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有外遇，做妻子的永遠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真是古往今來不變的定律。
沈歸雁整個人都是懵的。
那一日，天氣晴好，萬里無雲，臨安城內，他爲別的女人鋪滿十里紅妝，這空前的盛況勝過當初他娶她進門。
她穿着一身大紅的喜袍，在衆多賓客面前言笑晏晏，扮演這賢惠的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與別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她不喜不憂。
她很好。
夜晚，當賓客散盡，當她對着鏡子卸去繁重的頭飾，她所看到的自己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來，以至於秋螢想要安慰她幾句都找不到合適的言語。
夜深人靜。
她也靜靜的躺在牀上，閉上眼睛，卻覺得眼前還是一片明亮，腦子裡反覆交替的便是白天的晴空，脆響的鞭炮聲，還有喜慶的嗩吶聲……
她幾番將秋螢喚了進來。
第一次，吩咐秋螢將房裡的燭火熄了。
第二次，又吩咐秋螢將外面無言下的燈籠全部熄滅。
第三次……
秋螢終於忍不住了，弱弱提醒道：“少夫人，該熄的燈，奴婢都已經熄掉了。”
沈歸雁抱着被子坐起身來，烏黑的髮絲灑滿了整個後背，她蜷起腿，將額頭抵在自己的膝蓋上，異常疲憊的模樣。
“那外面怎麼還是這麼明亮？”
“這……”
秋螢有片刻的遲疑，還是如實道：“少夫人，這是……是從西廂房那邊透過來的光，所以才……”
“去熄了。”
“……”
“去呀！”
沈歸雁終於等得不耐煩了，在擡起頭來的同時也提高了說話的音量，她在命令秋螢，毋庸置疑。
“可是，少夫人……今天是大少爺娶新夫人大喜的日子，這洞房花燭夜的，沒有大少爺的吩咐，奴婢也不能……”
沈歸雁驀然僵住，久久都沒有動靜。
“少夫人……”
秋螢手上只提着一個昏暗的燈籠，光線並不是十分好，好半晌沒聽到沈歸雁說話，她不由得將燈籠湊近了些。
沈歸雁怔怔的，這纔回過神來，看着她。
秋螢不忍，只好勸道：“少夫人，你還是先歇着吧！”
“太亮了，我睡不着……”她的聲音訥訥的，忽然擡起手來，往自己的腦袋上重重的捶了幾下，秋螢還來不及制止，她又接着道，“你去替我把高御軒叫過來，我睡不着，你告訴他，我睡不着……”
“少夫人……”
秋螢看到她這模樣，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沈歸雁等不到她有所行動，便掀開了被子準備下牀來，隨意取了一件外袍往身上一披，固執而堅決的道：“算了，你不去我自己去。”
“少夫人！”
秋螢一驚，沈歸雁都已經走到門口了，她才猛然意識到剛纔沈歸雁說了什麼，趕緊的追上去，一把將人拉住。
“少夫人，你不能去啊！”
“我爲什麼不能去。”
“大少爺他……今晚可是大少爺和新夫人的洞房花燭夜，這會兒說不定……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過去？”
秋螢並不想把話說得這麼直接，可看到沈歸雁一意孤行得樣子，她卻
不得不說，她必須要阻止。
沈歸雁卻拂開秋螢的手，道：“他是我丈夫，我什麼時候想見他還不可以？你不要攔着我……”
她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的冷靜。
可是，碰到了她的手，秋螢卻驀然一驚。
剛剛從被子裡爬起來的人，手卻比寒冰還要涼。
光線依然很暗，秋螢依然看不清她的臉色，但從她手上的溫度便能感覺得到她心中的悲痛一樣，秋螢只覺得這樣子的沈歸雁太不正常了，彷彿是將所有的情緒都憋在了心裡，不願意面對眼前的事實。
“少夫人，你這是何必呢？”
“……”
“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又何必現在非要找大少爺，你找他又還能改變什麼？何必還要給自己添堵？”
“我……”
沈歸雁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連一個丫頭說話都比她響亮，她卻弱弱的說不出來，她知道什麼都無法改變了，高御軒此刻正和她的妹妹在一起，他們在……
她不敢想下去。
她直將眼睛睜得大大的，卻還是無力的感覺到一股酸意涌出了眼眶，從她的臉頰滑落下來，冰冰的，涼涼的，正如她此刻的心。
“我沒想做什麼，我就想告訴他……”
她持續着開了口，一句完整的話還沒說完，喉嚨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眼淚終於衝出了眼眶，大顆大顆的落下來，很快就溼了一臉。
“我就想告訴他，把燈熄了，我睡不着……”
終於，泣不成聲。
