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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惦記地裡莊稼,因爲那塊地是她名下的,甚至那上萬畝山林及各種出產、一百畝養雞的竹林等,也都是她的,其資財佔了張家產業的一半.
只除了那些木耳場子、田上酒家、山野齋、臘味作坊並雲州新置辦的林地是公中的。
並非鄭家豪富,當年給閨女陪嫁了許多嫁妝,這些都是鄭氏自己經營起來的,連張家和鄭家的發家,她也是功不可沒。
如今,她的產業由王忠和葡萄兩口子打理,除賬目鄭氏要親自過目外,外事大多由張槐代監管,後又漸漸移交給板栗。
山前的四百畝地是跟大片荒山當年一塊買下的,爲的就是出入方便。十年過去,如今,荒山變茂林,荒地也已經變熟地,種滿了玉米、黃豆等莊稼。
午後,山芋地裡一片忙碌,挑山芋藤的,挖山芋的,撿山芋的,連媳婦和小娃兒都沒閒着,不時有漢子將成擔的山芋挑去庫房——竹園邊的溶洞裡存放。
山芋壟溝裡套種了葵花,一根根葵花被砍倒,小簸籮似的葵花盤子也是裝了一簍又一簍,葵花稈則捆起來豎在地頭埂,等曬乾了再弄回去當柴燒。
板栗跟葫蘆等人在地裡來回照看張羅。
讓私塾讀書的娃兒於春耕秋收的季節下地勞作,是張家特意向夫子要求的,一來可讓他們掙些工錢補貼家用;二來也是教導他們重視農耕的意思,便是張鄭兩家的娃兒也都跟着出來一塊幹活。
板栗正掰開一個大葵花盤子讓葫蘆看,說今年的葵花不大好,癟子多,就聽一陣罵聲傳來。
只見山芋地裡,一個腦後梳圓髻的村婆子扭住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娃耳朵,惡狠狠地罵道:“小**。金寶才這點大,就帶他出來幹活,莫不是你心野,自個想出來瘋吧?自己偷懶,讓弟弟挖山芋,真是喪門星養出來黑心爛肝的下賤東西。你瞧瞧——金寶這腳,淌了一碗血哩!要是化膿了,老孃一腳把你腸子踹出來。”
小女娃纖細瘦弱,面色有些發黃,頭上胡亂紮了兩根細辮子。身上桃紅衣褲也已經洗的發白,比水紅還淺。
她被老婆子揪住耳朵,吃痛之下。不自覺就用雙手去護耳朵。
那婆子見了,又伸出另一隻手,用指甲掐住那小手背上的皮,只捻了一點兒,然後旋轉扭動。
小女娃疼得直掉淚。卻不敢大聲哭,只小聲啜泣。
兩人腳邊的壟溝裡,坐着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娃,正捂着腳背哭。原來,他剛纔用小鋤頭刨山芋的時候,不小心鋤到腳背上了。鏟翻了一大塊皮,正流血。
他看見老婆子扭姐姐耳朵,哭得更大聲了。也不知是腳疼,還是爲姐姐捱打哭。
板栗見了這情形,心裡竄出一把火,但他旋即收回目光,跟沒看見一樣。繼續跟葫蘆說話,暗地裡卻對冬子做了個手勢。
葫蘆也不理。淡然對他道:“想是夏天雨水多了的緣故。能有收的就不錯了。我瞧山芋也減產了。”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往另一邊走去。
身後那婆子又嚷道:“留你在家也是吃白食,還不如賣了得幾兩銀子。老孃明兒就喊人牙子來賣了你。”
她一邊罵一邊斜眼偷偷瞟向板栗跟葫蘆,見兩人跟沒聽見一樣,自顧走了,心裡有些失望。
不知這張家少爺爲何又不管閒事了,上回她打孫女的時候,他可是出面護着這賠錢貨的。
這麼一來,她目的落空,心裡更有氣。
這氣自然就出在小女娃頭上了:揪完耳朵後,又甩了她兩巴掌,打得小女娃一屁股跌坐在地裡。
她心裡決定,明兒就喊人來賣了這孫女。
哼!老孃的孫子孫女,老孃想管就管,想賣就賣。就算分開另過,那賤人也甭想當家作主。
小男娃見姐姐被打倒了,哭得更厲害了,顧不得腳疼,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兩娃兒抱在一起。
老婆子見狀,氣得發昏,把小男娃也踢了一腳,罵道:“養不家的小崽子!都是叫那個喪門星教黑了心,不知好歹!”
哭喊聲、叫罵聲引得四周人紛紛側目。
衆人雖同情,卻不敢上前勸,只因這萬婆子的脾性令大夥不敢沾惹,況且人家打自己孫子孫女,若是插手引來一身騷,誰樂意?
冬子跑過去罵道:“死老婆子,在這吵啥?誰許你下地來的?”
萬婆子大聲道:“我管自個孫女不成麼……”
冬子翻眼道:“要管你回家去管,甭在這耽誤人幹活。咱張家也沒僱傭你,你三天兩頭跑來幹啥?”
