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這首古老的民歌,描述了原野牧場的寧靜與祥和,透露着對美麗家園的熱愛。它所吟唱的恬靜高遠的草原上,棲息着一個強悍善戰的民族。
遼闊的大漠草原,按照通俗的劃分,可以分爲南北兩部分,即漠北與漠南。當然這只是一個模糊的劃分,並沒有太明確的界限。具體說來就是,極北之地的範圍內多沙漠戈壁,不宜於生活居住。而只有在這南半邊範圍,圍繞着九曲黃河附近,纔是水草豐美的好地方。
如果從民族習性上來說,生活在此的匈奴人當然應該稱爲一個遊牧民族。他們只有少量的農業生產和手工製造,主要是靠畜牧、狩獵和劫掠爲生。《大漢帝國史?匈奴傳》記載:“……匈奴隨畜而轉移,其俗之所多馬、牛、羊。隨季節逐水草遷徙。……其習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牧禽爲生業,急則人習攻戰以侵伐,其天性也!其攻戰,斬首顱賜囊酒,而所得虜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爲奴婢……。”
草原生活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神奇,也不是霧中看花般的美麗。猛獸的襲擊,各部落間的互相侵略,使匈奴人時常處於朝不保夕的不安之中。最根本的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決定了他們的生存方式,只能四處遷徙,漂泊流浪。他們沒有城鎮村落,居無定所。沒有文書案牘,以口語爲約,這樣動盪的生活,使他們根本就來不及發展精細的文化。
惡劣的環境,艱苦的生活,造就了匈奴人勇猛尚武、精騎善射的民族特點。從秦朝末年的冒頓單于開始,匈奴人的發展開始進入一個黃金時代。
他們先後征服了許多臨族,東破東胡,西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諸王之地,北服渾虞、屈射、丁令、昆黎諸邦,並樓蘭、烏孫、大宛等西域各國也歸附在麾下。所控制的地區,東到遼河,西至蔥嶺天山,北抵達貝加爾湖畔,南邊到漢之長城。
如此龐大的範圍,認真說起來,比漢朝的疆域還要遼闊些。而匈奴全民皆兵的制度,更是造就了縱橫無敵的騎兵隊伍。在全盛時期,控弦之士達到了三四十萬之衆,可以說是弓馬之盛,甲於天下。
在征服了三面的鄰居之後,匈奴人的目光終於又投向了南邊最富庶的漢朝。畢竟,從這兒輸血,才能得到最好的滋養。
自從馬邑之圍,漢朝與匈奴徹底撕毀和平協議以來,兩國之間早晚會有一場大戰,是每一個朝廷臣子早已經深知的事。這次匈奴十萬鐵騎分兩路南下,北疆震動。如果這事放在以前,必然會在朝堂上造成大規模的恐慌,可是現在有些不同,雖然也有些緊張的氣氛,但許多臣子們心中卻另存了一份期望。
初現崢嶸的黑鷹軍兩萬多精騎奔赴雲中郡最前線,是皇帝劉徹親自佈置的,而且它的主將是衛青,即將成爲大漢新皇后的衛子夫親弟弟。
這樣的安排,背後含義深刻。它既表達了皇帝對這支騎兵勁旅絕對的必勝信心,又賦予了許多別的東西在裡面。其實他的這一用心,許多人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就是想利用衛青取得的戰功,鞏固皇后和太子的地位而已。
許多人雖然也有同樣的期望值,但什麼時候能與匈奴人徹底大戰一場,以及到底能不能取得大勝,卻都只是猜測和未知。本來以爲事關戰機這樣的秘密計劃,應該沒有機會在大戰爆發之前知道的,卻未曾想到,就在今天的大朝會上,皇帝劉徹在料理完東征真番的事宜後,忽然話題一轉,正式說到了北疆戰爭。
“也許你們中的大多數人會感到很吃驚吧?朕竟然會押下東征將士們的戰功暫時不予獎賞,而要等到下一次。呵呵!你們卻不要誤會了朕的話,朕身爲大漢天子,九五至尊,還從來沒有那麼小氣過!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爲有一個人親自提出來的,而朕考慮過後,就答應了他。”
話說到這裡,精明些的大臣早已經明白了他所說的這個人是誰,只是他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是在怎樣的境況下,這對君臣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果然,他們的猜測沒有錯。在皇帝在接下來的話中,得到了證實,並且,解答了他們的全部疑惑。
“長樂侯元召在給朕送來的最新奏章中,對朕提出了這個建議,他說所有東征將士的功勞,可以暫時記下,等到他們北擊匈奴,把狼羣趕回草原,將士們取得更大的功勳,凱旋而歸,回到長安的時候,再一併封賞!”
