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位於江浙地區,是個溫和宜養生的福地。還有那名冠古今的蘇小小,風流倜儻的白居易,煙雨平生的蘇東坡,他們都是儒雅的人,願意在這個溫柔的地方靜靜和衣睡去。
洛文河不太記得離開的時候它是什麼樣子,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年,可是卻覺得過來十幾年,彷彿在他跨出那門檻的一瞬時光跳過了悠悠遠遠的十幾年。突然的就從小小少年長成了一個輪廓分明的男人。遠處還有悠遠的小曲兒傳來,唱的是《玉樹**》,細細軟軟的戲腔像是從遠遠的南唐縹緲而來。
洛文河抹平了長衫上因爲長時間坐車而形成的皺褶,提起腳邊的皮箱就往事先得知的聯絡點去。杭州到底是比不上上海那樣的繁華,他在路邊等了好久纔等到一輛黃包車,坐上去搖搖晃晃的到了一個巷子口。
下車之後走進去向左拐直走第24號門牌。擡手敲門,三長兩短,然後等在門口。
嘰呀一聲有人從裡面打開一條小縫,只露出一半的臉,警惕的看着他。
“外面風大”他說。
“屋裡暖和”那人回他。
然後露出笑臉爲他拉開門。
“你是從老家來的嗎?老家的人還好嗎?”那人一進門就一直在問他。
洛文河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大概還不到十八歲,臉頰還是稚嫩的樣子,眼神乾淨得不像話。看着那人的眼睛他一時間有些頭痛,不知道是爲什麼。
“還好,都挺好的。”他儘量讓自己的表情柔和,聲音也軟軟的,是正宗的杭州話,一腔的吳儂軟語。
“小六子,誰啊?”有人從房裡大聲的問那個叫小六子的人。
“表哥!”小六子揚聲回答。然後回頭有些害羞的看着洛文河。
“我帶你去見李哥,他是我老大”小六子把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的響,臉上是得意的笑。
洛文河也笑,是被小六子的動作逗笑的,他那個樣子簡直就像一個討誇獎的孩子。
小六子一把撩開擋在門外的布簾子示意他進去。 他也不客氣擡腳就往裡走。
洛文河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
的工作,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房間裡沒有電臺,也沒有成堆的文件,它和普通的屋子沒有任何區別,要是非要說出一點不同,那就是坐在桌子邊那個穿軍裝笑眯眯的男人了。
那人穿的是guo-min-dang的軍裝,洛文河有些回不過神,但是卻下意識的去摸放在長衫下的槍。
那人依舊笑嘻嘻的看着他,時不時的就往嘴裡丟一顆花生米。洛文河想問他是什麼人,可是轉念一想又沒問出口,既然知道接頭暗號就說明他是自己人,想明白以後他摸槍的手也放了下來,卸下一身的戒備打招呼。
“你好,我叫洛文河,從老家來。”
那人也站了起來,上下看了他一眼,說到:“我知道你。”
洛文河吃驚的擡頭看着他,他自知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交情。
“我聽戴巖生提起過你,杭州洛文汌的弟弟洛文河。”
意料之外的事,雖然吃驚,但是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只不過是一些陳年舊事,不想不提也罷。
“原來如此。”他回答。
似乎是驚詫於他的平靜,那人看了他好一會,才笑眯眯的自我介紹。
“我叫李牧之,洛師座手下37團團長,幸會。”
“洛師座?哪個洛師座?”
“這杭州城還有別的師座?當然是你那個大哥了。”他說得風輕雲淡。
洛文河也是意外的平靜,而是他知道李牧之不會對洛文汌有任何動作,他需要洛文汌的保護,而他也需要李牧之在洛文汌身邊爲自己時不時帶出來一些關於家人的消息。所以無論對誰而言暫時都是好事,如果非到萬不得已那就隨機應變吧,誰都不能知道未來的事。
大概是他的平靜讓李牧之有些意外,他直直的看着洛文河。
“你不擔心?”他問。
“如今的我還能資格去擔心別人?”他笑答。
如今他的已經不是那個小少爺了,沒有了洛文汌的保護,沒有了戴巖生處處的指點,他只是一個時時刻刻擔心會不會被暗殺的地下工作者,他確實沒有資格去爲別人
擔心。
“嘿嘿,洛同志有覺悟。行了,以後你住這吧,小六子留給你,有事到半山明找我。”李牧之拿起桌上的帽子用了一個及其花哨的方式戴了起來,吹着口哨就往外走。
到了要出門的時候突然回頭對洛文河說了一句話。
“洛少爺穿長衫果然好看。”然後便笑着大步離開。
洛文河把所有的瑣碎處理停當後已經是太陽偏西。他來的時候就打算好了,無論如何要先去看看戴巖生,人,自然是見不到了,只能去看看他最後死去的地方了。嘆了一口氣,提步就走。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來再次回憶,只是肯定不是自己預想的那樣平靜。他定定的看着,煙霧迷濛,透過煙霧看過去,一片白茫茫的,一點都不明朗,突然他就有了一種隔世的感覺。
眼前是戴巖生滿身是血的樣子,連他平時好看的眼睛也都失去了神采,只剩下一片空洞,還有他平時乾燥的手也被血染紅,握着自己的手逃跑時都是溼潤和滑膩。
跑了最後他就放開了自己,滿眼平靜的告訴自己他走不了了,只叫他快點跑,跑過去就過去了,不要回頭,也不要回來看他。不知道怎麼的他當時就真的跑開了,真的沒回頭,但是還是再最後回來找他了,但是卻找不到了。
洛文河站在那裡,陷在那段不爲人知的往事裡,心裡的路上熱快要將他淹沒,菸草也不能麻痹他的神經,只會讓他更清楚的想起那天的事,和戴巖生的臉。這是這種折磨,但是卻沒人懂,他洛文河願意這樣,痛,並快樂着。像是吸了鴉片的人。不得解法,只能不斷的攝入,才能好受一些。
一支菸畢,他也慢慢的離開,耳邊的小曲兒還在唱着,這次卻不是唱的《玉樹**》,而是納蘭的詞。
悠悠盪盪的戲腔傳來,從他背後飄蕩過來,花鼓聲點點敲打,他的心也不知道懸在什麼地方,只是搖搖晃晃的,差點就要沉了下去。
走遠之後已經聽不見歌聲,但是那詞卻一直在。
唱的是納蘭小詞。
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時只道起尋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