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離縣學很近,那天錢鵬陽去縣學視察,順便也瞭解了一下長子錢銳在縣學的情況。縣學的秦夫子、方夫子、周夫子都對錢銳稱讚有加,說此次鄉試定能高中。
錢鵬陽很高興,實際上自己的兒子學業究竟怎麼樣,他心裡是很清楚的。問過兒子的情況,錢鵬陽忽然話鋒一轉,又問道:“聽說趙師爺家有位侄兒也在縣學裡讀書?”
“是啊,在丙班,叫安南,今年才十三歲,年紀不大,底子倒是不錯。難得爲人溫良謙恭,有遠見,能忍讓,學習也很認真刻苦,只是見識少了些,多看看書,最好能出去走走看看就更好了。估計後年就可以下場試試。”方夫子是具體負責丙班的,對趙安南很熟悉。
錢鵬陽滿意得點點頭,只要孩子本身有出息,出身差一點都是不要緊。畢竟他家穎兒也使庶出,家世好的也看不上她,與其給人當填房或者做妾,不如找個寒門書生做正頭夫妻,今後也未必沒有出頭之日。
第二天,錢鵬陽就開門見山地對趙世華表示道:“聽說盛林在縣學那個侄兒倒是很上進,不知道可訂親了?有空倒是帶來給我看看。”
趙世華一愣,但隨即就反應過來,忙道:“安南那孩子是學生長兄之長子,據學生所知,應該是還沒有訂親的。大人不知道,那孩子自出生後,就是學生一手帶大的。幼時教他說話,三歲就教他讀書寫字,教他爲人處世,說句不爲過的話,那孩子在學生心裡,跟親生的就沒有分別。”
錢鵬陽點點頭。他很能理解這種感情,當自己還有孩子時,往往將兄長家的孩子當成親生的一般疼愛。
趙世華接着又繼續說道:“那孩子可真是個好孩子,從小就懂事孝順,學習也很用功。去年秋天還救過我家然姐兒一命。所以學生來了縣裡也牽掛着,就怕他在鄉下被兄嫂耽誤了。”
錢鵬陽意外的“喔”了一聲,想不到趙南安對那丫頭還有救命之恩,如此就更好了。想到這裡,錢鵬陽便含笑輕輕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盛林雖是叔父,對侄兒卻視同親生,實在難能可貴。今年我的任期就要到了,京裡已經有了消息,估計明年就要換一個地方了。”
趙世華忙道:“恭喜大人即將高升!”
錢鵬陽故作謙虛的擺擺手道:“都是爲朝廷效力,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只是我家三姑娘年紀也不小了,我倒是想在回京前把她的婚事訂了。”
趙世華原本就猜測着大人是要給侄兒安南保媒,卻無論如何想不到大人竟然有意將自己的庶女下嫁,不由怔了一下。
“多謝大人厚愛!”趙世華起身對着錢鵬陽深深鞠了一躬,誠懇道,“不是學生自誇,我家南哥兒人品學問都是好的,只是家世上······實在太低了些,怕是有些委屈了大人家的姑娘······”
錢鵬陽淡淡一笑道,起身拍了拍趙世華的肩膀道:“若是現在看嘛,的確是差了些。但如果他有個舉人的叔叔,也就不算差了。”
趙世華立即領會,只要自己此次鄉試得中,大人就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侄兒安南!
此時的趙世華畢竟只是個秀才,所以他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和感激。要知道,大哥家裡不過是普通農家,自己也不過是個秀才,若侄兒真能娶到管家千金,對趙家來說,那是何等的榮幸?
晚上回到家,趙世華就給兄長那個寫了信,說明此事。他擔心不着調的大大嫂要是早早將南哥兒的婚事訂了,那就糟糕了。
因爲事情還沒有訂下來,趙世華叮囑大哥暫時保密,他甚至連顧宛娘和安南都沒有說,但心裡卻一直想着,如何才能報答錢大人對他的這份知遇之恩。
早上出門的時候,聞到院子裡一陣股淡淡的柑橘的花香。這是安然生日時顧勝武送的,就種在院子裡,想不到這才一個月,居然就開花了。顧宛娘見他側頭看着那白色的小花,忽然說了一句:“不知道去年冬天種的蕓薹開花了沒有,那麼小的菜籽,要多少才能榨出油來啊!”
趙世華驀然心中一動,想起菜籽榨油,又想起再生稻。如果這兩件事情經過驗證都能成功,由大人報上去,可是大大的政績啊!自己現在不過是個秀才,就算今年鄉試得中,也不過是個舉人,這份功績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來領。與其如此,倒不如送給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的錢大人。
趙世華立即去衙門,等錢大人一到,他就將這兩件事情告訴說了一遍。
錢鵬陽聽說趙世華去年已經試驗過再生稻,產量有第一次收穫的一半,已經心動不已,後來又聽到顧家試驗菜籽榨油,據說出油率很高,不禁激動地扶着他的肩膀道:“盛林,你就是笨官的福星啊!”若這兩件大益於民的事情報上去,他明年的任命只怕比原來設想的還要高一級。
“學生慚愧,自從離開老家到了縣裡,居然把這種重要的事情給忘了。要不是今天拙荊無意中提起,還真沒想起來。大人,您要不要親自去鄉下看看?”
