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六月二十六,這一天,整個香山村好似回到大過年,老人孩子紛紛走出家門,上村口那處表演提線木偶的臨時戲臺看熱鬧。
鑼鼓喧天,鞭炮聲起,拍掌叫好連綿不絕。
楚家人滿爲患,村子裡的婦人不管老幼,全都擠了過來,煎炸烹煮、洗菜切肉,忙得不亦樂乎,年長婦人手捧炒得香香的鹹瓜子圍坐在一起,說着這日的主角,楚家二郎楚開翰。
“哎呦,這時間真真快,當年還在城裡當夥計的孩子,都長大成人,馬上就要娶親,這下子可好,楚家大郎娶親了,現在是二郎,很快就是三郎四郎五郎,大傢伙可有不停的喜糖吃了!”
“可不是?我家那臭小子和二郎同年,這會兒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也是二郎成親晚。”
“這二郎也是一表人才,那相貌沒得說,十里八村多少小夥子都比不得二郎俊俏,那新娘子聽說也是一等一的好模樣呢!”
三姑六婆,將楚開翰從頭誇到腳,一遍又一遍,真心與否無人可知,大喜慶日子,最是喜歡聽好話,說出來自然也是一茬一茬不要錢。
一條大紅色鞭炮碎屑從楚家門口一直鋪到香山村村口,兩旁大紅色玫瑰花開得正豔麗,羅漢松、富貴竹鑲嵌立兩側,點點芳香,盎然綻放。
“新娘子來了!”調皮的孩子一聲歡呼,其他的熊孩子立刻蜂蛹而來,口中呼聲一浪一浪,將迎面駛來的大紅色馬車圍了個水泄不通,寸步難行。
趕車的楚開墨一身大紅色,眉目俱是喜色,手中鞭子一揚,抓一把銅錢混合糖果,用力撒出去,大聲道:“孩子們,快搶,有糖有銅板啊!”
拋銅錢十分有氣勢,朝着馬車邊,一把又一把的撒。
孩子們歡聲笑語更加濃烈,楚開墨哈哈大笑:“走!”
旁邊的楚開霖難得多了幾分人間煙火之氣,靜靜坐在中間,被兩個哥哥圍繞。
楚開翰胸前一朵大紅色的花,襯得整張臉喜氣洋洋,紅光滿面。
兄弟三人並排而坐,同樣一身大紅色錦袍,區別在於楚開翰的更爲精緻華貴,一圈圈卷邊金色,看起來格外耀眼。
馬車後,兩排迎親隊伍敲鑼打鼓,整齊大紅色耀眼袍子賞心悅目,鞭炮聲此起彼伏。
迎親隊伍慢騰騰的走,再慢也很快到了楚家門口,媒人早早立在一邊。
楚容笑眯眯的看着這熱鬧的一幕,人小的她十分有自知自明的往旁邊站,免得被踩兩腳,迎接新娘子,拜天拜地拜父母,媒婆一聲‘禮成’,昭示着楚開翰從一個男子變成一個男人。
生命中的責任多了一個。
院子裡好幾桌整齊排放,穿梭的伶俐夥計一個個都是高手,在人來人往的狹窄過道里,依舊能夠保證手中菜餚不滴落半分,也不會破壞菜餚的整體造型。
洞房之中,楚開翰喝過交杯酒便出去敬茶,雙喜被留下來,紅蓋頭已經被掀起。
楚容幾個小姑子陪着她,還有村裡幾個小姑娘,因爲好奇而擠進這間新房。
人靠衣裝這話果然不假,容貌本就不差,這時候這麼一打扮,整個人光彩奪目,絕色傾城,引得小姑娘們一陣陣驚呼。
“雙喜嫂嫂,這妝容是你自己畫的麼?好生精巧的手法!”
“是啊,是啊,我娘說女人成親的時候是一生最美麗的時候,現在看到雙喜嫂嫂我相信了,好美好美!”
“嫁衣好好看,是城裡哪個繡娘做的?等我成親了也找她去!”
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語,眼睛亮晶晶,熱鬧無比。
雙喜羞澀不已,卻道:“這新娘妝是我家小姐親手給我畫,嫁衣是青嬤嬤親手繡的。”
承載了小姐與嬤嬤所有感情。
想到今日送她出門的小姐,雙喜眼睛不由得發熱,喉嚨發堵。
眼看着就要掉下眼淚來,楚雲忙道:“好了姐妹們,外面已經開席,我們快去佔位置,準備用飯吧!”
