉愣了下:“您要去見大劍宗麼?”
……
……
這場黑暗持續了約莫不到一炷香,然後便恢復如常,太陽仍舊光耀大地,天空碧藍如洗。
整個九州恢復了秩序。
彷彿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然而這次事件在凡人中造成的影響,必然遠超當初的“羣星歸位”。
學宮,觀星臺上。
季平安盤膝而坐,靜靜地直視頭頂太陽,眼睛一眨不眨,直到迎風流淚,眼眶通紅,近乎失明。
他臉上始終保持着一種莊嚴的神色。
在太陽熄滅的時候,潛心在碎片空間中的他,就已經清晰察覺到了變化。
因爲那時,他身處巨大石門之下,發現周遭整個宇宙都在劇烈閃爍。
他也因此被“踢”出了那片空間,目睹了太陽熄滅與重啓的全過程。
他對失去光輝的太陽並不陌生,因爲他曾經看過類似的景象。
就在春夏季節,當他取得大賞魁首,在神都的欽天監,那一座遠比餘杭這座更加巍峨,更高,更龐大,有一座巨大陣法加持的觀星臺上,對“羣星”進行觀測時。
他曾看到過一輪怪異的月亮。
而今天,他看到了同樣神秘的太陽。
不止如此,當黑日降臨那一刻,許是因爲受到了擾動,他的占星結果變得清晰了許多。
也看到一些以他如今的境界,本不該能占卜看到的結果。
那是對他接下來一段時間命運的占卜結果。
大凶之兆!
忽然,一道碧綠色星光奔來,潰散間,一身監侯官袍的徐修容走出,臉色凝重而焦躁:
“師尊,剛纔那是……”
季平安搖了搖頭,語氣平靜道:
“不知道。但既然羣星歸位都曾發生,太陽短暫熄滅又有什麼驚奇的?”
徐修容大爲慚愧,心想不愧是國師大人,真不愧界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強者。
然而她並不知道,季平安之所以這副平靜神態,除了的確心境超然外。
還有一點就是……他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點懷疑,太陽是他給整滅的……
畢竟,自己剛纔在星辰碎片空間中,推演的的確比較用力……
可是,自己在碎片空間中的操作,真的能影響真實的宇宙星空嗎?
季平安沉思良久,想不出個答案,索性不想,問道:
“其餘人如何?”
徐修容說道:
“都很震撼,這件事太大了,各派強者都有些擔心,接下來九州會再起變動,就像上次靈素復甦一樣,所以都急着各自回到自家宗門總部去。”
不意外。
畢竟發生這種大事,在誰都摸不準接下來有什麼變故的前提下,回家守塔是本能反應。
何況峰會雖然匆忙,但起碼也已經舉辦了……按照原計劃,峰會召開後,也會陸續散去。
季平安點了點頭,語出驚人:
“我準備離開餘杭一段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