縣令作爲一縣主管,勸農桑本就是職責之一,去鄉下視察也是必不可少的政務之一。當然,很多縣令實際上都沒有親自出去視察過,但作爲一個負責任的好官,錢縣令倒是每年春耕秋收都要出去視察幾次的。
兩個人立即商議,錢鵬陽決定兩天後就去鄉下實地考察,目標就定在趙世華的老家西林鎮王家村。
錢鵬陽說:“清明節就要到了,盛林你正好可以回去祭祖。”
難得有機會回去一次,又正值清明,趙世華便吩咐顧宛娘做好準備,一家人都回去,讓南哥兒和齊哥兒都請假一起回去。
而在錢府,錢鵬陽將再生稻和菜籽榨油的事情一說,文夫人也立即敏感的意識到這將是丈夫的一大政績,對丈夫的前途有着極大的好處。
“這是趙師爺投桃報李呢!”文夫人感嘆道,“難怪老爺看重他,不說別的,單說趙師爺這份機警識趣,只要給他機會,將來必定能有所作爲。”
錢鵬陽點點頭,他喜歡的就是趙世華的務實能幹,全天下這麼多讀書人,肯定不止趙世華一個人看過那本寫了再生稻的書,但卻只有他肯親自去試驗,這就是趙世華和其他讀書人的區別。如今朝廷要選的,就是這樣肯主動鑽研試驗的人才。
錢鵬陽想了想,又對文氏道:“我打算帶銳兒一起去。銳兒的書唸的不錯,但見識還是少了些。只要是在地方任職,農事都是重中之重,銳兒還沒有親自見過莊稼,只會紙上談兵這可不好。過了今年,或許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文氏深以爲而然,立即吩咐下去讓給大少爺收拾出門的衣服行李。
卻說趙世華剛剛給大哥去信說了侄兒安南的事情,緊接着又寫了一封信說了縣令大人要去王家村視察的事情,重點是叮囑他一定要與大嫂交代清楚,到時候莫要說錯話引大人不快。
因爲縣令大人要去鄉下視察,第二天金捕頭就派了幾個衙役過去,打點大人一路上的吃住行。趙世華的第二封信就託其中一名衙役幫自己帶過去。西林鎮,王家村。
趙世榮收到趙世華第一封信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先是震驚,而後便變成了驚喜。他無論如何想不到,二弟去縣裡還不到半年,居然就如此得大人器重,竟然肯將女兒下嫁給南哥兒。南哥兒除了有個秀才的叔叔還有什麼?趙家一貧如洗,什麼都沒有。當然,二弟也說了,大人的意思是要等二弟中了舉這樁婚事纔算數,但大人既然敢開這個口,想着應該是非常看好二弟了。
趙世榮興匆匆的趕去趙世華家,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二老。
趙家二老聽了,都是高興得不行,當天晚上就殺了一隻雞,又買了香燭紙錢祭拜祖先,感謝祖宗保佑他們趙家就要出一個舉人了。
王氏見丈夫這樣高興,自然好奇得很,追問道:“二叔信裡寫了什麼?也讓我高興高興。”
“這是男人家的事情,你一個女人問什麼?反正沒你的事,你少瞎操心。”
趙世榮當然知道自己婆娘的性格,這還沒定下來的事情可不敢告訴她,要不然好事沒準也能變成壞事。
“什麼大事不讓我知道?我到你們趙家來十幾年了,孩子也跟你生了好幾個了,你什麼事情不讓我知道?”王氏急了,就要大吵大鬧。
趙世榮眼睛一瞪,罵道:“就憑你那張嘴,有事也不敢告訴你。再說了,他二叔的事情,你一個嫂子知道那麼多幹什麼?”
王氏被丈夫罵了,心中不高興,又湊到二老跟前打聽。趙家二老都知道她,又得了兒子特別叮囑,哪裡肯告訴她?於是,打聽不出來的王氏就開始猜測了。
老二家的喜事?難道顧宛娘又有喜了?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啊!
難道是然姐兒的婚事定了?這也沒必要保密吧?
啊!難道老二在縣裡娶了小老婆?聽說縣裡的有錢人都要娶兩個小老婆的。顧宛娘生然姐兒傷了身子,老二家可就安齊一根獨苗,難道老二真的娶了小老婆生兒子?
後來,王氏見二老忽然想着祭祖,又覺得不像。你說娶個小老婆似乎用不着祭祖的吧?嗯?聽聽,老頭子說什麼來着?保佑老二鄉試得中?難道老二真的要中舉人了?可是鄉試時間還沒到呢,老二怎麼現在就知道了?啊,老二是在縣尊大人身邊當師爺的,難道他偷看了考題?
王氏一時間覺得自己真相了。第二天,她出去洗衣服的時候就得意洋洋地跟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說,他們老趙家要出舉人了,她家二叔就要中舉了。
大家都知道趙世華在縣令身邊當師爺,雖然知道王氏對老二一家不好,也還是爲趙世華高興,恭喜恭維的話自然沒少說。
但也有腦子轉得快的就問了,這鄉試不是還沒到嗎?怎麼就知道趙師爺一定能中?
鄉下人都喜歡聽閒話,傳謠言,見王氏這個神神叨叨的樣子,不由得都很好奇,一個個都點頭答應這絕不告訴別人。當然,誰都知道, 等她們回去,一定會告訴家裡和鄰居,不過她們都會交代一句——這可是秘密,你們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喔。
王氏低下頭,幾個女人也彎腰過去將頭湊到一塊兒,只聽王氏小聲道:“我家二叔在縣尊大人身邊當師爺,都悄悄看過考題了。你說,他都知道題目了,還會考不中?”
衆人一聽,不由得紛紛嘆氣以表示這個消息實在太讓她們驚奇了。趙師爺居然偷看了考題?於是,有腦子靈活的就開始想:自己孃家那邊有也秀才,要不要告訴他趙師爺那裡有考題呢?說不定她居中牽線還能得幾個賞錢呢!
趙世榮要是知道自己的隱瞞會讓王氏腦補出這樣的事情來,他肯定會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講給她聽的。可惜,誰都想不到,王氏能“聰明”道這個地步。
有時候,愚昧真的很可怕啊!
就在這天傍晚,趙世榮收到了趙世華的第二封信,知道縣尊錢大人後天要來,便趕緊將消息告訴了二老,又讓老三去平安鎮通知了妹夫魏清源。
晚飯後,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下,告誡家裡的孩子和女人那天儘量少說話,免得說的不中聽得罪了大人。趙家二老又讓大家明天也不要出去幹活兒了,好好在家收拾一下,說不定縣尊大人就要進屋坐坐呢?
兩天很快過去,三月十二日,錢鵬陽帶着趙師爺下鄉視察農事。
雖然最後的目的地是西林鎮的王家村,但一路上錢鵬陽卻是邊走邊看,視察各地的春耕情況。
錢大人出來是公事,走得慢,趙世華作爲師爺是陪同,但帶着女眷同行即使大人不說,他自己也絕不好。本來以爲大人會直接去王家村才帶着孩子的,沒想到竟然是一路視察過去。他估計以這個速度,還要兩天才能到王家村。於是,當晚趙世華就和顧宛娘商議,第二天讓他帶着幾個孩子先回老家去。
安南安齊都是鄉下長大的孩子,對跟着錢大人視察農事不怎麼感興趣,高高興興的答應了。可是,安然卻不答應。她好不容易能出來一趟,又要將她裝上馬車直接拉回王家村怎麼行?現在她才五歲,還可以出門,等她過了七歲,豈不是整天都要被關在屋裡?
