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人人心裡揣了一塊大石頭,走得沉重無比。
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周圍的景物漸漸熟悉。原來,他們已經走到軍營附近了。
不知道那些火人還在不在。這些人都很忐忑。最後馬志高捨己爲人,到前面探了探路。
等他回來的時候,臉色很是古怪。大家問他:“怎麼了,前面怎麼樣?”
馬志高說:“沒有火人,也沒有着火,營地還好好的在那。我剛纔還看見隔壁的二連長活蹦亂跳在戰壕旁邊轉悠。”
大家都很差異。那晚上的大火人人親眼所見。不會二十個人全都看錯了吧。
不過,既然營地沒事,大家也就不存在失職之責。還是早早趕回去爲妙。只是可惜身上長了這麼個東西。
大家這就要動身去營地,卻被馬志高一把攔住了。
馬志高說:“我還沒說完,我不僅看見二連長在閒溜,還看見咱們連長了。正和指導員一塊挨批鬥,罪名就是窩藏敵特分子。”
衆人都一臉的不相信:“連長會窩藏敵特分子?”
馬志高冷着臉說:“敵特分子就是指咱們。那些人說咱們深夜叛逃,估計是投靠敵特分子了。”
這些戰士無不氣的跳腳大罵,哪有這樣冤枉人的。
馬志高說:“我倒有一個辦法。現在咱們身上長了這麼個東西。就算是逃也活不了多久。不如想想辦法,讓軍隊上給咱們治了。”
衆人都一致贊同,問馬志高有什麼辦法。
馬志高說:“咱們晚上大搖大擺的回去。不過要表現的癡癡呆呆,讓人以爲咱們得了神經病。沒人會批鬥神經病,除非他有病。等部隊裡要給咱們幾個人治病的時候,肯定會檢查身體。這樣一查,肚臍眼上的肉瘤很容易就被發現了。等醫生給咱們治好了,咱們再趁機悄悄溜走就行了。”
衆人無不稱妙,一致贊同。
到了晚上,依計行事,他們果然被當成了神經病,再也沒人找他們的麻煩。
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軍隊上居然不給他們看病。任由他們這些癡癡呆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的人鎖在帳篷裡。
他們被鎖的這幾天,也就我經常去和羅小武拉拉家常。
本來他們還以爲我是派來試探他們的,所以一個個把白癡演繹的淋漓盡致。
過了幾天,見我並不提叛逃的事,反而和羅小武拉起了家常。漸漸對我有些放心了。而他們身上的肉瘤很不樂觀。透明度越來越高,裡面的東西也越來越清楚。毛茸茸得青面獠牙,很是噁心恐怖。
仔細權衡了一番,他們決定把這一切寫下來,交給我。
如果可以的話,求我就他們一救。如果救不了,能有人知道他們幾個是怎麼死的,他們也就瞑目了。
我看到這裡,覺得救人的事實在是刻不容緩。於是一掀被子,坐起來就想去找團長商量。
不料我的牀頭上坐着一個人,兩眼正直勾勾盯着我。我被他嚇得一聲大叫,從牀上翻到地上。
那個人冷笑着說:“柴連長,這麼晚不睡,幹什麼去啊,這是?”
我一聽是師長的聲音,心說壞了。大半夜坐在我牀頭上準沒好事。我恭恭敬敬得說:“去上個廁所。”
羅小武幾個人見鬼的事我並沒有打算和師長說。
這種事,說出來也沒人信,而且還要被扣一頂迷信的帽子。還有,我隱隱約約覺得,這件事和我們數日來挖戰壕的行動有些關係。這是機密,還是裝作不知道的爲好。
於是我從地上爬起來,一邊爬一邊說:“怎麼您坐在我牀頭上了,嚇死我了。”然後右手假裝抹額頭上的冷汗,趁機把紙團塞進嘴裡,吞了。
師長並沒有看到我的小動作。倒揹着手在帳篷裡轉了一圈。突然回過神來,衝着我厲聲喝道:“柴少榮。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說說你和那幾個敵特分子的事吧。”
我聽了這一聲大喝,心裡一片冰涼:我軍的耳目還真是神通廣大啊,我只能不過剛剛接了個紙團。看完內容還不到三分鐘,這就報告給師長了,而且迅速的被定性爲勾結敵特分子。
師長見我不說話。冷笑了一聲,指着後面那幾個警衛說:“綁了。”
於是我五花大綁,被押着去看犯罪現場。
這時候我才知道。就在我聚精會神看紙條的時候,羅小武等二十人已經死了。
他們睡前都是被看守拷在牀上的。但是有個人咬掉了自己的兩個拇指,從手銬裡掙脫出來,然後悄悄摸到外面偷了一小桶汽油,澆到每個人身上。然後點火。
隨後,他把自己也點了。
這個過程沒人喊痛。全都死死得躺在牀上。
