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自由人來說,世間之苦,大概莫過於牢獄之災了.記得一個人曾說過,世界上最陰暗的地方是皇宮和妓院!但如果算上大大小小監獄的話,這兩個地方的陰謀詭詐又算不了什麼了。
史書上記載了太多牢獄中的悲慘故事。不管你是勇冠三軍的將帥,還是智謀無雙的社稷之臣,一旦下廷尉、入詔獄,其中所受的折辱,非常人所能想像。
廷尉府的任何一個刀筆小吏,出來都是牛逼轟轟的人物,趾高氣昂、無人敢惹!因爲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哪一天不會落到他們手裡。
身爲朝臣,一旦觸怒天子,被下廷尉府治罪,有性情剛烈的大臣直接就不會去接受這種屈辱,爲了保全清白之身不被羅織的罪名玷污,乾脆就選擇自裁了事!
這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前有周亞夫後有李廣。
而能咬牙堅持心中信念,重新以清白之身走出廷尉府牢獄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啦!
很巧,出生在燕趙大地的商人聶壹,就是一個能爲了某種信念而咬牙堅持的人。
聶壹是在昨日中午將要出長安城的時候,被巡城的兵衛抓住帶走的。罪名就是私自販運朝廷禁品。
當時的幾輛馬車上裝載的是梵雪樓的茶,公子徐樂家根據元召的方法提煉出的細鹽,還有一些散貨。這些本來是打算運送到青郊外的臨時倉庫裡,然後一起集中北運的。
那幾座邊貿小城,對這些物品的需求量太大了。聶家的幾支車隊南北來往不絕,但還是供不應求,因此聶壹這段時間在長安一直忙個不停,連在長樂侯府待着的時間都沒有多少。
而突然之間就被連人帶貨弄到了廷尉府,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聶壹剛開始以爲不過就是一場誤會,大不了獻出些銀子,打點一下就是了。
但他的想法錯了,不是一般的錯,而是錯的很離譜。
因爲訊問他的人根本就沒管那些貨物怎麼樣,而是直接了當地拿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供狀,讓他簽押畫供,承認罪名。
在周圍酷吏的冷笑當中,聶壹仔細的看完了那張供狀上的內容,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憑着一個商人的敏感,他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中。
從明白這一點開始,他就閉上了嘴,一言不發……。
廷尉府的手段,不是任何人都能經受的了的。一天一夜的折磨,遍體鱗傷的聶壹精神恍惚,身體虛脫。
此時被幾個酷吏拖過來,唰的一聲揭去頭罩兒,只覺陽光刺眼,一時間什麼東西都看不清。
只不過幾日未見,那個滿面和藹身形微胖的聶叔更加胖了!臉上腫得只剩眼睛眯着的一條縫,衣衫破爛,身上全是傷痕,正用胖胖的一隻手擦着眼角的血跡,想努力看清眼前的情形。
錢掌櫃等人待的看清楚被帶過來的人,竟然是昨日剛剛來過的聶壹,不由得人人大驚,不明白這一夜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元召手按在了木樓欄杆上,臉上帶了嘲諷的笑,心底有怒火在暗暗的升騰!
廷尉府長史蘇俊剛纔聽到元召的話,有一瞬間的愣神兒。片刻之後,已是勃然大怒。
竟然有人敢這麼說!這是活膩了這是?
蘇俊也是有來歷的人,其父蘇建利官拜北大營左將軍,他就是標準的軍二代!雖然轉了文職,但就憑了家裡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的。
“這是誰家的黃口小兒?敢在此胡言亂語,侮辱朝廷命官。左右,給我拿下來,好好教訓一頓!”
幾個兵卒答應一聲,正要上樓去捉元召,忽聽有利器破空的聲音,隨後“咚咚”兩聲,只見兩支從不同方向射來的羽箭,正插在他們將要前行的地方,深入木地板數寸,白羽猶自微微顫動!
那巡武衛校尉和幾個兵卒大吃一驚,連忙把手中刀一擺,閃目急看時,只見二樓左右兩角各轉出一人,又已經拉滿了手中的弓弦,黝黑冰冷的箭頭正冷冷的對準了他們。
聶壹這時已經看清了身在何處,衝上面驚喜的叫了一聲“小侯爺!”,聲音嘶啞,帶了哽咽。
而一直站在蘇俊身邊的那兩個公主府大漢,一眼正看到站在左上側的小冰兒,連忙伸手指點說那馬就是這三個人的!
元召朝聶壹點點頭,示意放心沒事。然後一招手,把崔弘手中的弓箭接過來,淡淡的看了一眼下面滿臉怒色的蘇俊。
“這梵雪樓風雅之地,我不想讓它沾上一絲血腥,這筆賬會記在張湯頭上的。把聶叔留下,然後帶着你的人,滾吧!”
平淡話語從這小小年紀的人口中說出,卻似包含了無盡威嚴。
“什麼小侯爺?好哇,你們好大的膽子!這是要造反嗎?給我上!膽敢公然持械攻擊朝廷執法官員……你……啊!”