趙世華向來寵孩子,但大是大非上卻不肯妥協。這次不管安然怎麼哀求撒嬌,他都不同意讓她留下,非讓她跟着孃親哥哥一起回老家不可。
安然看爹爹鐵了心不答應,也沒有哭鬧,只是黯然地走了出去。
這天晚上他們藉助在鎮裡一個大戶人家的院子裡。錢大人和大少爺住了正房,趙師爺一家住了東廂房,金捕頭帶着幾名衙役住了西廂房。
安然和爹孃一起睡一張牀,兩個哥哥睡一張牀。大人和哥哥都很累,沒多大一會兒安然就聽到他們均勻的呼吸了。但安然卻怎麼都睡不着。
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她竟然悄悄從爹爹腳邊爬下牀,穿好衣服跑了出去。那一刻,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呆着,於是她出了房門,來到了外面的小花園裡。
今晚是十二,月亮還差一點就圓了。天氣很晴朗,月色極好,照得周圍的夜空居然是深藍色的,還有一絲輕盈的白雲從月亮下面慢慢飄了過去。星星很耀眼,很漂亮,只是那麼遙遠。安然看着天上的月亮,心裡卻不可抑制的涌上一種絕望的悲傷。
其實他知道爹爹說的很有道理,他是跟着大人出來辦公事的,不能帶着她,她不怪爹爹。她也不是爲明天要跟孃親哥哥一起離開兒鬧脾氣。她只是忍不住懷念從前。
在前世,她是多麼自由快樂啊!不管她想去哪裡,哥哥都會帶她去。哥哥就好像是她心中的神,能滿足她所有的願望。可是在這裡,儘管爹爹孃親哥哥都很疼愛她,但這個社會加諸於女子的束縛和規矩還是太多了。她現在才五歲就已經這樣了,她不知道等十年以後,自己還會被束縛成什麼樣子,還有沒有自我。
其實她很後悔,那天她不該衝動的。她要是沒有跑出去該多好?就算她不能跟哥哥結婚,但她相信,哥哥一樣會疼愛她一輩子的。
眼淚是什麼時候流出來的,安然並不清楚。她坐在花園中那個小魚池用花崗岩鋪成的池沿上,屈起雙膝,兩手撐着頭,一會兒看看高遠無垠的天空,一會兒又看看水中浸在咫尺的月亮。可是爲什麼水裡的月亮越來越模糊了呢?安然忍不住伸出手在水中輕輕攪動了一下,水波一圈圈的盪出去,水裡的月亮便完全破碎了······
今晚借住在這家的張老爺很好客,準備了豐富的宴席款待他們。
錢銳作爲縣令大人成年的嫡長子,又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也是被衆人奉承的對象。他雖然書讀得不錯,又自幼習武,但於人情上的見識還少了些,最後是被人灌醉了擡回房裡去的。半夜裡,他起來上茅房,只覺得滿嘴酒氣,渾身燥熱不舒服。他自己倒了杯冷水喝了,而後又打開門打算出去透透氣。
剛剛走進園子裡,就看到月光下的小池邊柳樹下好像有什麼動了一下。錢銳心神一震,酒便一下子醒了大半。難道這園子裡還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不成?
錢銳自幼習武,膽子也比一般人大,他立即將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雙手握拳一步一步慢慢走過去,同時全神貫注看着柳樹下那一團白影。
嗯,怎麼還像是個人?
走得近了,錢銳也看得更清楚了些。哪裡好像是個人影?可怎麼這樣小?
“誰在那裡?”
錢銳忽然出聲,嚇了安然一跳。她怔怔地擡頭望過去,一張滿是淚水的小臉就落入錢銳眼中。可是那一刻的安然與平日裡完全不同,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裡,彷彿裝着無限的哀傷和追思,怎麼看都不像個五歲的孩子。
錢銳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小丫頭不再是個小丫頭,而是已經成年的少女。而她那滿臉的淚水,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覺得萬分憐惜。
“然姐兒,你怎麼了?”他快步走過去,蹲下身來,捧着她滿是淚水的小臉,一時間覺得很是心疼。他怎麼會在半夜裡一個人在月亮下面哭?到底出了什麼事讓她這樣傷心?
安然這纔回過身來。她趕緊低着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同時迅速用衣袖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
錢銳坐在她身後,一把將她撈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困在懷中。“怎麼了,小丫頭?告訴大哥哥,你爲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哭。有人欺負你了?”
安然搖頭。她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難道她能說自己在月亮下面懷念前世的哥哥嗎?
“小丫頭······”錢銳摸摸她的頭,到底還是不忍心逼她,沒有追問下去。但有些話,他卻忍不住說出了口。
“然姐兒,我知道你比一般的孩子聰明早慧,有些話可能別的孩子不懂,但你應該已經有些明白了。所以,大哥哥就直說了。”雖然趁着幾分醉意鼓起來勇氣,但平生第一次表白,對象又是個年僅五歲的女孩子,還是讓錢銳又羞又燥,又緊張又遲疑。
安然靜靜地聽着,什麼話都沒有說。她還沒想好說詞呢!
“然姐兒,大哥哥喜歡你,和你喜歡很喜歡。大哥哥相等然姐兒長大,給大哥哥做新娘子。然姐兒,你願意嗎?你會不會嫌棄大哥哥比你大太多?”
聽了錢銳的話,安然原本的傷感後悔糾結一下子全都跑光了。她震驚的回頭看着錢銳,他說什麼?他真的喜歡她?她才五歲好不好?她忽然想起生日那天他親了她以後說的話,他居然是認真的?
錢銳摸摸她粉嫩的小臉,看着她眼睛裡的震驚,嘴角卻忍不住微微揚起,甜蜜的笑了。這小丫頭果然能聽懂他的話。
“然姐兒,好不好?給大哥哥當新娘子,大哥哥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我,我······囡囡才五歲······”安然低下頭,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她不斷提醒自己,趙安然,你已經不是安然了,你現在才五歲,只有五歲!
“大哥哥知道。大哥哥願意等你十年,如果能看着你慢慢長大,我相信也那會是一種幸福。然姐兒,你能答應大哥哥嗎?”錢銳擡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眼前這張臉分明還是個孩子,可爲什麼他卻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成熟冷靜和通透。好像就沒有她不明白的事情。
安然擡起眼眸看了看他,但到底還是不敢與他對視。她很快又垂下眸子,不斷在心中掂量着自己到底該如拒絕他。不能說自己心裡已經有人了,不想另嫁他人,她又是個孩子,她要怎麼決絕他?
“然姐兒,這個問題很難嗎?還是你心裡不願意?”錢銳追問道,“你是不是嫌棄大哥哥年紀比你大太多?”
安然輕輕搖頭。如果要她現在選,她當然會選已經趨於成熟的錢銳,而不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毛孩子。那纔是真正有代溝好不好?可問題在於,她不想選,她誰都不想嫁啊!
錢銳看安然搖頭,不禁心花怒放。安然不嫌棄他年紀大呢!
