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
眼前男人面長似馬,雙目低垂,眼眶深凹,顴骨高高突出,皮膚是一種病態的慘白,卻又偏偏光滑如鏡,別說是鬍鬚了,甚至連眉毛鬢角都沒有一根。
一雙眼睛珠子如同黑色舍利,位於眼中央,竟與上下不沾,彷彿像人爲嵌上去的一般,而隨着視線擺動,又彷彿黑夜中的禿鷲陰冷瘮人。
不過。
最爲特殊的自然是他的聲音了!
僅僅喊了一聲蕭管家,就已是尖利得如在高空中尖嘯的禿鷹,很是刺耳。
楊逍凝神看了他一會兒,只覺後脊發涼,彷彿被看透人心似的。
他輕咳兩聲,用手掩了掩嘴。
他看着老闆。
老闆卻也盯着他。
那目光。
有驚訝,有好奇,但更多的卻是一份釋然……
他從最初的愣神中回過神來,笑容似乎隨着楊逍的出現消失了不少,將頭偏轉回去,繼續倒騰着爐中炭火,又緊了緊身上的大氅,低頭說話似自言自語:“坐吧。”
聲音倒是柔和了不少。
“好。”
蕭河笑笑,似乎對於他這副樣子早已習以爲常,朝着楊逍做了個請的姿勢,引導着楊逍來到了一把椅子前。
“大人,您先坐。”
蕭河低聲道。
“行。”
楊逍點點頭,屁股沾椅,身子向後一仰。
但是。
他忍不住用手鬆開了領口一粒釦子。
房間實在太熱。
和屋外相比,簡直一個夏天一個冬天,最要命的是兩人剛一進門,門外小廝便砰的一聲將門給關上了。
要不是有蕭河在,楊逍還真擔心這是誰給自己設的亡命陷阱呢?
哐堂。
老闆將火鉗扔到一邊的鐵盆,在兩人對面落座,他雙手橫插袖套,像個老農民似的,似笑非笑的看着楊逍。
蕭河輕咳兩聲,笑着作着介紹。
原來。
三生酒館的老闆叫做呂連英,外地人。
“呂老闆。”
楊逍朝着呂連英一笑。
“嗯。”
不過。
呂連英看上去興致平平,甚至根本沒有搭理楊逍的想法,就連那眼神中也帶着幾分輕蔑傲慢。
顯然。
他並沒有將楊逍這麼一個從九品知縣放在眼中。
呂連英伸出手撣了撣褲子上的碳灰,淡淡問道:“楊大人,你來清河有十天了嗎?”
“差不多。”
對方沒興致,楊逍也懶得熱情,不禁懶洋洋回答。
“這麼年輕……即使是一個縣令,也不好當吧?聽說你一來到清河就和黃世仁打了擂臺。要不是有神秘高手相助,只怕你連清河縣城都進不了吧?哈哈,年輕人剛當官,難免要吃一些苦頭的,倒也正常。”
呂連英昂着頭,用教訓的口吻說道。
楊逍聳了聳肩,端過旁邊蕭河遞過來的茶,品了一口笑道:“一個黃世仁算得了什麼?我要想拿下他,輕而易舉!只不過,我想調查清楚他的罪行,讓老百姓來審判他。他的罪行足夠去死,但只有讓他明明白白的死在老百姓手上,老百姓以後面對這種土豪劣紳時,纔敢自己動手反抗。”
“ 畢竟。”
“也不是什麼事都得靠朝廷來解決!唐國建國百年法紀不少,但哪怕現在的法度也遠遠不夠健全。老百姓除了自強,還能把全部希望寄託給我這麼一個從九品的小官身上嗎?”
“至於說神秘高手,沒錯,的確有神秘高手,說不定現在正在某處拿着箭指着你呢!”
“呵呵。”
楊逍攤攤手。
“嗯?”
呂連英一聽楊逍這話,眉頭微微一皺,下意識的往周圍看了看,那光滑皮膚起了一點折皺,倒也像個正常人了。
蕭河忙解釋道:“呂老闆,我家大人的意思是說,黃世仁做下了那麼多惡事,如果僅僅是憑着暴力把他殺死,其實並沒有什麼警示作用!但如果能將黃世仁當做典型去震懾其他那些土豪劣紳,老百姓才能真正的過上好日子!”
“想得倒挺遠!哈哈,你一個芝麻官挺爲老百姓着想的嗎?正常……”呂連英一邊點着頭一邊說道。“據說,你還是今科狀元,說明你的確了得!畢竟狀元……三年,全國億萬人中才有一個,也算是天之驕子了。傳聞你出生貧寒,爲老百姓考慮這些事倒也沒錯。”
“難道我出生不貧寒,就不會考慮這些事嗎?”
楊逍眯眼問道。
“那是自然!”
“決定一個人最終怎麼想的怎麼做的,永遠不是什麼書本和學識,而是他的屁股在哪裡!”
