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武帝見巴音似乎有些尷尬無措,眼神一閃,問道:“巴親王是何想法?”
巴親王老眼不花,見識也不淺,自見了英武帝,便明白安皇爲何要向大靖稱臣,而不光是爲了白虎公的妹子。
他固然樂意女兒成爲大靖皇帝的妃子,但不知圖蘭到底是何想法,又不知秦霖會不會介意,便有些惴惴不安。
見問到頭上來,便跪下道:“臣全聽皇上旨意!”
英武帝垂眸,沉默了一會,方纔道:“如此,圖蘭將軍……”
說到這裡,忽然頓住,看向玄武將軍。
小蔥因爲紫茄的事,心情本就不好,見圖蘭居然向皇帝自薦枕蓆,又想起自家姐妹也要進宮待選,諸事積攢在一塊,不免對英武帝心生怨懟。
她將一腔悶氣撒在面前的烤肉上,惡狠狠地切下一塊,放進嘴裡用力嚼,一邊在心裡對英武帝鄙夷地翻白眼,暗中嘀咕“弄那麼多女人你忙得過來嗎?”
她只顧心裡怨憤,又撅嘴冷哼,舉止就露出行跡來。忽一擡眼,見英武帝正注視着自己,面色深沉,眼神銳利,似在探究她爲何這樣大反應。
小蔥心裡“咯噔”一下,含着一嘴肉就愣住了。
衆人見英武帝說了一半停住,都奇怪地看向他,卻見他正盯着玄武將軍,玄武將軍也傻呆呆地看着他。
英武帝忽然意味深長地問小蔥:“玄武將軍以爲呢,朕是否該收了圖蘭將軍?”
皇上居然把這事問玄武將軍,衆人聽了都發傻。
板栗和葫蘆一齊皺眉,剛想插嘴,小蔥開口了。
小蔥雖忍無可忍,但還是忍住了。她迅速收回心神。先用力嚼了幾下,將嘴裡的肉囫圇吞了下去,然後對英武帝一抱拳,微笑道:“微臣恭喜皇上!”
“哦?”英武帝挑眉道,“你真心恭喜朕?”
小蔥面不改色地點頭道:“當然。安國和大靖結盟,安皇要娶白虎公的妹妹。我大靖皇帝當然也要娶一個安國女子。高宰相之女年紀太幼,等她長大有些來不及——”高凡和英武帝聽得五臟同時猛抽——“巴親王在安國位高權重,他的女兒樣貌好、武功好,年紀也剛剛好,再合適不過了。再說了——”
她停住不說,丟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給英武帝。
英武帝很配合地追問道:“再說怎樣?”
小蔥慢聲道:“皇上的後宮還空得很呢!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如今才幾個,不符合天朝上國國君的身份……”
板栗差點噴出口中的食物,葫蘆也咬緊牙關不語。
馮相等人都覺得說不出的怪異。又想不出nǎ裡不對。因爲朝中大臣之前就是這麼勸皇上的,怎麼玄武將軍說了,聽上去就那麼不對勁呢!
“你起來,跟朕回大靖!”英武帝不等小蔥說完,就果斷截住她的話,叫圖蘭起身,又對巴音虛扶一把,“巴親王也請起。令愛先跟朕回去。待選妃後再行冊封。”
巴音和圖蘭便一齊叩謝天恩。
圖蘭歸坐後,低眉斂目。神色很平靜,並無欣喜之態。
秦霖這時才擡眼,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神色莫名。
板栗則警告地盯了妹妹一眼;小蔥見自家皇帝面色肅然,識相地吞回未說完的話,低頭繼續跟烤肉奮戰。
餘者都轟然向英武帝和巴音親王恭賀。觥籌交錯之際,秦霖對英武帝道:“弟還有一事懇求皇兄。”
英武帝忙道:“皇弟請說!”