“那然姐兒是在害羞?”錢銳實在想不到也不去想其他的答案。
“大哥哥,”安然頓了一下,才帶着幾分冷靜繼續說道,“囡囡才五歲,大人和夫人不會同意的。”
錢銳聽着她小大人似的話,心裡卻高興得很。他並不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小孩子,就算安然還是小孩子,那也是與衆不同的,特別聰明的小孩子。
“我爹我娘那邊,我會想辦法的。然姐兒,我明天就找個機會向你爹提親好不好?”只要趙家這邊先答應了,以爹爹和趙師爺的交情,到時候也不好反悔。
“不行!”安然立即反對。雖然任誰看來她和錢銳都不合適。但難保爹爹不會看在錢大人的知遇提攜之恩下答應這門不靠譜的婚事。“大哥哥,囡囡此五歲呢,你想想,要是我爹爹知道了你的心思,他會怎麼想你?他以後還會讓你見我嗎?”
錢銳一想,也是啊!然姐兒雖然聰明早慧,但年級確實太小了,難保趙師爺不誤解他有什麼特殊嗜好,以後要是真的不讓他和然姐兒見面了可怎麼是好?
“那······然姐兒,你真的答應我了嗎?”錢銳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然姐兒真的知道他在說什麼,而且答應他了嗎?“然姐兒,你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安然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立即捏住他胳膊上一點皮肉,狠狠地扭了一下。
“嗷——”
安然無辜的眨眨眼睛道:“大哥哥,你沒有做做夢!你感覺到疼了吧?”
錢銳又好笑又好氣的看着她,最後也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聲笑罵道:“調皮!”
“哎,別給我弄亂了,明天早上梳的時候會頭疼!”
錢銳看着安然又活潑開心起來,這才柔聲問道:“小丫頭,剛纔爲什麼哭得那麼傷心?告訴大哥哥,大哥哥給你做主!”
安然低着頭,想了想,用極其黯然的聲音道:“爹爹不疼囡囡了。”
“互鎖,趙師爺最疼的就是你了,怎麼會不疼你呢?他說什麼了?”錢銳這回是真的感覺好笑了,原來這小丫頭竟然是跟趙師爺置氣呢!
“爹爹要我明天跟孃親和哥哥一起回老家,我想跟爹爹一起,他不肯,還罵我不懂事,嗚嗚嗚嗚······”也不知道這個身體是個孩子還是怎麼的,怎麼淚水就那麼多呢?還說來就來。安然不斷在心裡爲自己辯護,不是她要哭的,真的不是她要哭的。不過,想起爹爹對自己板起臉來的嚴厲樣子,她心裡還真的是很難過。
錢銳先是一愣,但隨即就明白過來。爹爹這次是出來視察農事的,趙師爺帶着家眷確實不太合適,這也不怪趙師爺。相反,錢銳對趙師爺反而愈加佩服起來。雖然寵愛女兒,但極有分寸,能讓不得讓步,不能答應的堅決不答應,
“小丫頭,你爲什麼那麼想跟着我們呢?這一路上也沒有好吃的好玩的,你不覺得累嗎?跟你娘和哥哥他們一起回老家等着,再過兩天,我們也能到了。”
安然氣呼呼地瞪他,就知道跟這些古人沒有共同語言。
錢銳趕緊安撫道:“彆氣彆氣,告訴大哥哥,你到底怎麼想的?”
安然低下頭,想了想才道:“囡囡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小鳥,不管是在縣城裡還是回老家,不過是換了一隻籠子罷了。好不容易籠子的門打開了一會兒,我想飛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是什麼樣子的。就算是跟籠子裡一樣是花草和天空,可不同地方的花草總是不同的,不同的天空飛翔的鳥兒也是不同的······”
錢銳的心彷彿被羽毛輕輕撥弄一下似的,情不自禁地顫動了一下。如果說他一開始想着等安然長大了娶她,是因爲她聰明可愛有趣,不會讓他的生活無聊,那麼現在他想要等她長大,想要娶她卻有了更深層次的感情。今晚,透過她的純真可愛,他看到了一個與衆不同的靈魂,一個渴望自由的靈魂,就好像無數次他在心裡想的那樣。
——不知道天空到底有多麼遼闊?不知道大海究竟有多麼寬廣?不知道雪上到底有多麼巍峨?
他是個男人,以後或許還有機會走出去看看各地的山川河流風土人情,可是然姐兒卻是個女孩子,她註定要被束縛在閨閣中一輩子。而這一次對於還不到七歲的她,或許是唯一的機會了。
錢銳立即便理解了她,並且有些微的心疼。
“小丫頭別難過。明天我跟趙師爺說說情,他要是不同意,我就騎馬帶着你走。”錢銳輕輕握住安然的手,帶着幾分承諾的語氣道,“然姐兒,等你長大了,做了大哥哥的新娘子,大哥哥就帶着你出去玩。你想去看大海看雪山我都帶你去,好不好?”
安然心裡也忍不住有些感動。有人對自己這樣好,要是沒有一點感覺,那也太無情了。但她心裡很清楚,她和錢銳是不可能的,錢銳是長子,文夫人不會讓他等她十年的。所以,她含笑道:“如果十年後大哥哥還沒有娶妻,囡囡就當大哥哥的新娘子。”
她想,如果一個男人願意頂着壓力等她十年,她就算無法像愛哥哥安睿那樣愛他,心裡至少也是感動的。如果長大以後不得不嫁人,那麼嫁給一個對自己真心一片的錢銳,或許是她最幸福的選擇。
錢銳聽到安然的承諾,不由從嘴角提案到心裡。只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
將安然送回去休息,他也趕緊回房睡覺,但心裡太興奮了,怎麼都睡不着。他不住的盤算着,然姐兒還小,趙師爺又疼愛她,應該不會這麼早給她訂親,關鍵還是在自己爹孃這邊,他要怎麼做才能讓爹孃答應他娶然姐兒呢?
第二天一大早,趙世華打點妻兒上路回老家,錢銳卻忽然趕了過來。
“大少爺這麼早過來,有事?”
錢銳直接開口道:“趙師爺,能不鞥呢讓然姐兒留下,我會照顧好她的。”
趙世華一愣,大少爺和安然什麼時候這樣要好了?而且,大少爺是如何知道安然不想回去的?
錢銳看出趙世華眼中的疑惑,微微低着頭,小聲道:“昨晚,我半夜出來醒酒,看到然姐兒一個人坐在水池邊上悄悄的哭。我哄了半天她才告訴我原因。然姐兒雖然小,卻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她不想你爲難,所以才一個人悄悄的哭。我當時心中不忍,便主動承諾她今天會幫她向趙師爺求情。如果趙師爺還是覺得不妥當的話,就讓我一路護送她回去好了。她就是想多見見世面,也不是不懂事,我騎着馬帶她在路上跑幾圈,再去鎮裡逛一圈兒,她應該就高興了。”
趙世華說不出聽到這話時是什麼滋味兒?他最最寶貝的女兒,竟然半夜裡一個人在外面偷偷的哭?就因爲他沒有答應讓她留下嗎?可是當時她並沒有苦啊,只是有些黯然不高興。她真的是懂事體貼嗎?還是真的傷心難過了?
