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素汐公主都在太子劉琚心中佔有重要的份量。也許可以這麼說,她是除了衛皇后之外,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親人。
宮中歲月,在平靜的表面下,隱藏着無數的驚濤駭浪。他們姐弟經歷過酸甜苦辣,更有生死時刻。這其中的滋味,遠非外人所能理解。
世人都說當今太子仁慈,可又有幾人知道,在他隱忍之下深藏的,卻是一顆多麼敏感的心!
成年之後的太子劉琚,並非不知道皇帝對自己母后的日漸冷淡。他曾經爲此深深苦惱,卻也無可奈何。而皇帝對他的不喜,最近幾年也越來越明顯。如果不是他的背後有強大助力,恐怕在經歷的幾次危機中,早已經難以倖免。
然而現在,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有力的依靠,都已不在身邊。未央寂寥,長安空蕩,他第一次感覺到心中的慌恐與無助。
太子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遇到什麼事都跑到母后面前尋求庇護的孩子。他有自己的力量,想要張開羽翼,獨自去抵擋外界的風雨了。
只不過,他心中涌起的殺機被幾個心腹大臣阻止住了。不管是東方朔、司馬相如,還是終軍、嚴安等人,他們是絕對不會同意太子用激進的手段去解決問題。
“殿下!且息怒,不可亂了分寸。皇帝陛下現在出巡在外,長安絕對不能出任何亂子。否則,很可能會影響太子殿下在皇帝心目中處理朝廷政務的能力啊!”
東方朔雖然智慧過人,但在當前的局面下,他也有些不太明白以尚書令劉屈犛爲首的那些人爲什麼這麼明目張膽地發起挑釁。按理說,就算是元召、衛青相繼出事,可太子畢竟還是太子啊,和註定在不久將來繼承皇位的人作對,這是何其不明智的行爲。以劉屈犛的老奸巨猾,他這樣做真是令人費解。
“這些日子,他們屢次在朝廷政務上故意刁難,也就罷了。針對我的一些流言蜚語,我也能容忍。可是卻沒想到,這次竟然得寸進尺,變本加厲。先是派人藉故擾亂長樂塬,更於昨夜突襲安國侯府……如果因爲太子的緣故而對這樣的事都能無動於衷,那我寧願不當這個太子,也絕對咽不下這口氣!”
太子劉琚心情激盪。自從在不久之前那些不好的消息陸續傳來,他也曾數次以各種理由去長樂候府探望過阿姐素汐公主。每次見到她一副幸福憧憬的樣子,他的心中便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雖然明白侯府上下人等都嚴密的封鎖了消息,不讓素汐公主和蘇靈芝知道元召的事,但他卻很清楚,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早晚有一天,阿姐會知曉一切。太子劉琚不敢去想,那時她會是如何的悲傷!
東方朔與司馬相如幾人互相搖頭嘆息。他們完全瞭解太子的心情,更明白他話中的決絕之意。但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在沒有完全弄明白對手的最終目的之前,如果一旦判斷錯誤,輕易的做出任何決定,都很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到那個時候,悔之晚矣!
“太子殿下,無論如何,且不可擅動刀兵啊!說不定有人就是故意如此,想要激怒殿下,從中達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此不可不慎!”
司馬相如自從長樂塬回來之後,又親自派人去渭河上下探查過那件事的來龍去脈。確定那些所謂的盜賊與長樂塬根本就沒有絲毫的關係。只是想要指出背後主使之人,卻是非常困難。如果對方真的是想要藉助這樣的事來牽連上太子,那就更不可掉以輕心了。
其他幾人與東方朔和司馬相如是相同的意見,勸太子冷靜下來,從長計議。劉琚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壓抑住怒火。他擡頭看到跟在最後面的長安令任寬時,又有些焦躁的問了一句。
“那個藍田縣令與中山侯到底是什麼關係?”
“回太子殿下,中山侯劉屈犛正是藍田縣令景行的親舅舅。他們這次擅自搜查安國侯府,是奉了劉屈犛的命令。”
任寬毫不隱瞞。既然這場鬥爭已經勢不可免,他必須爲太子和大家提供最準確的消息,也好做出清晰的判斷。
“毫無疑問,這背後就是劉屈犛這隻老狐狸在撐腰!太子殿下,諸位,我主張這次必須要狠狠的回擊,絕對不能讓元侯府上承擔任何莫須有的罪名。對方的目的不僅僅只是想要打擊元侯勢力這麼簡單。他們矛頭所指的方向,恐怕是在太子啊!”