轉頭對趕來的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瞪眼道:“你咋讓她下地來了?不幹活的人你隨便就放她進來,吵吵鬧鬧耽誤事?”
那人氣極了,伸手去扯萬婆子,一邊道:“都忙着,也沒看見,她就鑽進來了。你這老婆子,趁早自己走,甭讓我動手拖你。”
萬婆子見人趕她,越發生氣了,動手拖起小女娃,罵道:“老孃就不信了,連自個孫女都不能管了。走!這就家去賣了你。”
小男娃拼命抱着小女娃的腿,哭得聲嘶力竭。
萬元剛將一大捆山芋藤拖去地頭埂,好讓人挑走,轉頭就見奶奶又來了,還打得妹妹跟弟弟哭泣不止,頓時,他眼裡迸射出陰沉的光芒。
“奶奶,你咋來了?這還沒到月底哩,等發了工錢,我們就把二兩銀子送去。你放心,就算不給弟弟妹妹做棉襖,也要把銀子湊給你。”
萬元奮力扯開老婆子的手,將弟妹護在身後,一邊對她哀求道。
那婆子一愣,見周圍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她,頓時麪皮紫漲,對萬元罵道:“你個不孝的東西!敢糟蹋老孃,老孃到衙門裡告你,讓你考不成秀才。都是那個喪門星,教出一幫黑心爛肝的小崽子。老萬家倒了八輩子血黴喲!”
她拍着大腿,連說帶唱地哭喊蹦跳。
萬元看着她,表情漠然。
忽然,妹妹招弟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看弟弟。
他見弟弟腳背出血,頓時慌了,也顧不上奶奶,蹲下身幫弟弟清理傷口,見血流得狠了,就想抱他去醫館包紮。
冬子忙從腰裡掏出備用傷藥,遞給萬元,這才包紮妥當。
這時,管事喊了兩個人來,將那婆子橫拉豎拽地拖到地頭埂,往地上一丟,“呸”了一聲,罵道:“天咋不打雷哩!這黑心的婆娘咋不叫雷劈死算了!活着禍害兒孫。”
老婆子聽了,心裡涌起滔天的仇恨:那個賤人,剋死了自己小兒子,竟然還活得有滋有味;自己這個婆婆,卻沒人管,累死累活的,在泥巴里摳出來的錢,還比不上那賤人一個月的工錢多,她想起來心就疼。
她就見不得那賤人過好日子——這都是兒子用命換來的哩!
她就躺在地上撒潑哭喊,說沒天理,她兒子連屍首都不全,用命換來那賤人享福日子云雲。
又說她不守婦道,養人偷漢,把錢倒貼姦夫了,要不,娃們身上咋都沒一件鮮亮衣裳,吃得也不像樣等等。
她到處打聽張家的工錢,算準了那賤人存了銀子,卻在人前扮可憐。
板栗臉一沉,犀利的目光對冬子就射了過去。
冬子心裡咯噔一下,撒腿跑向地頭,一邊喊人道:“把這瘋婆子趕遠些。誰讓你們丟這的?”
轉頭又叉腰對她罵道:“老子活了這麼大,就沒見過你這樣黑心老婆子:兒子用命換來的銀子——張家賠的錢,朝廷賠的錢,全都擄了去。丟下孤兒寡母不管,一個子兒也不把他們,還有臉在這哭!張家瞅他們可憐,幫了一份工,你這黑心老婆子就眼紅了,三天兩頭來打秋風,罵媳婦孫子。”
這些話衆人都曉得,可是萬婆子永遠只說自己的理由,每每讓人聽了氣悶。開始還有人嘲笑她,日子久了,人也都懶得理她了。
今兒冬子又翻出來說一遍,聽在耳內倒有些新意,便都不住用眼光鄙視她。
先前拖她到路邊的兩人見冬子發火,也氣的不得了,又趕來要拖她,要丟到更遠處去。
那婆子卻不依起來,賴在地上喊道:“這路也是張家的?咋不讓人走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板栗大怒:萬家的事,他不好明着插手,再說,那婆子明顯存了卑劣心思,可是,若是辱及張家,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不等他發作,就見萬元揹着弟弟、牽着妹妹去了那邊。
他將弟弟放下,對着老婆子雙膝跪地,道:“奶奶,你別哭了。”又轉頭對着橡園墓地方向喊道,“爹,你放心!就算你不在了,我跟弟妹也一定會好好孝順奶奶跟大伯二伯的。我會好好地給他們送終。爹,你就睜大眼睛瞧好了吧!”
說完,就着泥巴地“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再擡頭,額上破了一大塊油皮,沾着灰塵泥土。
山芋地裡忽然安靜下來,人們都停下手中的活計,看向那少年:只見他爬起身,將萬婆子扶起來,對冬子說了一聲,又回頭對弟妹說了幾句,那小女娃便吃力地背起弟弟跟上,幾人漸漸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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