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故城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人看不清臉,也聽不到他說話,只能看到他的嘴在不停的動着。那人穿了一身紅白相間的長衫,那人站在他的對面,兩人之間隔了一條街道。
那人一直在看他,然後朝他揮了揮手,然後就慢慢的淡了下去,他一直盯着看,可是卻一步都不能動,就這麼看着夢裡的人遠去。
畫面一轉,又是另一個場景。他站在高高的半空中,俯瞰着地面上的那兩個人,一個站着,一個躺着,看來躺着那個已經死了。鮮紅的血染紅了遠方的一面旗幟,還有那由遠及近的號角聲……
惡夢擾人,許故城一下子就醒了過來。剛醒來時他還有些不清醒,緩了好一會兒他才記起來他們這是在去往廣西的路上,而他的身邊,是洛文河。他睡着時握着洛文河的一隻手,醒來的時候還握着,他側頭看洛文河。
他的心跳還是有些劇烈,夢境實在是不好,連許故城都被嚇到。
洛文河不知道許故城已經醒了,只顧着靠在車窗子上看着外面的景色,漸漸的也就萌生了睡意。只是山路顛簸,他坐着尚且不舒服,更是睡不着。
他的手被握了一路,已經有些發麻。洛文河輕輕的將自己的手從他手裡拉了出來,他甩了甩手,手指刺痛。
他的手一抽掉,許故城的手心就是一陣發涼。他把手握成拳,想要留住最後一點溫度。
洛文河的右手一直**在外,裹着一層白色的紗布,下面是觸目驚心的傷口,時不時還會牽扯着發痛。
他輕輕的解開那些紗布,扔在了腳下。那些被鏡子割出來的口子暴露出來,有的已經開始結痂,有的還在翻着嫩肉,有的還是殷紅的。
他摸着手,後悔着那天晚上的衝動,心不在焉於是一個不小心手指甲就劃過了那些傷口,痛的他一激靈,悶哼了一聲。
他捂着手,另一隻寬大的手覆蓋在他的手上。
“怎麼解開了。”
許故城皺眉頭,想要重新去拿乾淨的紗布。
不知道他已經醒過來的洛文河嚇了一跳,然後按住他要去拿紗布的手。
“不包了,不舒服呢。”
他拉下自己的衣袖遮住,然後頭一歪,靠在了車門上閉目養神。
他其實沒有睡着,他只是需要平復自己的心情。昨天夜裡他從許故城房裡出來以後就再也沒有回去,他披了一件大衣在院子裡站到了天亮。
剛開始的時候他總是自己把自己繞了進去,覺得是許故城對不起他,可是後來他想明白了,他們之間不存在誰對不起誰,因爲誰都不是把心全部交付,都留有一點回旋的餘地,所以他們都一樣。
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他心裡的愧疚倒是減輕了幾分,再沒有那樣沉重的負罪感。只是他確實不太敢再同許故城親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所以最好還是保持一個最好最合適的距離吧。
交人不交心,這是他與許故城最好的相處方式。
一行人一路不停的走,到達廣西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早上十點。他們不熟悉這裡,但好在洛文河在來之前已經打聽清楚,直接就帶着許故城他們往水街去了。
廣西比不上杭州繁華,但是勝在風景如畫,和這裡特別的寧靜,容易讓人生出遠世的錯覺。
他們去的地方有一個大宅子,只是那門上落了一層灰,看來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洛文河從車裡下來,抖了抖自己的衣襬,然後走了過去,擡手摸了摸那扇大門,慢慢的推開。
許故城站在洛文河的身後看着他推開門,然後看了一眼裡面的樣子。沒什麼特別,只是十分的乾淨,院子裡是青石的,房子是上下兩層,全都是木頭搭建而成。奇怪的是一樓沒有任何房間,二樓纔看到緊閉的房門。
他有些好奇,就走過去看。
“爲什麼下面不住人?”
洛文河左右看了一圈纔跟他解釋。
“這不是這裡的建築風格,這是外來人建的。西南多溼氣和蟲子,一樓多不住人,樓上纔是人住的地方。”
洛文河一邊看一邊給他解釋,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裡。
“這就是你給洛文汌選的後路?”