一直沒有說話的司隸校尉終軍擡起頭來,眼中光芒閃爍。經過這麼多年的查奸糾惡,見慣了這世間的魑魅魍魎,他比任何人都深深的瞭解,在權利的爭鬥中,沒有做不到的惡,只有想象不到的惡!
雖然早就有這方面的猜測,但終軍直言不諱地說出來,還是讓在座的人都感到心驚肉跳。他們都很清楚劉屈犛是什麼人。作爲宗室中地位最高的朝廷重臣,依附在他背後的勢力如果聯合起來,將是一股十分可怕的力量。
太子劉琚精神一振。這正是他想聽到的話。終軍此人行事銳利無雙,從來不畏權貴。元召在長安的時候,就對他極爲讚賞。當此危難之際,果然露出鋒芒。
“哼!中山侯自恃宗室老臣,與大宗正等人早就勾結在一起互爲朋黨。他們恐怕無時無刻都在想着怎樣才能讓太子殿下失去皇帝的信任。這背後的動機,可想而知。”
任寬隨即接話。他也是個行事果決的人,很不贊成東方朔等人的持重。對方都已經露出獠牙了,如果還不立刻反擊取得主動,難道要坐以待斃嗎!
“確實如此!他們在朝堂上故意刁難,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已經決定了,這次絕不退縮!諸卿既然不同意動用武力,那可有好的反擊之策?”
太子劉琚擊掌而起。他臉上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堅決。東方朔微微嘆了口氣,他倒不是膽怯退縮,而是疑惑於以劉屈犛爲首的反對太子勢力爲何會突然變得這麼有恃無恐?這讓他心中很是不安。但太子既然不甘心忍受當前的屈辱,他們身爲太子黨的擁護者,當然是義不容辭要獻計獻策。
“殿下,對方想用陰謀詭計來達到目的,我們就決不能讓他們如願。殿下身爲大漢帝國儲君,理應光明正大用堂堂正正的手段來見招拆招。可在明日含元殿上,召那藍田縣令前來,當衆責問安國侯府的事。到時候,臣等自然會在旁邊助力,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讓所有臣民都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這些陰謀伎倆不攻自破……太子殿下當不必手下留情,該治什麼罪,就治什麼罪,誰也無話可說。就算是報到皇帝所在,相信陛下也自有公斷。”
太子聽東方朔說完,臉上現出喜色。其他幾人也紛紛點頭。這果然是最穩妥的法子。當即就決定下來,明日含元殿朝會議事,大家都提前做好準備,一定要打贏這場發生在朝堂上不亞於刀劍拼殺的戰爭。
不久之後,身在長安的藍田令景行,便接到了來自博望苑太子親自發出的命令,說是長安令任寬上奏章參他違反大漢律例,擅自入長安搜查抓人。讓他明日上殿,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明情況。
景行用冷冷的眼神看了一下身後被嚴密封鎖的安國侯府。他心裡很明白,圍繞着這座侯府開始的一場嚴峻鬥爭,從現在起正式拉開了序幕。至於到底誰勝誰負,他心裡並沒有底。但作爲這場戰爭的急先鋒,不管他願不願意,已經無法避免。明日含元殿,對他最大的考驗,即將來臨。
景行吩咐手下人不可懈怠,繼續看管好安國侯府。然後他直奔中山侯劉屈犛的府邸而來。大戰來臨,他必須要得到最有力的保證,才能奮不顧身的去盡力一搏。
好像早已經知道他會來,劉屈犛在後院廳堂裡平靜地等待着他。而且出乎景行的意料,在座的還有許多人,他們都以不同的神情看着這位年輕的藍田縣令走進來。然後,大漢尚書令劉屈犛命令不相干的人都退了出去,關上廳門,外面嚴密警戒。
在聽完景行訴說的太子命令後,劉屈犛微微的笑了起來。他看着滿臉疑惑打量四周人的景行,嘲諷的說道。
“咱們這位太子殿下也太自大了!他難道真的以爲現在或者以後,這長安城就真的是他的天下了嗎?”
“明天含元殿上,太子恐怕會親自責問……如果太子勢力來者不善,不知卑職卻應該如何對答?”
景行低着頭,有些擔心的問了一句。在這樣的場合,他當然不能再隨便表露自己和劉屈犛的特殊關係。劉屈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在一邊坐下。
“該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太子又怎麼樣?人證物證俱在,看他們還有何話說。”
“可是……那些東西如果仔細盤問起來,恐怕經不起推敲啊!”
“無妨。等到明日之後,就算這些罪證都是莫須有,也已經無關緊要了……呵呵!”
劉屈犛當衆展開手中的一封密信,又看了一眼,高深莫測的笑了起來。