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二年,初春。
周朝,神都。
“咻!”
一隻黑色雨燕飛過繁華似錦的長安街,飛過香火鼎盛的青雲宮,最終落在欽天監一座素雅二層小樓上。
屋檐雨水滑落,摔打在撐起的窗板上,“啪”地炸成數瓣。
茶室內,兩道人影正在對弈。
啪!
身披畫師長袍的張僧瑤落下一枚棋子,有些幽怨地說道:
“你知我夙來不喜歡這些繁瑣俗事,便是要畫,修書一封便好了,何必非要我跑過來?”
坐在這位畫聖對面的,是一道穿着玄黑色爲底,點綴繁星圖案長袍的年輕人,這時候聞言笑呵呵也按下棋子,說道:
“自去歲大戰結束後,九州成了個爛攤子,神皇那廝忙的團團轉,一直拖延着也沒個正式的登基儀式,這好不容易,如今天下格局基本安穩下來,以他的性格,自然要大操大辦。
要的自然也不只是一副登基時候拿來記錄的畫,更要的是你這位畫聖親自到來的排場。”
說話的,自然便是季平安了。
距離當初那場穹頂之戰,已經又過去了大半年,整個九州,也終於再次恢復了和平。
伴隨四聖的死去,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劍消失,他運轉紅塵仙級別星官術法,配合星辰碎片補天,終於成功將穹頂大陣恢復到了原本的模樣。
而佛主、妖國國主的死亡,也自然代表着兩國的戰敗。
那一日,大周乘勝追擊,往南,一路打到了南唐的國都,佔據了大覺寺。
往西,一路打進了妖族大西洲腹地,逼迫妖族再次低頭。
創造了從未有過的大勝,神皇沒想到自己死了這麼多年後,竟然還有機會把當年的戰爭續上。
這一次,沒了佛門的撐腰,南唐徹底落敗,國君入獄,唐國成爲了大周的又一個州府。
至於妖族,雖然礙於實際情況,無法收入版圖,但也給神皇以強硬姿態,設置了個“西洲都護府”出來。
而北方蠻族……就完全沒什麼提的必要了,反正蠻王被廢掉了修爲,丟入了寧古城,據說被那裡的蠻族罪民欺負的吃了上頓沒下頓。
修行江湖內,格局也是大爲改變,戰爭後論功行賞,有了季平安這個紅塵仙坐鎮,欽天監儼然成了九州第一大派,沒有之一。
監正是不願管理宗門事物的,所以跑得飛快,在上個年末的時候,就學着季平安,再次跑去江湖中化凡去了。
走的時候,給徐修容開玩笑,要他也學着國師,找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娶了,這令單身了一輩子的監正大爲尷尬。
李國風堅定地拒絕了繼任監正,按照他的說法,自己爲了支撐門派,犧牲了修行的時間,如今門派空前繁榮,他自己也該去重新撿回追尋大道的夢想了。
徐修容仍舊對這種事不感興趣,本想推給其餘三名監侯,結果一羣人竟然誰都不願意接手,搞的徐修容趕鴨子上架。
這個當初最不擅長鬥爭的女監侯,稀裡糊塗,反而有望成爲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監正了。
也是神奇。
道門沒什麼大變化,仍舊交給辛瑤光執掌。
魏華陽在得知季平安沒死,而且晉級了紅塵仙后,憋了一股氣,拉着他一口氣探討了一個月的大道,差點把他吸乾,然後女掌教樂滋滋去琢磨開闢自己的道路去了。
御獸宗比較尷尬,因爲在最後決戰中,被妖祖影響,沒能參戰,齊紅棉引咎辭退,正式將御主的位置,轉給了許苑雲。
小許本來懶得接,但考慮到要有個身份,能與魏華陽鬥下去,所以還是欣然同意了。
陳院長在最後一戰中有所感悟,雖然隨着穹頂重啓,天地靈素飛快下滑,但這個老滑頭運氣倒是好,趁着最後一波紅利,成功晉級神藏境界。
只可惜,因爲季平安的存在,這個晉級好像也沒多大意義。
墨林依舊歲月靜好,倒是沒什麼變化。
佛門遭到史詩級削弱,但季平安還是將其傳承保留了下來,並將刺頭拔出後,將琉璃扶到了“佛主”的位置上。
琉璃也成爲了首個觀天境界的女佛主。
同時,淨光菩薩對此舉頗爲支持,並得到了琉璃的幫助,正在一個勁地宣揚那套大乘佛法……
而琉璃成爲佛主後,做的第一件事,則是將雪庭的屍體,接回了大覺寺。
是的,雪庭終究還是沒熬過這個冬天。