洛文河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點頭。
“這裡雖然時常有匪亂,但是總是比杭州好太多了,這裡會很安全。”他走過去看了看那些高大的柱子,回回頭又說了一句。“至少會這幾年會很安全。”
兩人邊走邊看,將這個不大的院子和高高的木樓看了一個遍。洛文河提議上去看看,兩人剛要擡腳上樓就聽到門外有人吵了起來。
洛文河回頭看了一眼,是個中年男人和許故城的副官吵了起來。邊吵還邊要往裡走,副官站在門口攔他,眼看就要攔不住了。
洛文河走了出去,示意副官讓開。
“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進我的家?”
中年男人大聲的呵斥。
洛文河笑着給那個男人做了一個揖。
“東家,我們是從遠處來的,看到東家的屋子十分好看所以忍不住走了進去,東家請莫要生氣。”
洛文河的態度十分的友好,話說得漂亮,那人估計也不好意思再生氣,於是嘟囔着去拉門關上。
“這房子是有位貴人要買的,你們不要進去喂。”
洛文河聽到他說有人要買,笑意更深,走近了他。
“請問東家可是姓韋?”
男人後退一步戒備的看着洛文河。
“你是誰?”
洛文河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回頭看了一眼離他有些距離的許故城,發現許故城沒有要過來的趨勢他才道。
“鄙姓戴,從杭州而來。”
韋姓的東家,一聽他是從杭州來的又姓戴,同那天他表侄子說的那個人什麼都對得上,這才喜笑顏開。
“哎呀,是戴老闆呀,對不住對不住。”
洛文河擺擺手,問能
不能到屋裡去看看,好添些傢俱,韋東家爽快的推開門請了他們進去。三人直接進了屋裡。
屋裡的傢俱極少,只有一張木頭做的桌子,但是佈局卻十分的考究,看來以前的主人也是非富即貴。洛文河轉了幾圈,看到屋裡有些暗,於是推開了窗子。
洛文河推開窗子之後一動不動,一直看着窗外。許故城看着有些奇怪就走了過去看他,然後也一動不動的看着窗外。
怎麼說呢,許故城曾記得古詩有云: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如果那個詩人曾來過這裡,那他所寫的一定就是這裡了。
他們站在窗口,一眼看過去青磚黛瓦,合着遠處的青山綠水,如同誰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水墨,慢慢的暈開來的景色。
洛文河看着那些景色,突然就有了不想回去的念頭,其實就這樣躲在這裡也沒有人知道的不是麼?從此以後就安靜的在這裡吧,無論死活,遠塵避世也挺好的。
“是不是特別好看?”
他側頭問許故城,卻發現許故城一直是在他看。
“嗯,好看。”
許故城回答。也不知道他說的是誰好看。
洛文河一愣,然後慢慢轉頭,指着遠處縈繞着霧氣的山給他看。
“古人形容美人‘眉如遠山’可能就是這個樣子了。”
許故城看着他的手指,然後伸手握在手裡。
“喜歡的話就住下來吧,我以後再來陪你。”
洛文河聞言側身看着他。
“根在遠方,難離故土。”
說罷,抽出自己的手,提起腳邊的箱子去找那東家付錢去了。
順利的從東家手裡拿到了房契和地契,道了謝婉拒了東家要留他下來吃午飯的好意,他繞到了街邊給許故城和他的副官帶了午飯回去。
南方多吃米飯,但是在這種名族風情尤爲明顯的地區還是有很多特色麪食的。南方多雨水,所以種植的都是稻穀,所以這裡的麪食大多都是米粉,以糯米研磨成粉,加少量的白米粉,加水和成面,最後再拉成圓形的米粉。(對不起桂林的朋友,這段是我瞎說的)這裡的人用一處山水爲其命名,他們叫這種麪食桂林米粉。
他站在街邊計算着手裡的錢,跟小販討價還價,然後多要了一兩小菜,多加了一把酸豇豆。他提着這些東西回去推開門看到院子里正在灑水的許故城突然生出了過日子的錯覺。
“我回來了。”
他說。
許故城走過來接走了他手上的東西,拉看着他上樓。
“走吧,該吃午飯了。”
上樓的時候他擡頭看走在他前面的許故城。看到他好看的手指,看到他寬闊的肩膀,看到他尖尖的下巴,看到他半張臉。
這樣也挺好的,就這樣在這裡住下吧。
還有……你要陪着我。
不着痕跡,他輕輕的握了回去。
許故城低頭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