宮闕深重,落雪無聲,含元殿中顯得很安靜。皇帝聲音之中所包含的感情,也聽得很清楚。
有的臣子擡起了頭,眼神中是欽佩和崇敬。有的臣子低下了頭,心中有着說不清的感受。即便是御史大夫張湯、廷尉杜周以及許許多多對元召恨之入骨的人,在這一刻,也有幾分佩服涌上心頭。
一個人有能力,有本事,能幹成大事,這固然值得欽佩。但相比起能時時刻刻爲國分憂,把國家民族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人來說,卻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陛下,難道是說……長樂侯元召帶兵平滅真番衛氏之後,並沒有隨着獻俘隊伍趕回長安來,而是去漢匈對峙的北疆前線了嗎?”
出班問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主爵都尉汲黯。汲黯多病,這幾年更加嚴重,時常不能上朝,但皇帝敬重他的氣節爲人,一直對他優容有加。今天卻也抱病前來,因爲,他想要好好的聽聽元召所做的一切。
“汲卿身體不好,奏事無須出班稽拜。且請退回安坐,朕自會予以解說。”
皇帝對他是從心裡敬重的,這樣的耿介之臣,正是社稷的中堅力量,需要好好的對待。汲黯謝恩之後,退回到原位,認真地傾聽。
“不錯!正如汲卿所問,遼東大局安定以後,元召讓太子一行回長安獻俘,而他自己,則帥領着整編後的三千騎兵從遼東直入匈奴東部草原去了。想必一路廝殺,現在已經到了與雁門方向遙遙相望的地方了吧!”
聽到肯定回答之後的汲黯,枯瘦的雙手握起拳頭輕輕的碰在了一起,已在心中喝了一聲彩!自己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他,如若這次再與匈奴作戰立下大功,歸來之後,就算自己性命不要,也要陪他大醉一場,方不負此生結識之無憾!
“哦,如此說來,既然連長樂侯都已經到了北疆,那麼,臣敢問陛下一句,漢朝與匈奴之間的決戰什麼時候才能開始呢?臣等是否可知一二,以免的到時候對一些後備之事措手不及。”
這次說話的是太中大夫鄭當時。剛纔聽到皇帝說元召去了北疆前線,他馬上就有一種預感,也許漢朝與匈奴之間真正的大戰馬上就會開始了。這種感覺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爲什麼就會突然冒了出來,也許是因爲對元召瞭解深刻的緣故吧。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就必須要提前做準備了,這可不是與小國之間的交戰,在他的認知中,漢匈戰事一起,短時間內絕對不會分出勝負,那麼一些後續的輜重糧草等籌劃,將會是一場非常繁重的工作。
“哈哈哈!鄭卿,你所考慮的問題,正是朕今天打算在朝堂上與衆卿公佈的第二件大事。不過在討論這件事之前,朕想先請你們看一樣東西。來人,搬上來吧!”
皇帝朝一邊擺了擺手,在所有臣子們驚愕不解的目光中,卻見有幾個宮中內侍從側殿之中搬過來一卷東西,按照指引展開以後,在御座旁邊的九龍壁上懸掛了起來。
“在很久之前,元卿給朕繪製過幾副大漢疆域圖,而這塊北疆從雁門關到塞上草原南部的地形圖尤其珍貴。朕令畫師按照原圖進行了放大,就成了現在的樣子,衆卿可以好好的看看。看看匈奴鐵騎與我們大漢相持爭鬥了近百年的這半片草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說到這裡,皇帝劉徹的語氣加重了些。這幅地形圖,他已經看了不知道千百遍,上面的每一寸土地,他都用手指細細的量過。所謂一寸山河一寸血,他指間的這方寸之地,是被千千萬萬漢朝軍民的鮮血染成的。每一次想到這些,怎不令人扼腕憤恨!
含元殿裡有片刻的靜默。有許多大臣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形象展示草原地形的圖畫,一邊在心裡暗暗稱奇,一邊認真地端詳着上面標記的地方。雖然那些名稱都很陌生,但他們也知道,長城以外那些塗了綠顏色的地方,便是匈奴人的領地了。
“這就是黃河流經草原的地域了!”
皇帝劉徹親自站了起來,走到那地形圖跟前,用手指重重的點了點那條彎彎區區的黃線。然後語氣中開始帶了莫名的興奮。
“在黃河流經草原的這片地方,俗稱河套地區。水草豐美,是匈奴人最重要的牧馬養畜地之一,更是每次匈奴騎兵聚集後出征漢境的出發地。這地方價值的重要,朕想你們都聽明白了吧?”
看到大家在紛紛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皇帝劉徹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內心的激動。他決定不再與臣子們兜圈子,猜謎底了。
“就在昨夜,北疆已經傳回了加急戰報!元召說大戰即將開啓,他們這次的目標,是突進草原,奪回河套之地,給匈奴人以重創……元召把這第一次大戰命名爲河南戰役!諸卿,以爲如何呢?”
長安雪,漢家魂!將軍旗流雲半卷,有獵獵長風終於開始從南往北,蕩寇鏖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