她才走到門口，剛打開門就被秋螢拉住了，她單手扶在門框上，悽楚的望着西邊的方向，在那一片喜紅色中，彷彿看到了自己支離破碎的心，她不知道怎麼樣還能拼得完整，又要怎麼樣才能繼續支撐下去。
支撐不住，她的身子就緩緩的往下滑。
秋螢扶她不住，緊跟着蹲下身。
“少夫人……這地上涼，你可不能凍壞了身子，咱們還是到牀上去歇着吧？沒事的，你先睡一覺，睡醒來就沒事了……”
“我睡不着……”
沈歸雁只管一個勁的拂開她的手，拼命的搖頭，哽咽的出聲，“他騙我！他說話不算數，他明明說過只喜歡我一個，他說他不會碰別的女人，他說過的，但是他騙我，他怎麼能騙我……”
“少夫人……”
秋螢從未見過沈歸雁軟弱至此，更別提如此痛哭。
彷彿，天都要塌下來一般。
她一個下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這對冤家到底是在鬧什麼，大少爺明明是關心少夫人的，爲什麼要娶別人？少夫人也是在意大少爺的，可前幾日大少爺過來了，卻又吩咐她將人丟出去，現在人家不來了，又哭着要去找尋。
真是……
不過，一看就知道沈歸雁是若無其事的憋了一整天，現在能大哭一場，發泄一下情緒也是件好事兒。
秋螢將門關上，阻止寒意涌進來。
沈歸雁蹲坐在地上，埋頭痛哭，秋螢勸不住，慢慢的乾脆就不勸了，將厚厚的被褥抱過來往沈歸雁身上一裹，就這麼守在她身邊，一直到天明。
有些情緒，只適合向黑夜傾訴。
白天來臨的時候，沈歸雁已經恢復如初，有些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
去接受。
今日，要去頤美堂請安。
沈歸雁吩咐秋螢爲她梳妝，施粉，她從未如此在意過自己的形象，總想着不能讓其他人看出來她的狀態不好。
可是，當她看到高御軒陪着同樣光彩照人的沈璐瑤一路而來的時候，她還是暗暗拽緊了手指……
這似曾相似的場景，彷彿還發生在昨天。
想當初，她剛進門的次日早晨，在她完全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面對這一大家子人的時候，高御軒曾拉着她的手邁進這道門檻，他說她是他的娘子，娘子就是最親密的人，他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
她總以爲，這些早就不記得了。
卻原來，還是如此清晰。
只是，如今新人換舊人。
那些繁文縟節，什麼都沒變，尾隨他們而來的嬤嬤手裡託着托盤，托盤裡是那條新婚夜後要交由太君身邊的桂嬤嬤親自檢查的白色喜帕。
沈歸雁沒有刻意想去看。
不過是隨意一瞥，卻還是被那醒目的一抹鮮紅刺痛了眼，就算她早就認爲高御軒和劉嫣在一起的時候就不清不楚的，但是想象中的事情，總沒有親眼所見所帶來的視覺衝擊那麼大。
所以，昨夜她心痛難抵的時候，他們在顛鸞倒鳳？
也罷！
這樣纔好。
這樣，她終於不用再對這個男人心存任何幻想了。
她的情緒還沒緩和過來，就已經進入敬茶這一環節了，沈璐瑤先是給高太君和高世邦敬了茶，其餘的幾個姨娘反而靠後，第三個就輪到了沈歸雁。
“姐姐……”
沈璐瑤連喚了三遍，沈歸雁纔回歸狀態。
沈璐瑤笑得明媚嬌美，雙手將茶奉上，柔聲道：“姐姐，雖然我們在孃家的時候有諸多不和，但現在我們又是一家人了，你比我先進門，我還是叫你姐姐，以後我們一同好好服侍相公。”
沈歸雁沒有讓自己失態，喝下了那杯茶。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擡起過頭。
卻，依然能感覺到就在沈璐瑤的身旁，有一道目光一直鎖在她身上，她也無心去理會，到此恩斷情絕，剛剛好。
今日的氣氛，很是怪異。
或者說，高御軒忽然娶了沈璐瑤，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高府上下的人都覺得這實在太詭異了，所以這會兒就連向來都管不住自己嘴巴的王鳳巧都沉默噤聲，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最後，只有高太君道：“你們姐妹倆能和平共處就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雖說是平妻，但畢竟是雁兒先進門，以後在梧桐院，瑤兒還是要多聽你姐姐的。”
“是，太君。”
沈璐瑤很識擡舉，在高太君面前不敢任何異議。
沈歸雁漠然的看着這一切，這些人誰是真的，誰是假的，高太君又是什麼時候知道高御軒要娶沈璐瑤，是怎麼樣做到這般若無其事的，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有一點點納悶而已。
高御軒和沈璐瑤，他們是怎麼勾搭上的？
這個平妻，娶得太詭異了。
沈歸雁甚至懷疑，是不是劉嫣嫁給了尤錦笙之後，高御軒恨她的袖手旁觀，所以才故意把沈璐瑤弄來給她添堵。
她不讓他娶別人，他非娶！
他也是在報復！
是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