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噹一聲輕響,剛纔吵着要女人的保鏢頭子連手中酒碗跌落地上都顧不得了,他右手扶着腰間的刀柄,飛速向牆角邊退去。
大堂裡所有客商都給他一樣的反應,包括菜園子張青在內,各個都用與他們身形不相符的靈活竄向牆邊,背靠着牆,握住兵器病,牛眼瞪得賊大,緊緊盯住笑容逐漸僵硬的紅衣少年兵們。
“呃……”
徐代灼覺得有些尷尬。
他們是來闖賊窩的,爲了刺激對方先動手,他們甚至把手槍都藏到懷裡,外面只剩下一柄護身的馬刀。
然而他們一進來就發現,在賊人眼裡,似乎自己這些人更可怕一些。
沒看到他們雖然跟炸了毛一樣,但全都沒把兵刃拔出來嗎?
很明顯這些刀口舔血的走私商更加不願意首先引發衝突。
確實沒人願意引發衝突。
因爲他們那身紅色軍裝實在太出名了。
而少年兵的名聲更嚇人。
這其實很好理解,紅衣兵前年過年的時候才把號稱滿萬不可敵的韃子大汗拖到泉城碎颳了,坊間有說書人說一個紅衣兵能打一百個韃子,跟殺豬……,不跟宰雞一樣容易。
紅衣兵是如此兇猛,天下沒有任何人能夠對抗,而紅衣軍中最兇殘的則是紅衣少年兵。
這更好理解,少年兵或許不見得多能打,但少年從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齡越小的少年兵殺起人來就越狠。
去年紅衣軍攻晉省,據說晉省世侯曾經請動蒙兀大汗派兵助戰,但在一條山谷裡,就是百多個類似這些少年郎的紅衣少年兵,一下子把十萬蒙兀人全都殺光了。
說書的先生說,紅衣少年兵砍下的蒙兀首級把整條山谷都填滿了,現在從那條山谷中走過,還能看到無頭的韃子鬼魂嚎叫着要找回腦袋——這個時候行人只需帶上一塊紅布一亮,那些鬼就都嚇跑了,但若是沒有紅布,那些鬼就會摘走你的腦袋!
走私商去蒙兀都是走崇山峻嶺以免被人發現的,他們不知道這條谷地是哪裡,自己會不會經過那條鬧鬼的谷地,但爲了安全,他們每個人都準備了紅布。
現在好了,鬼還沒見到,製造鬼的人卻找上門來了。
“怎麼辦?”張寧有些無奈的小聲說:“看這樣子他們不會先出手。”
“總得試試看。”
說着,徐代灼走到大堂邊沽酒的櫃檯旁,對着那後面緊貼着牆壁站立的張青說道:“上菜。”
張青順着牆滑動兩步,退到一扇小門邊之後才鼓起勇氣問道:“客想要吃啥?”
“來一隻烤全羊,二十個蒸餅,五斤熟肉。”
徐代灼說道:“我們的馬還在外面,多喂些豆料,再多飲水……”
他停了一下,因爲他想起來,這店裡的小孩把水全灑了。
不過沒關係,自己本來就是來找他們麻煩的。
“大錢,小金!”張青大聲吆喝道:“聽到了嗎!快去餵馬!”
孩子總是敏感的,他們進門之後就發現今天來的客似乎有些不尋常,當家的和其他客都被嚇得厲害——那表情他們都很熟悉,因爲就跟他們自己看到東家婆娘的鞭子一樣。
因此張青和走私客們貼牆站立的同時,那六個孩子都刺溜一聲靈巧的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那是他們能夠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沒有人想要從那“安全區”裡出來,不過東家的命令不能違抗,就像東家讓他們挑水他們也只能去一樣,小金大錢等孩子們猶猶豫豫的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一個個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看着給他們糖吃的徐代灼,似乎在期待能有什麼奇蹟發生。
奇蹟發生了。
“小爺是讓你去餵馬,你沒聽到?”
徐代灼冷笑着對張青說道:
“小爺的馬都是價值百兩以上的好馬,若是那些小孩把馬喂壞了,小爺燒了你這家店。”
“這……”
張青敏銳的意識到,這些紅衣小崽子就是專門來找事的。
馬確實是好馬不假(人家那是正規軍的戰馬,想也知道不可能用劣馬),不過戰馬其實並不比劣馬嬌氣,都是餵馬,只要多加豆料,多飲水,沒有說把馬喂壞了的。
正猶豫間,只聽吱呀一聲,二樓上一扇木門打開,一個體態豐盈,衣衫凌亂的婦人鑽了出來,懶散的倚在二樓走廊的木欄杆上,向下望去:
“當家的,出了啥事?吵吵嚷嚷的擾人清夢。”
“誰敢鬧事就打出……咕嘟。”
等看清楚下面的場景,這婦人生生把剩下的話合着吐沫吞了回去。
大堂內,一個穿紅衣的少年正正堵在門口,另外一個在櫃檯前跟她家男人對峙,還有八人四個一組,分列兩旁,盯住緊貼牆壁的走私客們。
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夥小崽子就是來殺人的。
只是他們沒有直接動手,顯然是有什麼顧慮。
母夜叉正了正凌亂的衣裳,快步從二樓上下來,走到張青身邊小聲問:“咋回事?”
“他們讓咱去餵馬。”張青皺着臉回答。
“那就讓大錢小金他們去啊。”
“他們是讓咱們去。”
哚哚哚,徐代灼不耐煩的敲敲桌子:“怎麼地,敞開門做生意你們連馬都不給喂?”
說着,他還跟個真正的廢柴衙內一樣掏出一個牛皮錢夾,從裡面掏出一張面值十兩的華夏紙幣拍在櫃檯上:
“小爺有錢!”
他故意把動作放慢,讓所有人都能看到錢夾裡厚厚的紙幣,以及他手腕上的金錶。
徐代灼曾經聽人說,走私商都是即商即匪,若是看到有掙大錢的機會,他們一定會鋌而走險的。
然而,那些傳說中見錢眼開的人都沒把注意力放在這個錢包上。
“去餵馬。”母夜叉對張青說道:“聽他的,他們是來找茬殺人的,別惹他。”
張青同意這個看法,既然惹不起,那就只有聽話,看起來只要不給對方出手的機會,這些存心找事的小崽子也沒什麼好辦法。
所以,去餵馬就餵馬把,總比被人砍了強。
張青離開櫃檯,圍着徐代灼繞了大半個圈以避開他的佩刀攻擊範圍。
徐代灼的刀是他出生時李飛虎贈送的名倭刀,這玩意對付有甲的敵人沒啥用處,但對無甲的人來說,殺傷力極其恐怖。
江南的大周經常進口這種武器,因此走私商也都很清楚這玩意可不是用來唬人的,隨便劃上一下都不得了。
張青走到桌腳邊,撿起小金丟下的木桶問:“水呢?”
“灑了……”重新鑽回桌子底下的小金小聲回答。
“再去打來。”
若在以前,得到這種答案的張青一定會把小金打得皮開肉綻,但他現在已經不想這麼做了——還不如省下力氣把這羣殺神的馬喂好。
“是。”小金不想去打水,何況她纔剛剛回來,不過她也知道現在氣氛不對,只能答應。
這時,奇蹟又一次發生了。
徐代灼微微轉頭,對張青說道:
“讓你婆娘去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