秦霖對小蔥瞥了一眼,才道:“巴音親王的小女兒被一箇中原少年帶走了,我們的人看見他還揹着一個小女孩……”
他仔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小蔥大鬧安國京城時,巴親王的小閨女烏雲其其格不在府內。出去打獵去了。等她回來後,聽說了這事,立即帶人往南追了過來。
她沒追上小蔥,半道上卻遇見了青蓮,雙方展開一場追逐和反擊的遊戲,一路相鬥,往烏蘭克通來了。
在巴圖山以北,青蓮從黑娃手中接過高雁,又在他相助下拿了烏雲其其格,挾持往西投去。
秦霖得其其格隨從報信後,派安軍追攆,一絲蹤影也無。他甚至不知青蓮是誰,只當是玄武將軍手下將士,以爲這事是玄武將軍授意的。
板栗葫蘆聽後,馬上就想到青蓮,遂低頭不坑聲。
小蔥見大家都看她,把割肉的短匕往矮几上一丟,淡聲道:“不是我的人!”
圖蘭怒道:“怎麼不是你!只有你往安國京城去了,還抓了那麼多人。你還抵賴?還有沒有一點將軍氣概?”
小蔥猛提高聲音清叱道:“我說不是就不是!”
衆人都被她嚇了一跳,覺得她比玄武王氣勢還足。
巴音卻不管,和圖蘭一起向小蔥質詢。
英武帝揮手製止他們,對秦霖道:“皇弟放心,如今咱們是一家了。不管是誰拿了她們,只要進了大靖,等朕查出來,日後一定放還。”
秦霖微微點頭,他就是這樣想的。
那少年不管是玄武將軍的人,還是玄武王的人,還是白虎公的人,與其費口舌向他們討人情,不如直接跟英武帝說。
當下,雙方繼續商議安皇娶親細節,議定嚴格按中六禮行事:安皇於年內派使團往大靖神都,請皇族宗令趙王爲媒,上白虎公府納彩(即提親)、問名(合八字);安皇秦霖自己於英武元年入朝,再行納吉(下聘書即小定)、納徵(即過大禮),婚期等來年入神都後再商議。
英武帝命王窮繼續留在安國,年後隨秦霖一同回大靖;又命玄武王暫駐北疆,等秦霖入關後,奉秦霖往京城,一一安排妥當後。這才告辭散去,各歸前程。
英武帝在衆軍護持下南歸。當晚紮營後,單獨將玄武王、白虎公和玄武將軍喚入王帳敘話。
三人進來後,先拜見英武帝。
英武帝命他們起來,坐下說話。
小蔥不起,叩首奏道:“微臣奏請吾皇:邊關已定。微臣想辭去官職,歸家相夫教子。”
此言一出,不但英武帝愣住,連板栗和葫蘆都愕然——他們並不知小蔥有這打算,她可是才被皇帝允許正式入朝爲官的,並非爲了這場戰爭。
英武帝盯着跪在面前的女子,沉聲問道:“爲何?”
小蔥道:“臣身爲女子,入朝爲官已是異數,況張家及母舅鄭家集文臣武將於一體。掌管大靖半數兵權,如今又多了個身份非常的女婿,處境堪憂。自古明君賢臣,所謂‘賢臣’者,當有自知之明,知進退,防患於未然;若一定等到君臣相忌,那時縱有赤膽忠心。也落不到好下場。”
板栗和葫蘆才站起來,聽了此言忙又跪下。
不管小蔥的用意是什麼。他們都必須支持她。
“朕知道你們心中忌憚什麼。”英武帝一語道出癥結所在,“無非是因爲安皇罷了!”
他將身子微微前傾,看着三人鄭重道:“安皇娶令妹,不會如你們想象那般複雜。朕,不會斬殺他以絕後患的。安國,必須由秦霖掌管。也只能由他掌管,將來由他的子孫繼承;派誰去,朕都不放心,也不願意!”
見三人疑惑,他繼續道:“朕。從未想過要霸佔安國,只不過藉着稱臣的名義,令兩國言和、百姓相安罷了。大靖的疆土太廣了,朕縱然自負,也不能沒有自知之明。若是貪心,強將安國收入囊中,便是朕有生之年能彈壓得住,朕的子孫也絕彈壓不住。如此,倒不如由秦霖掌控——那本就是他打下來的江山——好歹依舊在我秦氏皇族名下!”