想到這裡,趙世華也不由得有些着急了。他趕緊走到馬車旁邊,掀開門簾鑽了進去,輕輕將靠在顧宛娘懷中補眠的安然抱過來,果然看到她一雙眼睛有些紅腫。
“囡囡?”趙世華輕輕拍拍女兒的小臉。
“你做什麼?”顧宛娘拍開他的手道,“你讓她睡吧!難道把她叫醒了再跟你鬧?”
趙世華搖搖頭,擋開顧宛孃的手,再次拍拍女兒的臉,輕聲叫道:“囡囡,醒醒!”
安然雖然昨晚沒睡好,但也不至於這樣都叫不醒。她睜開眼睛,裝着迷迷糊糊的樣子道:“爹爹?你要送我們出去嗎?”
趙世華看着女兒躲閃的眼神,忽然間覺得一陣心疼。
“相公,你到底要做什麼?”顧宛娘愣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趙世華卻忽然摟緊了安然,並不斷用自己的臉蹭着她的頭髮道:“是爹爹不好,爹爹昨晚兇了囡囡,囡囡不要生爹爹的氣好不好?”
安然輕輕抓着爹爹胸前的衣襟,感動的想哭。這麼好的爹爹上哪兒找去?她應該滿足的。人不能要求太多了,要知足才能常樂。
“爹爹,囡囡沒有生你的氣。囡囡知道爹爹說的都是對的,囡囡只是心裡難過。”
“讓囡囡難過就是爹爹不好。”趙世華捧着女兒的小臉,看着她紅腫的眼睛道,“以後想哭就到爹爹懷裡來哭,不許半夜一個人跑出去偷偷的哭,知道嗎?”
“嗯,囡囡知道了。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囡囡永遠都最喜歡爹爹。”安然摟着爹爹的脖子,笑着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而顧宛娘和趙安南趙安齊三人這才知道原來昨晚安然一個人跑出去哭了?顧宛娘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是什麼脾氣,這麼小點,有事怎麼也不告訴爹孃哥哥,居然一個人偷偷地躲出去哭,這心裡得有多委屈啊!這孩子太聰明瞭也不好······
安南立即安慰道:“囡囡別哭,不是還有哥哥在嗎?我們可以陪你啊!回了家,還有兩個姐姐可以陪你玩兒呢!”
安然笑着點點頭,但是沒有說話。她想要什麼,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
忽然,趙世華抱起安然就跳下了馬車。
安然摟緊了爹爹的脖子,詫異道:“爹爹,怎麼了?”
趙世華摸摸女兒的臉,輕輕笑道,說:“大少爺說會親自照顧你,爹爹暫且相信他一回。要是有人說閒話也有大少爺頂着,可不關爹爹的事。”
安然忍不住雙眼一亮,一張粉嫩的小臉燦爛的好似東天上的朝霞。
馬車外面不遠處,錢銳看着趙世華抱着安然下了馬車,不禁揚脣一笑。
送走孃親哥哥不久,安然便跟着錢銳騎馬出發了。這是安然第一次騎馬,錢銳騎得很慢,也就比錢大人他們乘坐的馬車稍微快上一點點。
一路上,安然看着驛道兩邊綠油油的莊家和果樹,看着山坡上五顏六色的野花,心情也跟這些花一樣燦爛。
今天,錢鵬陽主要還是查看小麥的長勢,又順便看了看河邊灌溉的水渠。安然還在河邊看到一架水車,不過這水車跟自己前世旅遊時看到的似乎不太一樣,安然估計這是比較原始的水車。
而後,錢鵬陽又順便去看了福晉養蠶大戶剛剛開始孵化的蠶寶寶和已經抽枝發芽的桑樹林。
安然心裡還是有些怕那種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因此沒有跟錢大人和爹爹一起去,而是和錢銳一道下馬在桑坡下綁着主人摘桑葉。
據說現在蠶寶寶纔是一齡蠶,只能吃桑枝頂上最嫩的那一兩片嫩葉,喂的時候還要撕一些小洞才行。安然這小小的個子,哪裡能摘得到頂端最嫩的桑葉?不過是讓錢銳抱着,摘桑葉玩兒罷了。
看着山坡上成片的桑樹,安然想起自己前世出去旅遊時看到過的桑樹,總覺得跟眼前的桑樹有些不同。前世看到過的桑樹葉片更大,油亮油亮的,據說叫油桑,樹上長的桑葚很少,但是個很大。而眼前的這片桑樹葉片要略小一些,帶着些細細的絨毛,可是桑葚很多。
錢銳見安然忽然不動了,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小丫頭,怎麼了?在看什麼?”
“桑樹。”
他當然知道她在看桑樹,這裡除了桑樹葉沒有別的。可是,“這顆桑樹有什麼不同嗎?”
“這個桑樹長的桑葚特別多。”
“······噗嗤!”錢銳一手握拳抵着嘴笑着,單手抱着她,看着他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調笑道,“原來你還喜歡吃桑葚啊!不要緊,等桑葚紅了,我帶你出城去摘。”
這回可真是冤枉安然了,雖然她想到了桑葚,卻還沒想到是上面去呢!不過她知道自己解釋也沒人相信,乾脆就不解釋了。
“大哥哥,桑葚紅了是酸的,要變得黑紫才甜!”
“喔?是嗎?我沒有吃過。”錢銳很謙虛的承認自己的錯誤,安然卻掙扎着要下來。“怎麼了?怎麼不要大哥哥抱了?”
安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道:“一整天不是騎馬就是大哥哥抱,囡囡要自己走走動一動纔好,多跑多動能長得更高。”
“是嗎?你聽誰說的?小丫頭打算長多高?”錢銳乾脆牽着她的手一起走,桑葉也不摘了。
聽誰說的?難道她能說是二十一世紀人人都知道的常識麼?安然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道:“以前孃親養的小雞,跳得最高喜歡打架的公雞都比安靜溫和的母雞長得高長得大!”