“你才從老百姓變成一個官兒,不少想法都還是在爲老百姓考慮,可當你在官場沁淫久了,你的做法和想法自然會有所改變。”
“這麼多年,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
“你,也不會例外!”
呂連英搖着頭輕哼了一聲,彷彿看楊逍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全然沒有像蕭河那些人看他的眼中帶着光芒。
“誠然……”楊逍點頭,嚼着口中的茶葉,嚼了兩下,噗的一口,將茶葉沫吐到了地上。“你說的的確有些道理,可你記住了,我的屁股永遠會坐在老百姓這一邊,也永遠會將臉朝着老百姓生產生活發展的那一面!至於我到底將來會不會變成屁股歪的人,就請呂老闆拭目以待了。”
“哈哈,我可沒那份心!你愛坐哪邊坐哪邊……原本見你就是蕭河的主意。這小子即使在這裡快二十年,心思還跟個年輕人似的……那麼多縣令,年輕的也不少,不知道他怎麼就偏偏看上了你?我原以爲你還有什麼特殊,沒想到,也不過是個小小九品芝麻官罷了!一堆大道理,別人信,我可不信!”
呂連英陰陽怪氣道。
“那我……是來錯了?”
楊逍放下茶杯,張開手。
此時。
他已沒有了多少想在這裡呆下去的想法了。
“請便。”
呂連英用手指了指門外。
“告辭。”
楊逍唸叨了一句,準備向門外走去。
但是。
看着兩人來往對話的蕭河早已是傻在了一邊,眨了眨眼睛,這才反應過來,忙站起身,擺擺手道:“喂喂,你們至於嗎?不到三句話怎麼就走了呀?尤其是呂老闆!這好歹也是咱們青河縣父母官,你的三生酒館還開在這裡呢!這麼對楊大人,酒館還打算開不開啊?”
“我開不開……你不知道?”
呂連英好笑的看了看他。
蕭河嘴角一抽,無奈的搖了搖頭,忙緊走幾步來到楊逍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挽留道:“大人,呂老闆啊,他就是這個德性!所以,你現在知道他爲什麼特別依賴掌櫃的吧?這要是對顧客這般,三生酒館早黃了!他說話呀,老喜歡跟人衝着來。”
“其實,呂老闆人很好的!往年要是遇到個啥災害,他還會讓酒館免費給百姓提供伙食呢,遠遠不是他現在表現出來的這麼……”
蕭河說完,瞪了一眼呂連英。
“牙尖嘴利!”
蕭河一笑。
“哼,蕭河小子,你才牙尖嘴利呢!”
呂連英將身子偏向一邊,端起茶用茶蓋濾着茶葉,自顧自的喝着。
“蕭師爺,你也別賣關子了!你明知道他是這個性格,還把我介紹給他,說明肯定有其他事,儘管說,能解決的就現在解決!”
“你放心,我還不至於狹隘到這呂老闆對我態度不好就讓人把店查封了!畢竟你和我是朋友,又是本官屬下,我總不能斷了你的財路不是?”
楊逍站在門邊抱着手,淡淡道。
“對對!還是大人您最好!不過,還是請坐吧,其實這一次,喊您來,是關於之前所說的那個招賢館的事!”
蕭河硬拉着楊逍,將他摁在了原先所坐着的那張椅子上。
同時。
他又重新替楊逍換了杯茶,笑呵呵的在旁坐了下來。
“招賢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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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逍和呂連英難得同時有默契,不約而同的低聲唸叨出來。
“是啊。”蕭河端起茶了一口,潤了潤脣,眯着眼笑道。“楊大人,你之前不就對三生酒館感興趣嗎?現在這機會來了。”
“蕭河,我可不賣!敢情,你給咱介紹的買家是個官兒?玩呢?”
可是。
讓蕭河無奈的是,呂連英竟直接喊了一聲。
一聽這話,楊逍明白過來。
蕭河將茶杯放到一邊,快步走到了呂連英面前,張手道:“呂老闆!你這是在賭什麼氣呀?你都要回去頤養天年了,和我們大人第一次見面,至於這樣嗎?我知道你原先見過的大官多,我家大人不過是個從九品的縣令,的確是比不得你見過的那些大官。”
“這三生酒館的買賣,你賣誰不是賣呀?楊大人如果要買價錢上絕對不會讓我們吃虧,你這是在矯情什麼呀?越老越糊塗了!”
“還有!”
蕭河回頭看了一眼楊逍,神色正然。
“我敢向你保證,大人將來前途絕對無量,別說是個什麼六七品的知府道臺,哪怕就是登閣拜相,超脫品級,也不過就是指日可期的事!”
他說得頗爲認真。
楊逍聽到這話不禁臉都跟着紅了,原本有些不爽的心情,被蕭河這一番話也是安撫得服服帖帖。
“哼,好笑!登閣拜相?就他?蕭河,我看你真是越活越越瞎呀!”
哪知。
呂連英卻更加不屑,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