等哨兵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給燒成人幹了。動作很是扭曲,不知道是無聲的掙扎時造成的,還是被大火燒成這樣的。
驗屍的軍官帶着白手套,揭下燒糊了的人皮來,一揭一大塊,露出裡面白花花的肉。我看見他們肚子上的肉瘤已經被徹底毀掉。裡面的東西是什麼已經不易分辨。有的已經糊了,黑乎乎的一片。有的已經烤熟了,散發着烤肉的氣味。
驗屍官站起來,衝師長敬禮說:“報告,初步檢驗是自殺,但是不排除他殺的可能。”
這真是廢話。我身上綁着繩子,被兩個新兵摁得彎了腰,跟着師長出去了。
我被綁在一個單獨的帳篷裡。爲了避免像羅小武他們一樣自殺,甚至專門派了一個人進來,不錯眼珠得盯着我。
不斷地有師部的人來審我,無非是認爲羅小武等人沒病裝病,不殺裝傻。是典型的敵特分子無疑了。而我這幾天和他們走得分外的近,肯定是在互通情報。
羅小武等人可能是察覺到被發現了,跑又跑不了,於是畏罪自殺。而我,作爲唯一知道內情的敵特分子將要受到嚴格的審問。
我已經說的口乾舌燥了。
我和羅小武只不過是同鄉。去看他是因爲之前小武的母親央求我照顧他了。我真不認識什麼敵特分子,也不知道他們的任務是什麼。
爲了我的事,師部裡甚至成立了一個專案組。每天走馬燈似的換人盤問我。
我本來一無所知,沒想到從他們的盤問中倒得到了不少蛛絲馬跡。原來,陳永興指揮的那隻部隊出事的事是真的。我還知道了,我們進山的目的是爲了尋找一件什麼東西。
專案組問了幾天,始終沒有什麼進展。於是使用了慣用的老套路。開批鬥會,羣衆揭發。在千萬人羣情激昂的高喊聲中,把我從精神上和肉體上統統擊潰。
那一天有很多人揭露我的罪行,從和文工團郝華的種種不檢點說起,越說越離譜,甚至有人舉報說我有一個私生子,藏在鄉下奶奶家。
還有人說我小偷小摸,偷戰友的香菸,偷鄉親的肥皂。每件事都講得活靈活現,讓我一度認爲我真的做過這種事,只不過一時失憶了。
這種荒唐事一笑也就過去了。專案組的人不傻,能坐到他們這個位置的人都聰明絕頂。
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團長也站在了我的對立面。我爸的好朋友,我叔叔的戰友,我一直叫叔的團長,也站出來揭發我的罪行了。
那天我的心很涼,我聽見他鏗鏘有力得說:“柴少榮。曾經向我打探我軍在這裡的目的。我懷疑,這就是他們的任務。”
團長的話不多,但是擲地有聲,而且句句屬實。
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的專案組成員馬上來了精神。
我的案子很快定性了。敵特分子。按照慣例是槍斃了事。
我叔叔多方奔走,總算把我保下來,從槍斃變成緩刑,又變成無期。
而揭發我的團長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揭發我,可能基於當時的一貫心理:大家都在罵柴少榮,你不罵,你和他就是一夥的。所以連你也要罵。
或者,可能是想立個功,從而得到高升的機會。
只是,他實在走了一招臭棋。他得罪了我們家。給自己豎了一個強敵。我叔叔每每提起來,都要恨得牙根直癢,發誓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沒想到,還沒等我家出面整他,他自己就先倒了。
原來,我入獄之後。那裡的事還不算完。
熱情沒有得到充分發揮的羣衆繼續深入揭發。有不少人想到團長平時和我走的很近。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既然我這個敵特分子向團長打聽情報,團長就肯定得有點問題。
於是又開始謠言滿天飛。雖然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但是,單單三天兩頭的批鬥會就夠他受的了。
那一年,那座與世隔絕的荒山可真夠熱鬧的。那些當兵的也真夠能鬧得。
團長那時候已經四五十歲了。而且在戰鬥中受過傷,身子一直沒好利索。不像我這種正值壯年的年輕人。
雖然沒有判他的罪,但是幾場運動下來,被人拳打腳踢。一是受了內傷,再就是心中鬱悶。不久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