“啊?”錢銳瞪大眼睛看着安然,而後就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小丫頭,你實在太有趣了!哈哈,公雞本來就比母雞長得高啊,你看男人就比女人長得高。你這個小丫頭,再怎麼跑跳也長不到大哥哥我這麼高的。”
安然看了看錢銳一米八左右的個子,暗自撇撇嘴。他也不想長這麼高好不好?她的理想身高是一米六五。從遺傳學來說,爹爹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加上孃親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她只要加強營養和鍛鍊,長到一米六五還是極有可能的。
剛剛出門往桑林來的錢鵬陽和趙世華聽到錢銳笑的那麼高興,遠遠看去,卻見他牽着安然的手,微微低着頭,正滿臉溫柔的看着她說話。
趙世華想起妻子說的大少爺對女兒很好,此刻也忍不住暗自頷首,想不到大少爺居然喜歡孩子。
而錢鵬陽卻感到非常意外。就他所知,長子對孩子似乎不是很耐心,別說家裡兩個妹妹了,就是寧哥兒,也沒見他如此溫和耐心過。難道兒子真的長大了,想當爹了?看樣子他得好好跟夫人商量商量,早點把兒子的婚事定下來。
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第三天,纔到了西林鎮王家村。
鎮長以及鎮裡有功名的秀才、幾個大地主早就等候着了,而那位西林鎮首富的姚老爺也赫然在場。
看到趙世華,姚老爺略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就克服了心理的這點不自在,等參拜過錢大人以後,便立即主動上前招呼道:“趙師爺,好久不見,趙師爺越發風采出衆了。呵呵,趙師爺,之前若有人得罪之處,還望趙師爺海涵。”
趙世華只求姚富貴不找自己一家人麻煩就夠了,倒也沒想過與他結怨,當即笑道:“姚老爺說哪裡話來?當初姚老爺想要聘請趙某爲令公子開蒙,那是看得起我趙盛林,倒是趙某辜負了姚老爺的一片好意,還望姚老爺不要放在心上纔好。”
兩個人假惺惺的寒暄了兩句,此時就算就此揭過了。
錢鵬陽既然來了西林鎮,自然要去姚富貴這個西林鎮最大的大地主的田裡看一看的。
好在姚富貴的田地很多,王家村除了趙家河另外一兩家有自己的地,其他的都是租種的姚家的田地,錢鵬陽直接去王家村就行了。此行另有目的,錢鵬陽也不讓鎮長和那些秀才及地主老爺們跟隨,徑直往王家村而來。
馬車一直趕到王家村趙世華家門前才停下,得到消息的趙家人已經迎了出來,依禮拜見了錢大人。趙世華請錢大人到自己家裡喝口水,稍作休息,等會兒再帶他去看可以榨油的蕓薹。至於再生稻,現在是看不到的,錢大人也只打算找村裡的人問問。
縣尊大人來了,村長自然要趕來拜見,甚至附近兩個村的村長得到消息也趕來了。錢鵬陽對人也算和氣,便坐在院子裡等大家都拜見了,纔將那些人都打發走,由趙世華帶着去看他的那一坡蕓薹。
安然見過了爺爺奶奶,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嬸,又和哥哥姐姐們打了招呼問了好,將自己從縣城裡拿來的禮物分了,便要跟着爹爹一起去看蕓薹。這回趙世華沒有說不好,反而將她放到自己肩上坐着。
三月正是蕓薹的花期,那一大片海一樣的金黃色的蕓薹花給人的感覺無疑是極其震撼的。就連趙世華自己也沒有想到成片的蕓薹花能有這樣壯觀。遠遠的重任就聞到濃郁的花香,還能聽到成羣的蜜蜂在花叢中嗡嗡嗡嗡地飛來飛去採蜜,熱鬧得很。
錢鵬陽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道:“以前沒見過蕓薹開花,只知道蕓薹菜籽極小,卻想不到這花束這樣多這樣高,初步看來,產量至少是芝麻的兩倍吧?”
趙世華也算種地的好手了,以前也見過蕓薹開花,他點點頭道:“這片坡地是學生去年纔開出來的,很貧瘠,如果是好地,這些蕓薹應該能長得更好,產量應該在芝麻的三倍左右。”
“三倍?”錢鵬陽興奮地不住點頭道:“好,等收貨的時候我再來看看!這菜籽的產量和出油量一定要統計好。盛林你到時候別忘了提醒我。”
“大人放心,學生也很想試試這菜籽榨的油到底香不香。”
看過蕓薹,錢大人又順路翻過小山坡看了另一面姚富貴家的田地。
遠遠望去,只見山下是一片平原,一條小河繞過小山坡從麥田穿出去,小河兩邊整整齊齊的種着小麥,看起來綠油油的,長勢很好。
雖然他們是從山腰上過來的,這山坡也不大,但對於很少走山路的人來說,也夠累人的了。趙世華聽錢鵬陽的呼吸越來越粗,便提議道:“大人,我們就在山坡上看看吧!也不用下去了,這片麥子一看就長得好。”
錢鵬陽也含笑點點頭道:“是啊,去年冬天下那麼大的雪,今年麥子一定有好收成。”
跟隨的衙役趕緊將坐墊放在草地上,錢鵬陽就盤腿坐了下去,立即又有人送上一隻隨身帶着的水壺,裡面是剛纔在趙家灌的溫開水。
趙世華本來做慣了農活兒,走這點路不算什麼,但今天抱着安然爬坡,也忍不住有些喘氣。倒是錢銳自幼習武,人又年輕,一路走來依然面不紅氣不喘的。
休息了一會兒,安然在附近採了幾朵野花拿着,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一行人便起身往回走。
安然見爹爹累了,便不要他抱,邁開雙腿就開跑:“囡囡能自己走,不要爹爹抱!”
"囡囡,你慢點跑,別摔着了!"趙世華一看就着急。這山路可不好走。
“趙師爺別擔心,我去看着她。”
錢銳立即追了過去,很快就追上了安然。他一把將她抱起來扛在肩上,笑嘻嘻地說:“小丫頭,跑什麼跑?”
有人抱當然好,安然老老實實地讓他抱着,輕聲呢喃道:“囡囡就是不想爹爹太累了。”
錢銳不禁聽得心中一動,這丫頭,居然這樣有孝心。
回到趙家老宅,遠遠地就看到大伯母和一箇中年婦人好像在說什麼悄悄話,還拉拉扯扯地推讓着什麼東西。
安然不由有些好奇。依着大伯母那隻進不出的性格,怎麼還有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的?果然,兩個人推讓了幾次,大伯母就收下了。
看到錢銳抱着安然回來了,王氏立即和那個婦人分開來。王氏迎了過來,那婦人趕緊走了,安然也沒看清到底是誰。
“然姐兒回來了?哎呀,你怎麼能讓大少爺抱你呢,快下來,快下來!”王氏腆着臉笑呵呵地對錢銳說道,“大少爺別生氣,我們家然姐兒人小,不懂事。呵呵······”
錢銳以爲王氏也跟其他人一樣,不過是鄉下人膽小怕得罪了他,便不以爲意地笑道:“沒什麼,我喜歡抱她。”
王氏一聽,不由奇怪地看了安然一眼,而後就引着他們進院子,同時絮絮叨叨地說:“大少爺可真是一表人才!孩子跟我們家然姐兒一般大了吧?”