不過他的遺願卻達成了——伴隨佛門成爲大周勢力的一部分,被改良後的大乘佛法,終於可以傳播開。
他生前未能做到的事,在他死後,完成了。
至於對妖國的處理方案,季平安照貓畫虎,同樣扶持慕九瑤成爲了新的妖國女國主。
妖國長老們自然不服,於是季平安親自走了一趟,與長老們談了談,後者便欣然接受了。
而對於這番操作,神皇私下裡,與陳玄武、衛無忌等人酒後評價說:
國師壓根不是爲了穩定兩方勢力。
而是故意將他那些紅顏知己拆開,放在不同的地方,防止女人撕逼……至於其他的熟人,也各自都選擇了自己的,新的人生。
“行止師兄在神都住下了,目前給劍靈陪着,正在適應新的時代。”
“江春秋回到了江湖,盡顯天倫之樂,據說江小棠懷孕了,他要報玄孫了。”
“雪姬還在餘杭,說是呆慣了,懶得動,你說要是大家都像小雪一樣懂事,該有多好……”
“夜紅翎接任了大東神將的職位,我就說這丫頭潛力十足。”
“齊念回了劍場,大劍宗死後,他還是惦記着,我想了想,這樣也好,讓他照看着,也算盡一份恩情。”
“裴武舉到處找人比武,前段時間跑到雲槐書院,給小陳揍了一頓,在家養傷呢。”
“遊白書最近搞了個學堂,籌備重新把書家這一脈振興起來。”
“布衣神相不知道跑哪裡去騙人了,他這人就喜歡這些,不着調。”
“對了,我們欽天監的小天才,洛淮竹最近修行有瓶頸了,要不你幫着指點下?順便再指點下沐夭夭那蠢丫頭。啥?爲什麼我不幫?我算認清了,我就不適合教弟子……”
茶室內。
早已相認的兩名老友,一邊下棋一邊閒聊,末了,張僧瑤投子認負,搖頭道:
“不玩了,下不過你。晚上一起去吃酒如何?”
“晚上啊……”季平安面露難色,“只怕不行,今天晚上按照日程表,我得去妖國陪慕九瑤採茶。”
“?”張僧瑤頭頂緩緩飄起一個問號。
季平安苦着臉,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本子,展示給他看,只見這赫然是一本日曆,每一頁上,都寫着一個女子的名字:
“華陽說,她要公平競爭,所以我那五個紅顏將我接下來的日子承包了,按照順序輪換着,每天陪一個人,反正我趕路也快,說比賽看誰能最後獲勝。”
張僧瑤翻開日曆本:
“今天陪慕九瑤去妖國雪山採茶,明天去餘杭陪雪姬去逛夜市,後天去御獸宗陪許苑雲喂鴕鳥,大後天去南州陪琉璃抄寫經書,大大後天回神都陪華陽買女紅……”
畫聖默默合上本子,用一種既憐憫又嫉妒的目光看着季平安:
“保重!”
季平安一臉生無可戀,看了眼時間,搖搖頭起身:
“我該動身了,哦對了,今天監裡有新生員來,你幫我照看下。”
張僧瑤奇道:“新生?”
……
……
欽天監內。
今日,早已換上了司歷官袍,眼下執掌整個欽天監日常公務,在神都也是地位超然的前博士,黃賀在自己的監舍內,收到了徐修容委派來的一個任務。
據說,有一位國師舉薦的生員前來報到,要他接待下。
“國師又舉薦人了?”
黃賀有些驚訝,但想到國師大人過往舉薦的記錄,也就不意外了。
走在欽天監的街道上,沿途的星官皆朝黃賀行禮,尊敬而豔羨地稱呼:“黃司歷”。
欽天監內,流傳着一個傳說,即:
如今手握大權的黃司歷,當年只是個沒有修行資格的博士,卻因成爲了國師的童子,纔有了今日。
更有傳言說,別看黃賀只是司歷,品秩不高,但便是當朝宰相,面對黃司歷也是客氣有加。
黃賀對這些議論向來不曾理會,他很清楚自己的一切來自何人,每每想起,唯有感恩。
當他走到欽天監大門的時候,就看到一個披着蓑衣,袍子發白的少年,正站在石獅子旁。
雨後金色的陽光斜斜照在少年身上,有些璀璨。
黃賀恍惚了下,短暫失神,就看到那少年小跑着走了過來,這明顯是個鄉下孩子,風塵僕僕,應該是趕了很遠的路。
臉上帶着鄉民的淳樸,以及一絲堅毅與倔強。
少年揹着個包袱,腰間還掛着一柄用樹枝雕成的木劍。
“您是來接我的嗎?”少年有些期待和緊張地問。
黃賀露出微笑,點了點頭,問道:“你是國師舉薦的學生?從哪裡來?叫什麼?”
少年挺胸擡頭,認真道:“雷州,季家村,季園。”
恰如當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