男尊女卑,所以女人是無法和男人同一張桌子用飯的,也就是楚家比較奇葩,特意開了兩桌什麼女子專用桌,招待村子裡的女眷。
更多女人則捧着飯碗,蹲在廚房裡吃。
順利將人打發走,楚雲道:“大嫂不必心憂,啊卿回來了,定然能夠照顧嬌嬌。”
雙喜重重點頭:“我知道了…大姑子。”
楚雲愣了下,隨即笑開花,口氣親熱兩分:“大嫂,餓了吧,我去給你端吃的,娘早早給你準備了的。”
說罷匆匆就走。
房間裡只剩下楚容和雙喜,一個坐在牀頭,羞澀、忐忑又激動,一個平靜、好奇又溫和,認真道:“大嫂,我現在告訴你一件十分嚴肅的事。”
雙喜正襟危坐。
楚容滿意的點頭,取來一個紅木匣子,直接塞給她,道:“這是我大哥的聘禮,之前那些只是表面的,這裡纔是重要的,還請大嫂仔細收好,另外,也大哥這人很好,所以請大嫂好好待他。”
雙喜微愕:“我不能收的,小妹,你大哥的聘禮早就給我了,這樣做不合適,還有,你大哥是我的相公,我自然會真心待他。”
楚容露出笑容:“大嫂,你是個有福氣的女人!”
雙喜眉開眼笑。
門外,一臉憂心如焚、悲痛欲絕的嚴卿摸了一把縮回伸出去的手。
很快找到楚雲,將她扯到無人的房間裡,抱着她就是一頓啃,沙啞而顫抖道:“小百合,妹妹她…沒了!”
楚雲滿臉通紅,正想罵他幾句,聽了這話明顯愣住:“你再說一次,我沒聽清。”
“妹妹她才十八歲,我纔剛剛知道她的存在,只一眼,她就走了,永遠閉上眼睛,和當年孃親一樣,將我拋棄…”七尺男兒,將腦袋埋在楚雲頸肩,哭得像個孩子,溫熱的液體溼透楚雲的肩膀,滲入心扉,疼痛入骨。
說不出安慰的話,楚雲乾脆伸出手將他緊緊抱住,手掌輕拍他的後背,以示安慰。
門外,剛得了消息的楚開墨嘆了一口氣,算了,反正姐姐也是嚴卿的未婚妻,兩個人年紀也不小了真發生什麼,成親就是了。
搖搖頭,大哥今日忙得很,此事還得他去料理纔好。
深吸一口,露出美好的笑容,好似沒什麼都沒發現,穿梭酒席之間,敬酒喝酒,爲楚開翰擋去不少酒水,而後找到楚開霖,低聲交代了幾句,這才裝作不勝酒力,吐去了,實際上悄悄翻牆走了。
楚開霖看了看二哥離開的方向,端着酒杯子,跟在大哥身邊,不需要太多的言語,那張不染世俗的臉,就嚇退一波又一波兇猛如潮水的灌酒風浪。
“公子,我總覺得這三公子有些面熟。”尚華偷眼看楚開霖,忍了忍沒忍住,低聲道。
段白黎沒有說話,錢老卻給了他一巴掌:“傻小子,快吃吧你,這麼多食物都堵不住你的嘴!”
面熟麼?
不過是和自家公子有幾分相似罷了,當然,這是以前,以前的公子沒有經歷生死,胸有丘壑山巒,不裝紅塵俗世,一舉一動,好似寂寞冷月,孤單寂寥。
而現在…似乎經歷過生死之後,公子多了幾分人氣,容容姑娘經常夜裡爬牆,也從最開始的不贊同,到後來的期盼、等候,直到默契。
心有期待,便變得可親,變得容易親近。
而這三公子,完全是個弱質書生,一心追求聖潔無暇,追求君子之風,不動安然,便是書生特有的氣質。
尚華娃娃臉一皺,不甘心的瞪着錢老。
很快,楚開翰裝成被灌醉的模樣,身軀晃了晃,幾欲摔跤,楚開霖連忙扶着他,順便叫來兩個人高馬大的人將他送入洞房。
同時,帶出了楚容。
楚容眼睛一掃,一院子的臭男人!
目光很快落在段白黎臉上,腳尖不由得一變,大步走了過去。
“啊黎,菜色可是附和口味?”