錢銳面上的笑容立即就僵住了。爲什麼所有的人都以爲他喜歡然姐兒是把她當女兒?
“大伯母你說錯了,大哥哥還沒有孩子呢!”說着,安然也發覺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忙掙扎道,“大哥哥放我下來。囡囡可以自己走了。”
錢銳彎腰將安然放下來,還順便幫她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裳,而後就順勢牽着她的手道:“然姐兒,你現在可是主人,得好好招待大哥哥,可不能自己跑了。”
安然一想也對,現在爹爹還沒回來,孃親又不好出面,可不得她招呼着嗎?對了,哥哥呢?不是還有哥哥嘛!
剛剛想到安南和安齊,就看到爺爺趙茂生帶着大伯趙世榮、三叔趙世福以及兩個哥哥安南安齊迎了出來。
錢銳對人很和氣,與趙家的人打了招呼,就牽着安然的手到了堂屋桌子前坐下來。
安然看爺爺和大伯三叔都是一副緊張的樣子,便撲過去讓爺爺抱,又趕緊甜甜的叫了大伯和三叔,不斷地跟他們說話,以緩解他們的緊張心情。
容氏早就準備好了茶葉,見大少爺先回來了,便立即煮了一壺送上來。
錢銳端起喝了兩口就放在了一邊,客氣地跟找家人說話。趙家三個男人平日裡難得煮一回茶羹吃,倒是吃得很高興。
錢銳彷彿親臨友朋一般與趙家的人拉着家常,問趙家有多少地,去年的收成如何,家裡都還有什麼人之類的。慢慢的,通過趙家人的談吐,他才發現原來趙家的男人都是讀過書的,心裡不由得對他們又高看了一眼。原來還真的是書香世家啊!
趙家人見錢銳和氣,跟他們說的也是家常,慢慢的便放鬆下來。
這時,容氏輕輕拉拉安然的小手,小聲道:“囡囡口渴了吧?來,跟奶奶到裡面喝茶羹去。”有了好吃的,容氏也不忘給安然這個小孫女吃。
安然不想喝茶羹,她喜歡喝清茶。但她想奶奶了,也有點口渴,便想從板凳上跳下去,卻一下子被錢銳摟住了腰。
“你小心些,別摔着了。都在家裡了,急什麼?”錢銳微微皺眉斥責道,小心地把她放下去,卻又從腰上解下一個荷包來遞給她道,“給你準備的杏仁兒,等會兒就着茶水吃。”
安然接過來,見衆人因爲錢銳剛纔那句斥責的話又是一副緊張的樣子,便故意苦着臉數着手指道:“大哥哥剛纔在外面怎麼不給囡囡?現在家裡有爺爺奶奶大伯三叔,大伯母三嬸還有哥哥姐姐,囡囡都不夠分了。”
錢銳一聽,忍不住好笑地摸摸她的頭道:“剛纔在外面不是怕你吃了乾果口渴麼?傻丫頭,大人才不會跟你搶零嘴吃。你分給小姐姐不就好了?”
安然嘟着小嘴道:“謝謝大哥哥!”但她隨即有兩眼放光的看着他道,“大哥哥還有多少零嘴,不如都給了囡囡吧?”
“然姐兒,你怎麼出去了半年,反倒不懂事了?哪有問客人要東西吃的?”容氏怕錢銳生氣,立即沉下臉來,拉了安然就要走。
安然立即垮下臉來。她怎麼忘了家裡人跟大哥哥還不熟呢?大哥哥纔不會跟她生氣呢!
錢銳生怕安然捱罵,趕緊又將她拉回去道:“不要緊的,趙奶奶不要罵她,反正這些東西都是給然兒準備的。”而後他纔給安然解釋道,“大哥哥帶了一大包乾果呢,不過都在包袱裡,也不知道現在在哪兒。這包杏仁是大哥哥昨晚才剝好的,特意給你今天準備的。你明天的零嘴,大哥哥要今晚才能準備好,現在可是沒有。”
趙家人看錢銳對安然這樣溫和耐心,這才鬆了口氣。
趙家二老和趙世榮趙世福都知道錢大人有意要將女人嫁給南哥兒,因此大少爺對安然這樣好,怕是當自己的妹妹在疼愛,雖然有些震驚,倒也沒多想。顧宛娘之前已經見過錢銳對安然的寵溺,也不覺得奇怪。
但站在廚房門口不明內情的偷偷往外看的王氏卻不這麼看。她怎麼看都覺得這位縣令大人家的大少爺對然姐兒有些不同尋常。就是親妹妹,也沒有這樣寵的吧?難不成二叔想讓然姐兒長大了給大少爺當小老婆?
想到這裡,王氏忽然心中一動。然姐兒今年才五歲呢,怎麼都要等十年後才能嫁人。倒是自己家的安淑今年都十四了,長得也水靈,要是能給大少爺做妾,以後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最難得大少爺一表人才,性子又好,這樣的女婿打着燈籠也難找啊!顧宛娘也真是會算計,女兒這麼小,就巴上官家的人了。
王氏立即溜回家去,將安淑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帶着她過來。
正好這個時候趙世華帶着錢鵬陽一行人回來了。趙家的人連同錢銳都接了出去,也沒有人注意到她。
錢鵬陽此行的吃住行是由金捕頭帶着六名衙役提前打點安排的,本來是計劃藉助在姚老爺家裡的,但錢鵬陽既然有心與趙家做親家,便推了姚老爺那邊,打算就住在趙家,也算給趙家長長臉。雖然趙家的條件看起來不太好,但不過一晚上而已,將就一下就是了。
飯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趙家幾個男人將錢大人迎進去,先送了熱水過來讓他們洗了臉擦了手,而後又送上茶羹,最後纔將準備好的飯菜端上來。
錢鵬陽錢銳父子和金捕頭由趙世華帶着父親趙茂生。大哥趙世榮和安南安齊兩個晚輩陪着,而其他幾名衙役由趙世福陪着,在堂屋裡開了兩桌。女人和孩子都在廚房裡吃飯,是不上席的。
趙世華寫信的時候曾提過讓大哥將妹夫魏清源請過來的,但不知道爲何沒見到人。只是當着錢大人的面,他也不好直接問,只能轉了個彎兒問父親道:“妹妹有六個月了吧?身體可還好?清源可有信兒過來?”
