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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蔥已經躺下了,正昏昏欲睡,聽見孃的聲音,側身叫道:“娘!”
鄭氏上前坐到牀沿上,摸摸她額頭,問道:“好些了?要不要再吃點東西再睡?”
小蔥搖搖頭,勉強笑了下,說道:“我又沒病。就是有點累。才吃的飯,也不餓。”
轉頭見板栗站在牀邊,遂對二人道:“娘,哥哥,我跟你們說,咱別跟周家扯了。哥,你去把爺爺奶奶叫回來。吵得再狠,就算把他們家屋子掀翻了,咱們又能得啥好處?白讓人看熱鬧、說閒話。反正咱們又不跟人做親了,隨他們去吧。”
鄭氏眼中酸澀,微微點頭道:“放心,你爹已經過去了。我跟他說了,咱不跟人吵。那死老婆子昏了頭,咱們要是再跟着打架吵鬧,不管誰家贏了,其實都是輸了——讓自己閨女被人當閒話嚼,那是好光彩的事麼?”
板栗便道:“我去叫爺爺他們回來。”
鄭氏止住他,沉吟了一會,問小蔥道:“閨女,你說實話,真不想結這門親了?這事……”
小蔥不待她說完就道:“不結了。”
鄭氏嘆了口氣,點點頭。
鬧了這麼一出,她也覺得不適合再跟劉家結親了。
倒不是故意賭氣,若吵鬧的是其他人家還好說,這可是泥鰍的外祖家,這門親戚劉家是不可能丟掉的,將來小蔥要如何面對他們?如何面對婆婆?
她之所以問小蔥一聲,也是怕她放不下泥鰍。看樣子,閨女對泥鰍並沒有多深的情義,不過是從小兒一塊玩大的,熟悉些罷了。
也好。這樣一來,就不怕她心裡留傷疤了。
板栗彎腰湊近枕頭,低聲對妹妹道:“你好好睡一覺。起來就啥都不記得了。我跟黑皮叔說了,明兒咱們把後山那個山塘弄乾了,咱們去捉魚去。”
小蔥微微一笑,點點頭。
等娘和哥哥走後,小蔥望着帳頂,那空空的感覺又襲上心頭。
這下好了,她好幾年不用想親事了。
幾年後,泥鰍哥哥也好。敬文哥哥也好,兒子都能滿地跑了吧?
她心中忽然又是一陣酸澀,有一種衝動:要即刻離家。到外面遊蕩個三五年再回來,那時,一切都該物是人非了!
可是,她能這麼任性麼?
思來想去,朦朧中睡去。只見泥鰍迎面而來,她轉身就走。
泥鰍急忙跑到她前面,張臂攔住,委屈地叫道:“小蔥……”
是了,他也是該委屈的,關他啥事哩?
外婆是誰。也不是他能選的。
那也沒法子,他不能選,她能選。她不要那樣的外婆,也不要那樣的婆婆!
丟下泥鰍,她轉身就走,卻見李敬文在前面含笑對她招手。
她止步低頭,再次換了個方向去了。
那天選泥鰍後。她就已經丟開敬文哥了,如今因爲跟劉家鬧翻了。再跟敬文哥接近,她自己也要鄙視自己。
一邊走着,一邊心裡說不出的空落。
忽然間,也不知爲何,她和板栗手拉手沒命的跑,在樹林裡穿梭,樹枝刮在臉上生疼,可是她什麼也顧不得,只是跑。
另一隻手裡軟軟的,低頭一看,原來她還牽着秦淼,秦淼跟着他們跑,一邊不住地哭。
也不知跑了多久,板栗和秦淼都不見了,她被人死死掐住脖子,伴隨着胸腔的閉悶,她絕望地喊:“哥哥——”
可是,喉嚨裡一絲聲音也發不出,她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
板栗帶着冬子,騎馬出谷,來到鄭家。
鄭家廳堂,大門半掩着,中間擺了一隻大火盆,鄭長河老兩口、張大栓老兩口、鄭青木和張槐、葫蘆,還有劉大胖子兩口子、劉三順,以及劉三順的岳丈周矮子,滿滿坐了一屋子。
板栗進來的時候,張老太太正拍桌子罵人:“周矮子,你甭說那現成的好聽話,你婆娘都不露面,賠啥小情兒?”
原來,周矮子雖然也想跟劉家親上加親,卻不像周婆子那麼沒腦子。他問清了事由,見劉大胖子父子都沒有跟周家結親的意思,便做出決斷:上門跟張家賠禮,促成外孫跟張家大姑娘的親事。
這事本當要周婆子親自來的,可那老婆子死活不從,周矮子一氣之下,甩了她兩耳光,只得自己來了。
他跟親家劉大胖子一起來到鄭家,解說劉家跟周家的親事不作數,那是泥鰍他娘弄岔了,又說了好些歉意的話,希望跟張家繼續做親。
誰知張老太太一口氣下不去,定要周婆子來纔算數。
板栗向葫蘆問明瞭情由,捱到爺爺奶奶跟前,把小蔥的話說了,又跟爹說了一遍。
鄭長河見他嘀嘀咕咕的,忙問道:“板栗,你娘咋說?”