農家人,做出來的飯菜都是大分量的,重油重鹽,比不得段白黎口中食的精緻好看。
段白黎輕輕點頭:“尚可入口。”
楚容斜眼,裝模作樣,入鄉當隨俗,啊黎,你現在也是個泥腿子。
一夜很快過去,第二天一早,雙喜拜過雙親,領走改口費,這才聽到自家小姐已經過世的消息,一激動…沒暈倒,只是拎着裙襬,忘了身邊所有人,飛奔而去。
楚開翰:“……”
楚長河夫妻:“……”
楚開霖平靜道:“大哥,追上去。”免得太難看了。
楚開翰恍然驚醒,匆匆追上去。
楚開霖又道:“小妹你是女孩子,留在家裡,那裡有大哥二哥便可,大姐會跟着去,你就不要去摻和。”免得沾了晦氣。
楚容也不拒絕,點頭道:“我知道了。”
楚開霖拿出一張不知道什麼時候準備的地契,遞給楚長河,道:“爹,大哥成親了,很快會有小侄子小侄女,我們家房子不夠住,是時候搬出去了,分家與否不甚重要。”
一起是,可以分家,若是沒辦法,那就算了,但是另外起屋子是必須的!
但這事他不能開口,只能交給爹孃去處理。
楚容笑容滿面,默默遞出去一本冊子,道:“爹孃,提出分家,若是不願意,只管將這冊子交給四叔,他知道該怎麼做。”
楚長河驚愕萬分,兩個孩子之間來回看,看樣子這倆孩子是早有預謀。
楚開霖覷了她一眼,沒有詢問冊子裡何物。
楚長河艱難開口道:“你們可知道,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確定分家麼?之後我們家的名聲定然不好聽。昨日成親你們應當看到了,雖然那些嬸子嫂子們口中說着好聽的話,但也有人議論毒殺一事,並且和我們保持着不遠不近的關係,這就是人言可畏。因爲二郎成親,攤子鋪得大,這些人有心不來也會忍着,一旦我們家落魄,不一人踩一腳已經是菩薩保佑。若是我們分家,不管原因是什麼,承受唾沫的一定是我們,孩子,你們都還太小,不知道人情往來的重要,分家…分家就算了吧?”
楚開霖點頭道:“爹不必憂心,就算不分家,有殺人一事在,楚家的名聲就不會太好。”
不過是糞牆之上再抹糞水罷了。
楚容附和道:“爹,你也說了,因爲排場大,叔婆嬸子們才紛紛而來,而不是避而不見,人就是這麼現實,我們家有錢,所以他們捨不得也不敢得罪我們,有錢,說話纔有力量。”
這個道理,古今中外無一例外。
錢不是萬能,沒有錢萬萬不能,有權的爲了錢,有勢的還是爲了錢,錢是萬惡之源,也是離不開的終極目標。
孟氏嘆息道:“索性我們家兩個女兒都定親了,男兒倒是好辦些,你們想分家就分吧,孩子他爹,我們什麼走一趟?”
毒殺一事過後,楚家二房被獨立,但獨立又如何,過去那麼多年也是這麼過來了。
楚長河想了想,道:“就明日吧,辦一桌,將大哥他們和爹孃請過來。”
孟氏點頭應下。
楚開霖和楚容攜手離去。
嚴嬌嬌葬禮辦得很簡單,因爲年紀輕輕得病去了,又沒什麼親朋好友,說簡單,其實更應該是淒涼。
雙喜趕來的時候,青嬤嬤哭得撕心裂肺,手中紙錢不停的燒:“…燒金燒銀讓你買路走,買路過…佔好位…投好胎…”
嚴卿要處理一切後事,繁瑣得很,只能時不時走過來看一看嚴嬌嬌的棺木,發一會兒呆,而後繼續忙碌。
楚雲身穿白服,以長嫂的身份爲嚴嬌嬌清洗身子,換上乾淨整齊的衣裳,這纔將她送入棺木之中,而後跪在地上燒紙錢。
雙喜眼淚如水流,沉默的跪在地上,任由眼淚滾落,顫抖的肩膀,跟着一起燒紙錢,折金折銀。
簡單的靈堂,充斥着低沉的悲傷,沒有說話聲,更叫人心頭髮疼。
楚開翰上了一炷香,便悄悄退了出去,感嘆年紀輕輕便乍然離世,同時也浮現幾分疑惑,錢老明明說過,好生將養還能有幾年光景,爲何…
心有不解,便尋了嚴卿詢問。
“那個傻丫頭服用了虎狼之藥,這東西不知道怎麼來的,當初從南城遠道而來,就是這藥撐着,否則也走不到三裡鎮。”
一個月前,由爲了雙喜吞服此物,身體負荷不住,加上兄妹相認太過激動,兩番刺激之下,竟是孤零零猝死在夜裡,什麼話也沒有留下來。
【未完待續】
------題外話------
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脫胎換骨,也叫做重生。
嬌嬌出場得不多,但是我喜歡她的乾淨純潔,心無瑕疵,也喜歡她爲了在乎的人付出所有,哪怕代價是脆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