錢鵬陽聽到清源兩個字有些耳熟,便留心聽了起來。
只聽趙茂生回道:“還好,前天你三弟還去看過的。本來是打算請他過來見見縣尊大人的,可是他說家裡三個女人,老的老,小的小,你妹妹又有身孕,他不放心,就不來了。”
趙世華點點頭,很快就轉移了話題,但心裡卻忍不住嘆氣。這個妹夫別的都好,就是有些迂腐氣,好像趕來與縣尊大人見面,別人就會說他阿諛奉承攀附權貴一樣。說到底,他還是有些恃才傲物,認爲憑自己的才華,不必攀附任何人。
可事實上,這怎麼能算是攀附呢?錢大人也是兩榜進士出身,拋卻縣令大人這個官位,難道就沒有值得他結交和學習的地方?
倒是錢鵬陽先問出來:“盛林,你們說的可是平安鎮的魏秀才魏清源?”
趙世華點頭,大方的承認道:“正是。清源去年秋天娶了我家小妹,所以我之前送信給他,本來是想趁此機會請大人指點他一下的。”
錢鵬陽喝了口酒,微微眯着眼睛道:“平安鎮的魏秀才,本官知道。還算有幾分才氣。書讀得比你多,但不如盛林你能幹。他若肯在實務上向你學習一二,令科必能得中。”
錢鵬陽一句話就點到點子上去了。魏清源書生意氣重了些,紙上談兵還行,若是從前那樣的試題,他中個舉人應該沒問題。可依照去年的情況看,只怕今年鄉試他要失望而歸了。趙世華暗自嘆息,只希望去州府參加鄉試的時候再跟這個妹夫好好談談。
安然在廚房裡吃飽了,出來巴在爹爹身邊聽大人說話。
安齊見了,笑着對她招招手。安然過去,安齊便將自己的半個鹹鴨蛋黃遞給她道:“拿去吃吧,哥哥給你留着呢!”
鄉下沒有好東西吃,泡的鹹鴨蛋也算改善生活的好東西了,不過安然只喜歡吃翻砂的紅通通的鴨蛋黃。
錢銳見了,默默記在心中。等安然吃完,他也放下筷子,對錢鵬陽道:“爹,我吃飽了,跟然姐兒去院子裡走走散散食。”
錢鵬陽點點頭,錢銳便起身拉着安然出去。
王氏見錢銳和安然出去了,立即回廚房將大女兒叫過去,小聲吩咐了幾句,讓她跟着出去“招呼客人。”
安淑聽了孃親的話,帶着幾分羞惱瞪了孃親一眼,不肯去丟那個臉,反而跺跺腳紅着臉跑回房去了。容氏雖然沒有聽清王氏都跟孫女說了什麼,但看孫女的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當即低聲怒斥了王氏幾句。
王氏心有不甘,也沒回嘴。見廚房裡也沒有什麼事情了,就跟在女兒後面出去了。
院子裡,安然和錢銳手拉着手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王氏見了,暗自撇嘴,不知道錢銳一個大男人跟安然一個小丫頭有什麼好說的,居然還說的那樣高興。她正要回房"教導"女兒,忽然看到小院門口好像有人在對她招手,便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因爲今晚錢大人一行人留宿趙家,安然村西頭的家要讓給錢大人他們住,她們一家只能住老屋。還在他們家以前的兩間屋子雖然都給了大伯一家,但小姑姑嫁人後,她的屋子空了出來,還有地方睡。
現在其實還不算很晚,安然估計也不過八點左右。只是暮色已起,家家戶戶都點了昏黃的油燈,晚風習習,感覺好像很晚了一樣。錢銳還是第一次在鄉下過夜,看到這樣的景色,聞着空氣中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倒是覺得很舒服很有趣。
“好像畫裡的一樣。”他感嘆道。
“畫可比這個好看多了!大哥哥,你給我講故事吧!”安然可沒覺得這有什麼好看的。只是陪着他慢慢的在院子裡走着圈兒,感受着溫柔的晚風和夜的祥和寧靜,自己心裡也感到一種平和安寧。
“好啊,你想聽什麼?”
“就講大哥哥聽過的那些說書的故事吧。”
“呵呵,我以爲你不喜歡的。你生日那天我講的時候你都沒聽。”不過錢銳並沒有追問那天安然爲什麼沒留下聽自己講故事,隨即便給她講起射鵰的故事來。
安然一邊聽一邊回憶自己看過的幾個版本的射鵰,忍不住又想起了安睿。那個時候,哥哥是買了射鵰的碟片回家放給她看的。
說了一會兒,錢銳見安然安安靜靜的不說話,不禁低頭問她:“然姐兒,你冷麼?”
“有點。”安然點點頭。剛纔想哥哥得忘我,不覺得冷。現在回神才發現三月的晚風雖然不刺骨,但晚上的氣溫還是要比白天低得多。
“你知道行李在哪兒嗎?我們去找件衣服披上吧!”錢銳將安然抱進來,生怕冷着她。
“應該在我家吧!我去找奶奶要鑰匙!”安然從錢銳懷中下來,又跑進去要了鑰匙。
兩人取了鑰匙,錢銳抱着安然從院門出去,沒走多久,忽然聽到前面樹邊有人爭執。
安然聽到其中一個聲音似乎是大伯孃的,忙趴在錢銳耳邊道:“是我大伯孃,我們悄悄過去。”
錢銳本來只覺得好玩兒,便輕手輕腳地走過過去,沒想到隨後聽到的話卻讓他大吃一驚。
只聽大樹後面一個女人正對王氏道:“他大姑,你這樣可不厚道啊!你都收了六叔家春花嫂子的錢,怎麼能不收我的?”
“哎呀,三嬸,不是我不收,而是不敢收啊!你知道我是個不識字的,你讓我上哪兒給你們找那考題去啊!”
“哪裡用得着你去找?你直接問你家二叔要不就得了唄!再不然,讓你家南哥兒去他二叔房裡偷出來也行啊!南哥兒不是就住在他二叔家裡嗎?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碩大這裡,王二嬸忽然又酸溜溜的感嘆道,“說起來還是你福氣好。你家二叔很快就要中舉了,以後再幫你家南哥兒弄套考秀才的考題出來,你可就是秀才的娘了!等你家南哥兒成了秀才,再讓他二叔幫忙弄套考舉人的試題,你們家可就有兩個舉人了!”
“哎呀,三嬸你這是怎麼說的?這不是八字還沒一撇嘛?萬一我家二叔弄到的那套考題不是真的,這不是讓人罵我嗎?不行不行,這忙我不能幫!”
“怎麼,他大姑,你可是嫌三嬸給的錢少?這只是定錢!只要你真的能弄來今年考舉人的試題,我再給你十兩銀子!我說話算話······”
聽到這裡,安然忍不住了。
“誰說我爹能弄到鄉試的試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