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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葫蘆說話,從院子裡出來個美麗少婦.穿着象牙白彩繡蝶紋雲錦春衫,下邊是散花百褶裙,頭上隨意挽了個墮髻,插一隻碧玉鳳簪,樣貌與秦淼有七八分相像。
她對少年招手道:“葫蘆,到門口也不進來瞧瞧雲姨,枉我小時那麼疼你。進來,雲姨跟你說個事兒。”
葫蘆聽了,忙轉頭吩咐春子拴了馬,在院門外等候,自己跟着秦淼進去。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院子,正屋、東西廂房都齊全。
院門東邊,靠近木槿柵欄附近,種了一片葡萄,又搭了一層木架,支起一條綠色走廊。廊下有張石桌,配着幾個木墩子。
西邊空空的,只在木槿柵欄底部種了些野菊。
雲影招呼葫蘆在葡萄架下坐了,打水讓他洗手,又喊張嫂和小丫頭端茶張羅點心吃食,一邊讓他吃一邊問他些家常話,又讓張嫂送了些出去給春子吃。
葫蘆跟她熟悉的很,也不矯情,再說雲姨做的點心吃食味道很好,他又餓了,於是大口吃起來,一邊等她問自己正事。
誰知等了半天也不見她說其他,只問些過日子讀書的話,又說他這麼小,還在讀書,卻要跟着爹管事,還要習武,也太累了云云。
葫蘆吞下一塊小點心,再灌了口茶水,才笑着對她解釋道:“我也沒管太多事兒,就是跟着爹學習。學管事還是次要的,主要是多接觸些人,免得讀了一肚子書,於世事人情一點也不通。”
雲影聽了又是心疼又是欣慰:這娃兒越出息,自己不是越放心麼!
她看着憨實的少年抿嘴笑道:“一晃眼都長這麼大了。你小時候,我常抱你,把屎把尿的,各樣習性都做了錄案呢!”
“噗”的一聲,葫蘆將剛喝的一口茶全噴了出來,紅臉哀怨地看着雲影道:“雲姨,你錄那些幹啥哩?”
秦淼洗了一把臉,也蹦蹦跳跳地衝過來,挨在娘身邊坐下,聞言笑道:“我也看了呢。葫蘆哥,錄案上說,你小時候想尿尿了就使勁蹬腳,還有,雖然不愛說話,一點不肯吃虧的,想吃東西了,就把那東西使勁往自己面前拖……”
她一邊說一邊笑,葫蘆聽了越發臉紅。
雲影見他尷尬的樣子,笑道:“這有什麼好丟人的,我不是還幫李敬文也錄了麼。錄這些對小蔥和淼淼他們剛入門的學醫者瞭解小兒習性大有用處。你該覺得幸運纔是,旁人可沒這好福氣讓雲姨照顧他呢。”
葫蘆見她看着自己,目光溫柔寵溺,又瞄了眼靠在她身邊悠閒吃點心的秦淼,不知爲何,臉上一陣發燙。
雲姨和秦伯父一直對他很好,他心裡是明白的,但從不覺得有什麼,因爲他們對村裡人都很好,可今天他卻覺得有些異樣,想到些別的東西,讓他滿心侷促和羞澀。
雲影一邊跟葫蘆說話,一邊讓人裝了各樣點心吃食,讓葫蘆帶回去給弟妹們吃,“跟你娘說一聲,那醃豇豆今年我多要兩罐子。我自己醃的總不如你娘醃得爽脆,真是怪事。”
葫蘆一一記下了,剛要起身告辭,院門外竄進來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娃,梳着兩個小羊角,跑得滿頭是汗,衝着雲影大喊道:“娘!我餓了。”
雲影見兒子這時候才下學回來,呵斥道:“瘋到哪去了,怎到現在纔回來?不是早就下學了麼?”
秦瀚站定,笑嘻嘻地對他娘道:“我在黃豆家跟他一塊寫字來着。沒調皮。”又對葫蘆叫道,“葫蘆哥哥,你們從山上回來了?抓到野雞了麼?”