他以爲是閨女菊花派板栗來傳什麼話。
張槐環視屋內衆人,對板栗道:“你就一股腦兒跟大夥說了吧。”
板栗點頭,站到劉三順等人面前,認真道:“三叔,我們不能跟劉家結這門親了。”
周矮子老臉黑沉沉的,盯着少年道:“咋了?賠禮還不算,非要老漢給你們跪下才消氣是不?”
張老太太立即站起身,指着他鼻子道:“矮子,你說的啥屁話?哪個要你跪下了?只當誰稀罕哩!”
張大栓忙拉老婆子坐下。
周矮子氣呼呼地望着他道:“你啞巴了?讓婆娘出頭作踐人?”
張大栓眼一翻道:“不是你婆娘先作踐我孫女的麼?你婆娘沒來,我婆娘這口氣沒法出,不作踐你作踐哪個?要不是你們來了,剛纔我還準備打上門,去掀了你家房頂哩!”
周矮子氣得手抖。
板栗先衝奶奶搖手,又轉頭對周矮子道:“周爺爺可別想多了。我們不結這門親,是有道理的。”
說着轉向劉家人:“要是旁人這麼鬧,咱纔不管她哩——張家難道是怕事的?可這不是不相干的外人,她是泥鰍的外婆,劉嬸子是她閨女。你們說說,我妹妹還敢進門麼?進了門要咋處?那不是白讓人嫌棄。”
屋裡靜下來,大夥都不言語,劉大胖子父子更是一臉憋屈,說不出的難受。
“如今好了,我們家不議親了,你們愛娶誰娶誰,愛嫁誰就嫁誰。不過先說好了,再有啥事甭把我妹妹扯進去。不是我多嘴,而是有些人,拉不出屎來怪茅廁,睡不着覺怪枕頭,有事不往自個身上找緣故,就喜歡賴旁人。”
周矮子見少年氣勢昂然,再看看虎視眈眈坐一旁的葫蘆,精神有些恍惚:十幾年前,他侄兒媳婦鬧出些事,鄭青木也是這麼對他說話的,根本不用鄭長河這個老子出頭;如今,連青木和張槐都不用出面了,換孫子輩出面了。
張家和鄭家,咋這麼興旺哩?
自己一向嚴厲,沒教出個成器的兒孫不說,媳婦還老惹事作禍。
正思想間,忽然一陣咚咚腳步聲傳來,跟着大門被推開,從外面跑進個半大的胖小子,帶進一股冷風,對着他哭喊道:“爺爺,奶奶上吊了。”
衆人都傻眼,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全愣住了,就聽那小娃兒嗚嗚地哭。
板栗把雙手一攤,對衆人道:“瞧瞧,咋樣?我說的吧!幸虧剛纔說了不結親,不然這筆賬又要算到咱們頭上了,肯定要說是咱張家逼的。爺爺,奶奶,咱們家去。隨他們咋鬧,死呀活呀的,橫豎不關咱張家事。”
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周矮子心中積壓的火氣爆發了,他對着小娃兒喝問道:“死了沒?”
小娃兒一怔,眨巴着淚眼,滿臉迷糊地看向爺爺。
周矮子跺腳再問道:“你奶奶死了沒?”
小娃兒猛搖頭,抽噎着說道:“沒……沒……還有氣兒,二叔去叫大夫了。”
周矮子咆哮道:“不用叫大夫了。老子回去勒死她,留着也是禍害。”
喊完這話,頭也不回地衝出去了。
劉家父子也反應過來,急忙跟衆人打了聲招呼,也跟着出去了。
最後,剩下泥鰍奶奶,一邊擦淚一邊對鄭老太太說道:“鄭嫂子,你說,咋攤上這回事哩?”
鄭老太太也很想罵人,到底忍下了,勸她道:“你還是去瞧瞧吧!”
泥鰍奶奶顫巍巍地出門,嘴裡哭道:“我的泥鰍……可咋辦喲!”
鄭老太太聽她不擔心泥鰍外婆,卻哭泥鰍,忍不住好笑。
衆人都紛紛猜測這周婆子是要以死相逼,硬要讓劉家娶自己孫女。
鄭老太太“呸”了一聲道:“這死婆子,做啥事都不讓人說好,就算作死也讓人膈應,沒法同情憐惜她。往年是這樣,這回又是這樣。咱不管她。板栗,小蔥咋樣了?”
鄭長河埋怨道:“你還問!周婆子罵的那難聽話,你就這麼說出來,也不避着娃兒。她纔多大,聽見了能不難過?”
鄭老太太愧疚地說道:“我只顧跟親家說,沒防備她在外邊聽見了。”
板栗道:“妹妹還好,吃飯後睡下了。”
當下衆人都要過去看小蔥。
鄭青木道:“咱們大人就不要去了。讓葫蘆他們過去,陪着妹妹說話,她心裡也能好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