板栗和葫蘆震動萬分。
這是說,安國雖名義上歸大靖,實質上還是一國,秦霖仍然是安國的皇帝,怪不得定了那些條款……
“……朕只要善待秦霖,他也不會再謀反的。他如今對安國的感情,遠比對大靖深厚,因爲那是他親手打下的江山……”
小蔥看着英武帝,不得不佩服:他的英明和睿智,遠超大靖過去任何一位君主。若他能一直這樣下去,相信歷史上那些所謂明君,也未必及得上他。
可是,許多君王都是在後期變昏聵的,英武帝將來如何,還要拭目以待。
正想着,忽見英武帝將目光投向她,沉聲道:“但是,朕必須要從張家或鄭家選一女入宮,此事無可更改!鄭家沒有,只能是張家女兒了。”
小蔥被他黑亮深邃的目光震住,依稀覺得他在說“誰讓你當年選李敬文的!若你嫁了朕,眼下自然不用你妹妹進宮了。”頓時心兒狂跳不止,急忙垂頭,不敢再看他。
耳聽得板栗道:“微臣遵旨!但是皇上,微臣三妹妹……”
英武帝打斷他話,斬截道:“此事容朕細想。”
見板栗等人沉默,又補充道:“朕會盡量成全。”
板栗三人這才鬆了口氣。
英武帝便換了口氣,笑問道:“三位愛卿,還埋怨朕嗎?這下總該感謝朕了吧。若沒有朕全心張羅,鄭姑娘也不能嫁得這樣一位雄才大略的夫婿。”
板栗和葫蘆一齊叩頭,口稱“謝皇上!”
這是真心實意的,能真心體諒臣子的君主,難得。
小蔥無言,只跟着叩頭。
英武帝道:“起來吧。朕叫你們來,還有一事相商,就是關於這兵權,要如何制衡,才能避免將帥擁兵自重。”
板栗三人起身落座,恭聽聖言。
板栗便笑道:“皇上不用操心,如今不打仗了,微臣解甲歸田,回家生兒子去。”
他把小蔥的話學了過來,惹得大家都笑了。
笑罷,英武帝道:“明君賢臣,臣子要知進退,君王要善治理。若一定將有功人才貶謫在家,或剪除以絕隱患,那不能算善策。長此以往,國家必定勢弱。”
他看向小蔥道:“就拿玄武將軍來說,朕剛下了旨,許女子投軍,愛卿若是辭官,何人掌管?難道讓玄武王和白虎公帶着一幫女子訓練?只怕你兩位嫂嫂在家要睡不安穩了。愛卿須爲國建立一支女軍,還有戰地傷患醫治隊伍。若你辭官,朕上哪找集將軍、女人和大夫於一身的人去?……”
他覺得要不斷選拔後進人才,便於軍中將領更替,這樣才能避免某一位將帥專權。
板栗和葫蘆相視一笑,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英武帝睛一亮,道:“就是這個意思!”
君臣遂湊一處細細商議起來。
才商議出一套規制雛形,內侍在外道:“皇上,該用晚膳了!”
英武帝聽了,剛要應聲,忽然轉向小蔥,笑意加深。
小蔥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小聲問道:“皇上這是?”
想幹嘛呢?
英武帝道:“若從公論,朕是爲一國之尊;若以私論,朕剛促成了三位愛卿妹妹的婚事;再以地主論,朕遠道而來,是爲客,那朕是否可以要求玄武將軍下廚,爲朕洗手做一回羹湯呢?朕想做明君,出行也沒帶御廚,吃得跟軍士們一樣。今天和談成功,朕心裡高興,想改改口味。”
小蔥長大嘴巴,一時間有些眼花:這人是皇帝嗎?
葫蘆和板栗更是發怔。
若是旁人,早一巴掌將他拍飛了,可這人是皇帝!
皇帝吃不下軍中的飯,臣子當然要想辦法了,何況小蔥從將軍轉變爲御廚,也方便的很。
只靜了一瞬,小蔥便起身,躬身抱拳道:“微臣遵命!請皇上稍候。但不知皇上若是吃了滿yi,可有賞賜?”
英武帝正含笑等待,聞言一滯,跟着就點頭道:“若朕吃的高興,重賞!”
小蔥轉身大步出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