葫蘆跟秦淼相視一笑,道:“抓倒是抓了兩隻,不過晌午燒了吃了。”
秦瀚聽了心裡癢癢的,無比惋惜,轉眼瞄見桌上的點心,伸手就要去抓,被他娘擋住了。
雲影接過小丫頭遞來的熱手巾,幫兒子擦臉擦手,一邊問他鄭家嬸嬸在幹嘛,再取下他背上的書袋丟到桌上。
秦瀚揀起一塊點心丟進嘴裡,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在……在跟人說閒話呢。葫蘆哥哥家來了親戚,跟鄭嬸子說,要幫葫蘆哥哥說媳婦兒……”
兒子後邊說些什麼雲影已經聽不見了,她怔住了,狐疑地看向葫蘆。
葫蘆忙道:“別瞎說!不過是她們說閒話,又不當真。”
隨着年紀漸大,家裡來了親戚總喜歡說這些話題。第一回他聽見還有些不自在,聽多了也知道不過是說說而已,他的親事沒那麼容易定下的。
秦瀚吞下嘴裡的點心,爭辯道:“怎麼不當真了?我聽見那個人跟鄭嬸子說,要親上加親呢!”
秦淼忽閃着大眼睛問弟弟:“真的?是說葫蘆哥的表妹麼?”
秦瀚搖頭道:“不知道!我就聽見一句就回來了。”
雲影見女兒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樣,滿心發愁。
葫蘆見秦瀚和秦淼說個不停,尷尬不已,提着雲影爲他準備的籃子準備走人。
但見雲影斂容沉思的模樣,不知爲何,他鬼使神差地紅着臉解釋道:“雲姨,我爹孃說不會那麼早幫我定親的。我還小,要讀書習武,還要學管事,忙得很,哪裡就要說親了。”
雲影立時眼睛一亮,追問道:“真的?”
葫蘆用力點頭道:“嗯!”
見雲影瞅着他笑,少年臉更紅了,扭頭就走,一邊道:“沒事我先回去了。謝謝雲姨!”
“噯!天晚了,小心點看着路。”雲影衝着他背影叫道。
葫蘆也不回頭,嘴裡答應着,就邁步出了院子,將籃子交給春子提着。他剛要翻身上馬,卻見秦淼蹦蹦跳跳地跟了出來,便問她還有什麼事。
春子最乖覺不過的一個娃兒,見此情形咧嘴一笑,上馬先走了。
暮色下,秦淼笑嘻嘻地望着葫蘆,兩眼亮晶晶的,卻不說話。
絞了半天衣襟,才脆聲道:“葫蘆哥哥,你什麼時候去山上玩打仗,記得要叫我一聲。”
葫蘆點點頭道:“噯!”
說完也不走,只覺得還想要再跟她說些什麼,保證些什麼,又不知如何說,愣了會,才道:“我到時候來叫你。”
秦淼將手背到身後,搖晃了兩下小身子,高興地應道:“嗯!我等你來叫我。”
葫蘆對她笑了一下,翻身上馬去了。
秦淼看他去的遠了,方纔蹦蹦跳跳地回到院子,卻見娘坐在葡萄架下,兩手撐住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麼,遂叫了一聲“娘”。
雲影被女兒的聲音驚醒,伸手將她攬過去,撫摸着她柔順的頭髮,微嘆了口氣。
她有天和菊花(就是板栗的孃親)說起兒女的親事,兩人心疼閨女,都覺得一定不能讓閨女嫁入權貴人家,就是一般有錢人家也不行——如今外面稍微像樣些的人家,誰家不是妻妾俱全的。
因此二人想着,最好就在村裡找,知根知底的,又沒有那一堆規矩禮法束縛,閨女嫁過去放心。再說,清南村小一撥男娃都出挑的很,如今又都進學堂讀書了,一點也不比大戶人家的娃兒差。
正因爲如此,她纔不禁止秦淼跟葫蘆和板栗等人接觸。鄉野村莊,禮法規矩並不十分嚴苛,小兒女們青梅竹馬,不管他們哪一個成了自己的女婿,她都滿意。
她覺得閨女更喜歡葫蘆些,她自然沒意見,連夫君秦楓都對葫蘆讚不絕口。
誰知今兒秦瀚的話提醒了她:葫蘆板栗這樣的少年,那些人家還不上杆子往上求?就算她的淼淼很出色,可也擋不住人家爹孃親上加親的安排,劉雲嵐(葫蘆娘)和鄭嬸子(葫蘆奶奶)肯定會顧自己孃家的。
再說,她的淼淼雖然出塵脫俗,可是,農家人找媳婦卻是不看重這些的,他們自有一套相媳婦的標準,淼淼的長處並不能成爲優勢。
因此,她思來想去的,就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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