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瀝海衛僅僅只到奉天門,就不再進了,這給了鄭三足夠的佈置、掩蓋時間。
因爲有言在先,朱媺娖以叫開城門爲條件,陳勝答應在吳爭生死沒有確定之前,不加害皇帝、不擅殺無辜之人。
加上有黃道周、錢肅樂在,陳勝只能令瀝海衛在奉天門暫時駐囤,接管了城門防務。
而在朱媺娖、黃道周、錢肅樂等人商議之後,決定召集大朝。
一是將控制的朝臣集中到奉天殿,二是等待關於吳爭生死的確切消息傳來。
由此來決定下一步該如何。
……。
六月十二,辰時。
大勝關外,已經激戰了兩個時辰。
明軍瀝海衛上萬人的後撤,自然瞞不過尼堪的眼睛。
尼堪先是派出一支偏師試探着佯攻,可發現明軍陣線確實有了空隙,於是迅速下令,全軍反攻。
夏完淳、廖仲平率己部奮勇抵抗。
拿命換命,這是一場消耗戰。
可畢竟兵力相差了一倍,經過這大半夜的廝殺,明軍已經精疲力竭,在苦苦支撐。
中軍帳內。
廖仲平臉色陰沉道:“尼堪此次怕是志在必得,他不計生死地往裡填人……眼下我們連親衛營都調去堵漏了,最多也就半天,防線就會被突破,導致全軍崩潰。”
夏完淳神色平靜,看着帳外空蕩蕩的營區,不發一言。
“要不撤吧?”廖仲平沉聲道,“沒有瀝海衛的火器,加上敵衆我寡,建陽衛加上我的京衛,擋不住清軍。與其都死在這,不如撤回京城,也好依仗城牆固守。”
“怎麼撤?”夏完淳轉過目光,看着廖仲平道:“已經打成敵我膠着,這一撤,便是整條防線立時崩潰,清軍隨着潰軍往城裡一衝,義興朝就完了,豈不正合了尼堪的心意?”
廖仲平沉默下來,他也是沙場老將了,又是在前線,豈能不明白這道理?
夏完淳悠悠道:“就算能撤,卻也撤不得。城中已燃戰火,你我兩部人馬入了城,等於往火堆上添薪,到時不管是我殺人,還是人殺我,都是親者痛仇者快之事,你我於心何忍?不如……就死在這吧,也算沒有愧對大明、陛下、吳爭和我漢人同胞!”
“也罷,就如你所言吧!”
“呯”地一聲,廖仲平狠勁一掌擊在案上,悶聲道:“可我恨!”
他舉起自己的左手,那是一隻沒了小指的手,臉色抽搐道:“王爺還欠我一個機會,一個忠於國、民的機會,如果就這麼死在此地,如何對得起我自己砍下的這根指頭?!”
夏完淳聞言臉色一變,“你是吳爭的人?”
廖仲平緩緩轉頭,正視着夏完淳,沉聲道:“莫非侯爺要告發?晚了,你我都會死在這,沒機會了。”
夏完淳苦笑道:“我也是!”
廖仲平並不驚訝,“我猜到了,之前你率建陽衛逼近大勝關的那次,朝廷以爲你是增援,還晉升了你的爵,可我知道,你援得不是朝廷,而是王爺。”
夏完淳呵呵道:“自然是瞞不過你的,可我真以爲你這手指,是吳爭斷的。”
廖仲平混沌地嘟噥了一聲,然後道:“雖非王爺親手所斷,可也是王爺的意思……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夏完淳被廖仲平的嘆息感染,他幽幽道:“其實……我挺羨慕陳勝的,可以不管不顧,持三尺劍,毅然揮師入城,可我做不到,與吳爭的安危相比,這百萬民衆的生死更重要……可我這心裡,卻……難受啊。”
一行淚水涌出,夏完淳泣聲道:“若無吳爭,怕是我早已化爲白骨,可他今日遇險,我卻不能……不能……。”
夏完淳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廖仲平生硬地扭轉頭,“這世道……不平之事多矣!”
夏完淳擡手抹了把淚,“說起來,誰都沒錯……陛下也沒錯,任何一個皇帝也不能容忍象吳爭這樣的權臣,義興朝武臣之中,怕至少有七成是心向吳爭的……只是,陛下選錯了時機,爲何要選在這時?”
夏完淳恨聲道:“一場好好的圍殲,被尼堪趁機打成了反擊,眼看到手的大捷,轉眼成了潰敗,你我生死事小,可一旦你我兩部覆沒,京城裡又成這樣……怎麼守啊?!”
廖仲平悶聲道:“陛下沒錯,但王爺錯了。既然已有不臣之心,何必再假意敷衍,我之前勸過王爺,舉兵自立便是,若是王爺聽了我的諫言,何來今日這憾事?”
夏完淳搖搖頭道:“你不瞭解吳爭,他其實是個心軟之人,爲上者心軟,取死之道啊!可話又說回來,若吳爭真殺伐果斷,你我又怎會甘心投效於他麾下?可惜了……可惜了這二十多府漢人土地!”
廖仲平默默地抽出佩刀,看着夏完淳道:“此後你我已經用不着再商議戰事,我過河去了,你東,我西……來生見!”
“來生見!”
……。
大勝關在應天府西南,長江東側,東西橫跨一條數丈寬的河,此河幾乎與長江平行,被稱爲大勝關水道,爲應天府百姓平常生活用水的主要來源。
廖仲平說的過河,指得就是此河。
……。
尼堪此時確實已經不管不顧了。
他精神非常亢奮,這場仗打了十天,除了那晚短暫地攻破金川門,其餘時候,一直被明軍掌控着戰場主動,而今日纔是他真正感覺酣暢的時候。
瀝海衛的出走,讓清軍反攻再無任何忌憚。
沒有了火器的掣肘,韃子的單兵戰技有了施展的空間。
明軍弓兵根本無法壓制清軍弓兵,而在野戰中,這一點一樣至關重要。
看着明軍防線一步步地後退,這樣的仗,讓盛夏中的尼堪心裡如喝了冰水一般的熨貼。
戰損,已經不是尼堪要考慮的範疇。
拿下應天府,就算全軍僅剩一人,也值得。
所以,尼堪沒有任何保留,不斷地往戰場裡填人。
拿命換命,就算一換一,兵力少了一倍的明軍也會崩潰,何況尼堪已經得報,明軍的傷亡幾近自己的兩倍。
尼堪能肯定,最多半日,過了午時,對面明軍必定潰敗。
想到飲馬秦淮,尼堪嘴角露出一絲久違的笑意。
巳時初。
明軍西面的防線開始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