蘇俊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爲元召就那麼隨意的擡了擡手,一股凌厲的疾風從蘇俊的頭頂掠過,然後砰的一聲深深釘進了後面的牆壁間,一篷凌亂的髮絲隨着垂了下來,迎風微動。
所有人齊齊一聲驚呼,退後了一步。再定睛看時,只見這位飛揚跋扈的長史大人,頭頂束髮的冠帶被齊根射斷,也不知道那個小侯爺是故意讓他吃些苦頭還是手誤了,羽箭連頭皮都帶走了酒盅大的一片,頭髮散開,遮住了臉面,一縷殷紅的鮮血順着耳際流淌下來。
這下子,蘇俊倒是與站在他身邊的那兩位公主府大漢成了難兄難弟,都是頭頂成了光禿禿。
伴隨着蘇俊的一聲驚叫,情形變得有些詭異,但沒有人笑出聲來,因爲所有人都從那個小侯爺眼裡看到了深深的殺意。
蘇俊也算是長安城內的紈絝子弟了,從小在父輩的庇護下,做到了廷尉府長史的位置,一路順利。
他平時在廷尉府大獄中見慣了許多的生死,非常享受那種手握別人命運的感覺,那是一種擁有力量的快感!
可是,就在這一刻,當他用手捂住頭頂的傷處,擡頭迎上那道銳利的目光時,心裡突然就跳的厲害!他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蘇俊知道自己怕了。原來自家生死被別人握在手中時……是這樣的感覺!
“也許,下一支箭就真的會要自己的命了吧……!”
蘇俊也是個拿的起放的下的人物,心中滿含恨意,轉過身,腳步踉蹌了幾下,就要向外走去。
“慢着!”
依然是那個帶了幼稚年紀的口音,但這時拖長了尾音,聽在人的耳中卻是有着金屬的質感。
“我說過的,梵雪樓是個清雅之地,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不許任何人玷污一點!地上的那幾點血滴是你的吧?擦乾淨再走。”
打臉!赤裸裸的打臉!
隔了元召兩丈之外的小冰兒與崔弘對視一眼,幾乎要興奮的跳起來了。
師父威武!這纔是自己心目中那個一劍之威、千軍辟易的師父!
小冰兒眼角有些發癡的偷偷看着元召的側臉,牢牢記住了他現在的樣子。血液中有一種信念在悄悄的萌芽,那是驕傲、跋扈、睥睨、強大到壓倒一切……!
曾經的長安紈絝子弟,終於慢慢的低下了頭,俯下身子,用衣袖擦去了由自己傷處滴在地板上的那幾點血跡。然後起身掩面狼狽的走了。
羞刀難入鞘!那巡武衛校尉見廷尉府的人就這麼溜了,剩下他們這一幫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鐵盔下的臉變得比鐵盔還鐵青。
“怎麼,你們還不滾?等着吃午飯嗎?”
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拂過欄杆處,袍子的下襬被風撩起,髮絲縈亂耳邊,八歲的長樂侯用手中的弓敲了敲木欄邊緣,嘴邊有邪魅的笑意……!
皇城建章宮內,劉徹從午睡中醒來,一杯清茶,醒腦之後,微閉雙目養神的空隙裡,靜靜的聽完了西鳳衛報來的一個消息。
他並沒有讓衛夫人迴避。衛子夫半跪在塌邊,玉手給他輕輕地按摩着腦際,心中對聽到的事有些隱隱的不安。
直到珠簾外的暗衛稟報完畢,見皇帝並沒有說什麼指示,就行禮之後退了出去。
“總有些人心中不安分吶!”劉徹回過一隻手,輕輕捉住了那一隻柔夷,嫩滑細膩,軟若無骨,握在掌中,很是享受。
“陛下,早些時候,琚兒從城外回宮,說是長樂侯跟着回來了,好象有什麼事要來覲見陛下的。”
說到這兒,衛子夫看了看皇帝的表情,見他臉上帶了似有似無的笑意,知道他在聽,就繼續說下去。
“誰知道又發生了這樣的事……陛下,長樂侯年少無知,臣妾請求陛下不要降罪於他纔好。”
“子夫,無需多想。這次是朕疏忽了……朕不僅不會降罪於他,還要感謝他的。廷尉府這幫蠢蛋,險些壞了朕的大事!”
“啊?陛下,此話臣妾聽的有些糊塗呢。”
“那個商人,是朕這次計劃中的一枚重要棋子。沒想到朝中的某些人爲了實行自己的陰謀,竟然把他牽扯進來了。幸虧那小子誤打誤撞的救下來他。否則,引起朝中派系鬥爭事小,耽誤了朕這次對匈奴的絕密行動,那就追悔莫及了!”
“啊!果真如此?那陛下豈不是不僅不罰,還要賞他啊。”
“賞他倒不必了!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箭射執法官,羞辱巡武衛士卒。換成任何一個人,這都是死罪!就不與他計較了,朕這般包庇與他,明日早朝與大臣們還有的官司要打呢。呵呵!”
“陛下這番心意,相信長樂侯定會明白,必會感恩戴德的。”
“但願如此吧!不過那小子說的關於那間茶樓的一番話, 是說給朕聽的,這是埋怨朕沒有在長安城內替他照顧好家人了。看來那間茶樓的人對他都很重要啊,嗯,子夫,記得提醒朕,從明兒起,調派一隊暗衛去那邊看着吧,也好讓這小子安心的替朕辦事……。”
輕聲細語間,天下許多的生死大事,在這煌煌未央宮中,也不過是平淡尋常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